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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少年相遇是惊鸿 ...


  •   没过几日,赵许的老家宰便让他听到了想听的结果。

      卜贝送上的琉璃盏出自西境黑市上的一批走私赃物,黑市商贩高价淘来后本想借卜贝之手流入洛京城内,却被卜贝以报官威胁贱买了回来。卜贝确实和容浪有密切来往,而眼下容浪正对自家商铺挨个查账腾挪现银,卜贝一行则全力调动手中现银,派人四处收米。

      米市方面,商栈的米商看起来和以往收粮的步调一致,只刚开始在洛京附近的州郡开始收粮,但已明显提高了米价,应该不久后就会正式和卜贝开启抢粮大战。

      黑曜方面,从最懂时局的赵日公子口中得知,黑曜境内粮米主要供给给了驻扎西关的大军,国内粮收不足,必会从外购入过冬之粮。又从几个自刁城回来的米商口中可知,在城内的黑曜商贩四处打探米价,并与当地米商积极走动,似在担心战备粮米不足而有所预防……

      如此一番,再想想朝堂之上炎王对沈离凌提出的种种举措明显流露出的欣赏和偏爱,看着手中分账明细上那预估而出的巨大差价所代表的丰厚利益……赵许眼中渐渐露出了怨毒和贪婪的光芒。

      对他来讲,揽财和揽权相似,讲究的都是一个冒险和投机。

      就像当年的夺位之争,他听从冯瑜建议,冒险扶植了最不得势的公子炎,方能荣升为地位最高的定国大功臣。

      若不是炎王的野心实力和对沈离凌的过分宠爱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两人如今的权力定要比眼前更高。

      所以,既然炎王没能在权力上,给到他应得的满足,那么就该在财富上,给到他应得的回报!

      尤其是……

      想起董氏在他面前旁敲侧击的隐晦试探,赵许更觉得意。越有朝臣对炎王不利,炎王就越不敢离开他赵氏的支持,而无论谁败谁胜,他皆可渔翁得利,又有何可惧?

      赵许眯起双眼,沉声吩咐,“去,准备酒席把冯大人请来,对外就说……为商讨元儿娶亲一事。”

      “是。” 老家宰应道。

      *

      洛京城内一户宅院内。

      一个方脸汉子蹲坐于地,一脸颓然冷怒。旁边,一个少妇正搂着十来岁的女孩暗暗悲泣。

      他们对面,是个尖嘴猴腮的华衣小个正自冷笑开口:“我说蔡兄啊,这可不是我逼你啊,你和卜老板是签过协议的,你拿宅院和店铺做抵押换取米骨,如今卜老板着急用钱,你却还不上债,那他就只好收你房子了。”

      方脸汉子捏紧拳头,怒瞪向他,“你们……分明是趁火打劫!”

      “诶?这话怎么讲地?那米骨可不是我们逼你买的,这协议也不是我们逼你签的,眼下,卜老板怕你没了店铺无法营生,这才说让嫂夫人过去陪……”

      “你给老子做梦!” 方脸汉子猛地起身,将妻女牢牢护在身后,似要随时拼命。

      小个浑不在意,低头弹弹衣摆,抬眼阴笑,“蔡九啊,就你那点一时幸运赚来的家底,我们卜老板愿意带你发财那是看得起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话,身后四个粗壮恶汉向前跨了一步,恶狠狠地盯住他们一家。

      蔡九将妻女护住后退一步,咽下口气,缓和道,“协议签的时候,明明说好是将米骨兑换成利润后我再还钱,卜老板临时变卦这么毫无诚信,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哎,你这就扯远了!这下面粮农那么多,这次粮米生意这么大,卜老板也是缺银子,怎么就不诚信了?再说这协议明明写了,卜老板可自行决定收款日头,是你自己大意没看清楚嘛。”

      “你、你们就不怕我把这次交易给抖落出去?!”

      “哎呀,我好怕啊,那样的话,咱们是不是要一起被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你被抓进去后,赵大人或是卜老板的手下会不会……唉你这妻女无人照顾可就可怜咯……”

      “你……!”蔡九咬紧牙关,却又无话可说。他知道,卜老板的突然变卦一定和对方有关。

      小个名叫费无,虽和他一起跟着卜老板做生意,却奸猾好色、为人卑劣,跟他不是一路人。

      费无仗着家中早年经商的底子,早早就和卜贝一起勾连权贵、投机倒卖,赚地风生水起。他则是靠着多年辛苦经营慢慢做大手中铺子,又赶上几次好机会方能成为所谓的洛京富商。而他钱一多,自然就要想着如何赚更多,结果脑袋一热盘了好几家不同店铺,皆是经营不善面临关门。之后他认识了卜老板,便抱团做生意,虽然生意理念多有不同,但看着赚到的钱,便也忍了。

      费无平素最擅阿谀奉承,自是比他更得好感,好在他们皆只看财,平时便也没什么过节。只是此人心眼极小,上次酒席被容公子借机奚落后觉得丢面,又不敢找容公子麻烦,便将气撒在他这个挑起话头的人身上。

      话虽这么说,他却也知道,真正害他陷入困境的人,还是他自己。

      这一次倒卖粮米,是他跟随卜贝后碰上的最大财运。他虽不喜向敌国卖粮的买卖,但为了保住他日渐亏损的店铺,为了让妻女过上好日子,他还是决定堵上一把。反正他不做,卜老板他们也会做,那他跟风一点,就也不算什么。

      本来是这么想着的,可随着卜老板他们对米价利润的预估不断上涨,他便也愈加心动,尤其是有了米骨那种将利润实体化的东西后。

      所谓米骨,是容浪针对这次商贾合作,用犀角骨特制的一种契约凭证。长方状的骨牌凭证上,刻印着各家的账房印玺,以及代表粮米石数的横纹。等向黑曜卖米交易结束后,便由统一去除成本计算出利润。每个参与者,到时便可凭借米骨,取回相对应的利润。

      所以,投入收米的现银越多,能领到的米骨也就越多。而领到的米骨越多,日后能换算到的真金白银也就越多。

      除此之外,容公子还做了个分账明细,不断根据打探到的边贸黑市上黑曜能给出的米价,更新最终的成交米价,让大家清楚地看到眼下每石米能在日后升值多少。如此估算下的利润,往往能达十多倍之厚,就算和赵大人二八分,也能翻倍地赚。

      这般直观巨大的利益下,所有人都不淡定了。卜老板不惜高价和商栈抢购米源,其他人也是想尽办法筹银措款,以换取更多米骨。

      此时在众人眼中,米骨已不再是简单的米骨,而是实实在在的丰厚利益,甚至是可以交易的货币。像容浪腾挪现银出了问题,便以手中店铺低价抵押给赵大人,只为抢先换取米骨。

      蔡九看他们投地火热,自己却只有几块米骨,难免有些心痒难耐。尤其是看到卜老板都不惜抵押店铺以多换骨牌,他便也想博上一搏,甚至差点想去钱庄借些高利贷回来。

      和妻子说后,妻子坚决不同意。原本,妻子也不同意他卖米给黑曜,是他说了生意难处,又说挣了钱等战时还能捐些给国库,妻子才勉强心安。眼下,听他又要抢占米骨,妻子忙劝他不要贪心,挣点能维持生意的也就够了,又提醒他米骨不是真金白银,万一生意赔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听后本也冷静了几分,却在一次酒席上,又改了主意。席上,卜老板又一次强调此次买卖不能声张,费无便故意套话,害他说出了自己已讲给妻子听的事。众人嘲笑他是什么都要听女人的懦夫,他一时羞恼,又被他们口中米骨换钱后的富贵荣华给迷住了心窍,便当即和卜老板签了用所有家当低价换取米骨的协议。

      没成想,费无随后就鼓动卜老板找他收债。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费无皮笑肉不笑地打破了僵局,“蔡兄既然舍不得嫂夫人,也无法交出店铺和宅院,那就……直接拿你女儿来清账吧!”

      说罢扬手,几个恶汉便朝着小女孩冲了上去。

      “别碰她!你们拿走宅院就是了!” 蔡九怒吼着制止恶汉,却很快就被两个壮汉死死按在地上挣脱不得。

      另外两个恶汉一把拖住小女孩,又被少妇死死拽住,疯了一般厮打争夺。小女孩在拉扯中被吓地凄惨哭号,“娘,我不去……!呜呜爹……救我!”

      场面正自混乱,一道爽朗男声从门口飘来,“哎呀,怎么有人在光天化日抢人啊?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费无听出声音,脸色一变,忙止住恶汉,挤出笑脸转向走近之人,“啊!容公子?小的正帮卜老板要账呢,这都能遇上容公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惭愧惭愧,” 容浪笑嘻嘻挥着手中扇子,故意咬舌不清。“能看到废物你这般的收账大场面,应该是我有幸有幸啊。”

      费无抽抽嘴角,讪笑道,“容公子说笑了,我这不过是在按协议办事……”

      “协议?” 容浪冷下面孔,“据容某所知,按赫鸾新规,凡涉人口的契约协议,皆要上报官府审核获批,否则就按拐卖严惩。不知你这协议是否上报?需不需要我在宁理司的熟人帮忙?”

      费无擦擦额上冷汗,“那、那个我们这是口头自愿,不、不牵扯协议……”

      “自愿?” 容浪看向正抱住妻女安抚的蔡九,“你是自愿?”

      “屁的自愿!” 蔡九怒瞪向费无,“拿人妻孩抵债的,都该天打五雷轰!”

      费无吓地缩缩脖子,好半天才蹦出几个字,“那、那你还债啊你!”

      不等蔡九回话,容浪扇子一收,笑了,“哎呀我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我想要蔡九抵押的店铺,所以他的债务我全包了!”

      “啊?!” 蔡九和费无皆是一惊。

      容浪摇头晃脑,振振有词,“我这人呢,最讨厌麻烦。既然蔡九的店铺如今都在卜老板手中,那我就直接用米骨走低价来和卜老板换好咯!嗯,就这么定了!”

      他看向费无,“你回去和卜老板说下,我晚点呢就去找他签字画押!”

      “这……” 费无有些不敢置信。

      容浪睥着他,“怎么?这生意如此合算,你觉得卜老板不愿做?”

      费无反应过来,忙道,“不不不,愿意、肯定愿意!我这就回去告诉卜老板!”

      说着,带人匆匆而去。

      看着费无一行消失在院门之外,蔡九依旧挡住妻女,冷冷看向容浪,“不知容公子做这种亏本买卖,图的是啥?”

      “图啥?” 容浪仰着脸歪歪脑袋,又低头看向早已擦干泪水,正好奇望他的小女孩,笑道,“不图啥,大概只是为了遵守和某个人的约定而已。”

      “约定?” 蔡九一脸不解,蔡妻也搂紧女儿不安地看着他。

      “嗯,约定。关于……”

      他蓦地一转语气,冲女孩做了个鬼脸,“嘿嘿秘密,不告诉你!”

      小女孩破涕而笑,下一刻又羞赧地躲进娘亲怀里。

      蔡九则是彻底愣住了,他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位贵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浪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递给他,恢复正色,“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收下这袋银子,让我按黑曜米价买下你所有米骨,之后找个借口彻底远离这次交易。至于这钱怎么用随你,你也可以从我手中按你抵押的价格把家当都赎回去。”

      “这……是为啥?”

      “自是为了……” 容浪转转眼珠,蓦地一笑,“和那个卜老板抢生意啦!欲拒还迎你懂嘛?暗度陈仓你懂嘛?”

      蔡九茫然摇头。

      容浪大笑,“哈哈这就是我们这些老狐狸的商贸对决了,跟你说了也不懂。反正这次生意我们都着急多占米骨,难免要有场鹬蚌相争,你就渔翁得利不好吗?”

      蔡九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哎,我就直说了吧。此等交易涉金颇大,不适合你这种小本经营,你从店铺中留一个喜欢的行当用心经营,必有起色。生意有亏有赚皆是常态,善于吸取教训,目光长远,方是良策。”

      蔡九若有所思,看向妻子。妻子摸摸女儿的头,对他重重颔首。

      *

      待容浪见完卜老板再回府,已是夜幕降临。

      回到寝房,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心腹呈上的密信,看到那笔迹熟悉的寥寥几字,不禁开怀大笑。

      信是金文宇回给他的,只写了一句话:“房间有,但很贵。”

      自从上次两人“同榻而眠”后,金文玉就逃也似的去了刁城,两人便有数月没再见过。

      这期间,除了封城那段时日,两人一直保持着秘密通信。

      通信起始,只是因他的百无聊赖、一时兴起。见金文宇并不回信,他便开始在信里期期艾艾、旁敲侧击,流露出自己因那一夜导致“身心受挫”、“残症难言”、“心神恍惚”的凄惨境遇。之后,金文宇果然回信,虽是笔墨寥寥,言辞笨拙,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歉意和关心。

      想着直到今日,对方也还是以为自己被他给上了,容浪心里就笑开了花。

      这可比在满春阁风花雪月,或是成为商贾新贵诱骗奸商好玩多了。

      由此开头,容浪便契而不舍地坚持给他写信。

      两人一个在刁城调衡斡旋各方势力,一个在满春阁虚与委蛇暗中调查,皆奉沈离凌行事,偶尔保持联络、互通下有无倒也算正常。

      于是不知不觉,两人的通信便从朝堂局势聊到日常琐事,从各自境遇延伸到互相支招,渐渐竟也成了习惯。

      今日这封,便是容浪说自己就要在洛京混不下去,恐还会遭富商追杀,只能逃亡刁城,问金文宇家中空房几许,能否将他收留?

      金文宇笔锋拙朴,用词寡淡,对他尤为不假辞色,写出来的东西便也和主人一般清爽可爱,甚得他心。

      唯有字里行间对沈大人的关切爱慕,让他每每看地啧啧称怜,一阵牙酸,恨不得立刻回上一句“人家有王上宠着护着你还惦念个啥”!

      可脑中闪过他一双清淡眉眼,便又心软放弃。

      那眉眼平淡无奇,却总藏着一抹化不开的孤寂眷恋,流泻不出,又无处安放,平白让人在意。

      不过,随着洛京城内的风云变幻,君臣佳话的日渐传播,金文宇在信中涉及沈大人的部分也越来越少。

      最近几封,已是只字未提。

      思及此,容浪忍不住嘴角微翘,心中得意。

      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他容浪的功劳。

      若不是他时常对他“苦口婆心”开导教化,若不是他大方分享他混迹风月却可“守身如玉”的风流经验,若不是他让金文宇平白多了个他这么优秀的知心好友,以金文宇那种呆笨脑子,怎能轻易放下情劫笑看人生?

      像他讲的,人活一世,就该在这世上不受牵绊、潇洒自在,硬将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岂不是没事找罪受?

      何况……还是那么一棵高不可攀的冷月之树。

      思及沈离凌,容浪心底泛起一丝久违的叹息。

      冷月清辉,无暇似水。

      水过无痕,最是乱人而不自知。

      想到第一次遇到沈离凌时,自己的狼狈脆弱,容浪不由一笑。

      那时的他,正是翩翩少年贵公子,却一心忙于经商求富。

      早年是出于玩兴,学着市井小贩在贵公子间倒卖笔墨玩物,赚到银子后更添兴致,便渐渐上心成了爱好。再之后,他日渐厌恶身份带来的规矩束缚,更决心远离诡谲复杂的仕途。他知道要想摆脱这些,便要有不受家爵恩泽的底气,而经商之财,就是他的底气来源。

      这样的想法一直激励着他,直到一次惨败,让他看清了经商的凶险和残酷,也几乎吞灭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动力。

      那是他第一次涉足跨国交易。从花赫两国边关的西殷商队手中购买一批上等珠玉,之后略作加工便可在洛京城中卖出好价格。没想到,那商队野蛮无理,给他看过的上等珠玉只是幌子,骗他至商道偏僻处,强行用几箱破烂石头打发他后便扬长而去。

      眼看几箱金银化为几箱破石,多年血汗白流,他心如刀剜,悲愤难抑,不顾随从劝慰,站在路边扶住箱子嚎啕大哭。

      就在那时,沈离凌出现了。

      在派人问清原委后,从一支商队停驶的马车上出现的。

      容浪遭人打探,便也隔着泪眼去望,隐约见一少年身影缓步而来。

      那少年玉簪束发,布衣素白,腰带玉佩,英姿挺拔,优雅沉敛,让人见之忘俗。

      怔愣间,人已近至身前。

      容浪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只被此人气质所摄,竟没注意他是带了面罩。

      那面罩细缎凝白,更衬地此人眉眼清冽,冷艳如月。

      容浪不由看地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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