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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天上月水中蛟 少年如刀藏锋芒 ...


  •   少年不言不笑,只望他一眼,便转了眸光。

      容浪立刻回神,直身擦泪,整理仪表。

      少年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只用眼神示意,让身后随从为他开箱翻石供他审看。一番无声挑拣,三块并不起眼的石头被摆放于地。

      容浪看看那石头,又狐疑地看向少年。

      少年沉着开口,嗓音清澈干净,如寒山泉水自耳边流淌。

      “此三石能抵你损失。”

      容浪立时瞪大双眼,“真、真的?!”

      少年淡淡回应,“回去小心切割,可得上等玉石,只是……皆带瑕疵。”

      “啊?!有瑕疵就卖不上价了!他们果然还是在坑我!” 容浪又一脸哭丧。

      “无妨。你可寻一玉雕能匠,让其以瑕疵作底,因势象形雕成千奇瑞兽。再待数月,便做奇货高价出售。”

      少年说地平淡,却别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容浪莫名安心,试探请教,“此法所得必是豪放厚重的兽形玉佩,可如今权贵偏爱精美文雅的环璧玉饰,不知如此逆流而出,真能卖出高价?又是否还需做些什么?”

      “不用。”少年眉眼从容,气定神闲,“在下亦贩玉器,我说能贵卖就能贵卖,公子回去静待时机便可。”

      容浪意识到什么,立刻看向他身后商队,果然发现了同款鸾鸟腾飞的赫鸾商旗。

      观少年气质见识,想必更是出身不凡。

      “贤弟也是赫鸾人?” 容浪喜道。

      少年微微皱眉,冷傲扫他,“是。此事既了,还望公子莫留此处惹人驻足,以免有损赫鸾国威,亦有损士族颜面。”

      容浪大窘,显然对方已从他一身锦衣华服猜出了他的地位家世,更对他方才哭嚎尤为不齿。

      若是平时,他必要狡辩一场挽回颜面,面对此人,他却有种想要结交亲近的迫切无措,瞬间便被憋得满脸通红。

      少年当他是在惭愧自省,态度缓和,“既有缘与公子相遇,在下可否多言一语?”

      容浪受宠若惊,忙拱手,“请贤弟直言。”

      少年星眸闪亮,难掩风华,“公子若想做珠玉生意,便要有巨资投入的底气,更要有赔本不赚的准备,切不可心存侥幸、以小博大。商贸之道,如轻舟过浪,高低沉浮皆是常态,若能目光放远,得失不乱,方可入局。一旦入局,面对惨败,只要尚有一线本金、一丝斗志,亦可谋得出路、东山再起。公子若每次这般遇挫,皆能总结避祸技巧,想必日后生意,定会慢慢起色。”

      容浪听地心热气振,不禁深深一揖,“谢贤弟赐教!容某受益匪浅!”

      少年轻揖还礼,“公子能听进生人之谏,可见心胸之广,日后为商,不难有所成。”

      “谢贤弟谬赞。” 容浪喜形于色,急急追问,“那不知贤弟如何称呼?可否告知全名?在下有幸得贤弟相助,必回城重谢!”

      少年眸光瞬间冷凝,原本温润照人的风采变成一种冷静自持的戒备,“公子言重,你我皆是赫鸾商贾,又属同行切磋,不值一提。”

      容浪不甘地眨眨眼睛,却被少年的一身冷意冻地哑口无言。

      那冷却不似居高临下的傲慢鄙夷,而似一种非请勿近的淡漠疏离,不仅不会让人生气,反而……平白挠人心痒、惹人觊觎。

      “我明白了,谢贤弟指点。”

      容浪矜持作态,搜肠刮肚,方想出对策,“既然你我皆是赫鸾商贾,那不如我们结交同行可好?”

      “谢公子美意,你我并不顺路。既然公子已无大碍,在下也该上路了。”

      少年口气冷淡,颔首作礼,转身便去,莫名带了点不容置喙的气势。

      容浪被那气势慑地无言,只能看着少年漠然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看着看着,蓦然发觉,少年身后紧跟的两个随从英武出众,不似一般打手。马车旁候立一老者,低头垂首,也是气度不凡。整个商队不过十多人,看似朴素寻常,却在少年登车的一瞬释放出了一种唯少年马首是瞻的虔诚肃穆之气,仿佛他们跟随的不是一个少年商贾,而是一个英年将军。

      后来,洛京城内竟真的形成一股佩戴兽形玉佩的风雅。尤其是顺着天然纹色雕刻成型的奇品,可谓重金难求、追捧者众。

      容浪用心打听,才知是某位贵公子因佩兽玉而显得尤为风姿卓越、气质出尘,才引得年轻士子纷纷效仿,终成风气。

      容浪隐隐觉得和那少年有关,便一边派人追查,一边为自己玉佩制造各种瑞兽奇闻,最终瞅准时机、高价出售,大赚了一笔。

      他自知那少年乃商贸奇才,更想结实深交,却无奈遍寻不果,只得作罢。

      按理说,无论是在洛京城内打听一个贩卖玉器的商贾美少年,还是打探出引领兽玉风尚的世家公子,都不该是件难事。可不知为何,传闻愈加错综复杂,而那少年的踪迹亦如清泉流石,毫无痕迹。他知道这次兽玉大卖,得利者也必然不是他一人,顺着线索想要找出另外收益的玉商,也是查不出结果。

      他久久寻不到人影,便也渐渐淡忘。

      直至那一次,尧王为乾阳学宫的入学仪式添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学子辩坛,他混在考学失利的贵族子弟中被拉去围观学习,居然意外见到了那位少年。

      那时,少年的布衣素白已换成了乾阳学院的士子学服,更衬地他姿容出尘,气度不凡。腰间还是曾经的那块玉佩,但他却笃定,上面挂过风靡一时的兽形玉佩。

      整场辩坛,容浪都紧紧盯着少年一人在看。看他观战时,端庄沉静、稳坐如山。看他激辩时,从容以对、锋芒毕露。看他受赏时,不卑不亢、荣宠不惊。看他遭妒时,冷若冰霜、傲然自若。

      看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散着一丝清冷孤傲,灼灼生辉,又拒人千里。

      那之后,他终于知道了少年的真正身份,曾经清贵的国相之子,如今特赦的罪臣遗孤 - 沈离凌。

      而他的人生,也第一次有了一丝丝遗憾。

      如果不是故意藏才,他便也能进乾坤学宫,到时与其同窗几载,想必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只是这样的遗憾,终是一闪而过。

      他速来不喜规制压抑,自然也不喜学宫枯燥,更不会受限于交友一定要靠家世来往、同窗相识。

      他们以商相识,自然也可以商为友。

      之后,容浪顺藤摸瓜,终于追查到沈离凌手下的生意,并随着调查深入渐渐发现,这位除了激辩时大露锋芒,其它时候皆显低调沉敛的多才美少年,在生意场上,一旦对付起恶霸奸商,可谓是胆大心细、狠辣果断,让人不由肃然起敬、不敢造次。

      如此这般,容浪那久不碰文墨的心也怦然躁动,叹出了诗句。

      “静如天上月,动若水中蛟。若水了无痕,似刀藏锋芒。”

      容浪得意于自己的绝妙佳作,更认定沈离凌这大树不抱,就对不起他混世多年的生存经验。

      只是如何抱,便是一门比经商更难琢磨的学问了。

      容浪苦思冥想,觉得那般孤傲戒备之人,自不会对上赶着的殷勤谄媚有什么好感。唯有通过合理自然的途径,让他看到自己出众的经商才华和品格魅力,方有可能得到一丝好感。

      于是,容浪开启了针对沈离凌旗下商贸见缝插针、阴魂不散、打完就跑的商战之路。结果,还真就得到了沈离凌的注意,两人偶有照面,亦有过招,慢慢地便有了种亦敌亦友的默契关系。

      再后来,他就成了沈国相在商贸方面的地下幕僚。

      本求潇洒自在,却还是卷入了复杂朝局,容浪至今想来,仍觉命运多变,却又无任何遗憾不满。

      想起那时,沈离凌初登国相,第一次邀请他私下会面。

      他受宠若惊,如期而至。

      “容公子才智双全,没想过为国效力?”

      酒过一轮,沈离凌便开门见山。

      容浪吓得脖子一缩,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学无术、碌碌无能,不给家国添乱便是最大贡献。”

      沈离凌凝眸浅笑,“我知容公子志不在仕,无妨,我只是想和容公子做笔交易。”

      “交易?”

      “对,一笔可以让你既享受财富自由,也能为国效力,还能随时抽身的交易。”

      “嗯,听来倒是有趣。是要容某做何?”

      “……离我远点。”

      “……”

      容浪呼吸一滞,几乎有一瞬间的心如刀绞。好半天才喘匀气息,勉强笑道,“大人难道是怕容某以大人的商栈为柄,对你攀附不放?”

      沈离凌扬眉望他,眸光戏谑,有种得逞欢喜的顽皮神气。

      容浪立刻松了口气,“大人这是话中有话?”

      沈离凌淡淡一笑,这才将交易细说。

      那交易说来也简单,就是两人表面维持敌对竞争的陌生姿态。私下,则以致富商机换取容浪的替他办事。

      所做之事,他有权拒绝。一旦沈离凌失势,也可随时撇清关系,不受任何牵连。

      容浪沉吟半晌,一口应了。

      这种交易,对他有利无害。

      沈离凌正式以国相身份辅佐朝政后,两人本也难以相见。而能在沈离凌孤身面对危险朝局时,自己对他有所助力,容浪亦觉心安。

      不过,他还是故意问沈离凌,“沈大人,我可是一心揽财享乐的浪荡公子哥,你就不怕我改日为了钱财背叛于你?”

      沈离凌自恃一笑,依旧是少年时的傲然风采,“你爱财,不过是因你喜好自由,而财能为你带来自由。你若为财背叛我,便会失去那份自由,如此得不偿失、本末倒置的亏本买卖,不是你的风格。”

      容浪心底一热,如过雷般震颤。

      沈离凌正色又道,“交易之下,若危及生命,你便可将我出卖,切勿引火烧身。我乃堂堂国相,自有解困之法。”

      容浪知道沈离凌说地皆是肺腑之言,一时胸口酸热,不知如何回话。

      最后,他插科打诨嘻嘻带过,心底却是下了至死也不会背叛沈离凌的决心。

      后来,他便很难见到沈离凌。而对于新相执政后朝局变动、波涛云涌,他也多了份好奇和上心。

      再后来,他偶尔会收到沈离凌的密信,以商贸活动配合他的种种谋划。

      直至两年之久,他才得以再有机会与其私下一会。

      那时的沈离凌已是威严摄人的国相大人,但对他仍是谦逊温和、亲疏有度,只是那种顽皮戏谑的少年神气再也见不到了,连同那种学宫激辩时的灼灼风华,也消融成了一种玉石打磨成熟后的温润柔和。

      柔和的,似可润泽万物,又孤寂的,还似当年冷月。

      就是在那一次,他们定下了一个君子之约。

      沈离凌对他道,“身居庙堂,如隔山望水,难以时时体恤民生。国之调控,如快刀斩麻,难免不会错伤一片。举措之尘,落至平民百姓,便是重山压顶、难以聊生。所以,他日我若不得不阴谋行事伤及无辜,还望容公子若有余力相助,便能拉一个是一个吧。”

      容浪一直记得那时沈离凌眉眼中的忧郁和疲倦,蕴着君子坚守,藏着无限寂寥,无人可述,无人可依,却又决然而立、冷傲依旧。

      而如今,他终于在偶然相见中,从对方的眉眼中看出了不同的神气。

      一种微妙的、恣意的、欢愉而热烈的少年神气。

      他知道,那神气,一定和炎王有关。

      更知道,有此神气,曾经的少时锋芒、蛟龙出水,便可拭目以待。

      *

      “这句‘已居高堂巅,犹念百姓生’本王尚可理解。这句‘既见天上月,还盼蛟龙出’是怎么回事……?!”

      赫炎捏紧手中密信,咬牙切齿,望向沈离凌,“爱卿的手下……都这般孟浪僭越、没大没小吗?”

      沈离凌正自伏案批折,闻言,长指一顿,心中苦笑。

      他的陛下啊,这是又乱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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