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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纨绔中的纨绔 ...


  •   送走来人后,孟月满心困惑,不知赵日所言的重要东西到底是何。想了想,他直接去了隔壁院落,用赵日曾交给他的门管进房寻找。

      赵日的卧房内朴素简单,并没太多东西。他一直留着自己在容锦楼的客房,很多行李也必然还留在那。

      其实,孟月一直不明白,赵日为何有那么好的客房还要学他来租什么小院子,直接问赵日,对方就一脸气宇轩昂的微笑脸,说是以后要进军效力,客房有人伺候不利于他锻炼独立技能。

      当时他听完,脑中就浮现出赵日平常无论干什么都要先跑过来求教自己的种种窘样,立刻哑然失笑。

      眼下想起,他的嘴角又不由扬起弧度,忍不住深深吸气,嗅起空气中残留的熟悉气息。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孟月脸上一热,急忙收敛心神四处查看,很快便在床头发现一个和简朴小屋格格不入的檀木长盒。

      木盒浮雕花鸟树藤,黑漆底饰描金画纹,四角镶玉勾刻莲花,雍容精美中不失清秀文雅,一看便是放着极为重要的东西。

      孟月郑重上前,挽袖勾指,屏息打开木盒,蓦地一呆。

      盒里裱布精致,却只是躺着一把朴素的折扇,一把他送给赵日的折扇。

      看来……这就是赵日口中极为重要的东西了。

      心尖骤然一颤,莫名的温热便荡漾开来,孟月呆了半晌,才抿住笑意,收好扇子,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到了容锦楼,听着里面热闹非凡的声音,他又想起之前那些对他的猜忌攻击,不禁有些发怵。

      可是,想起赵日从不掩饰他对这把扇子的喜爱,还常说技痒斗嘴时若没它在手,就会误了他的思路和口才,又想到激辩时赵日手中无物而吃瘪受气的模样,孟月还是鼓足了勇气,迈步而入。

      他不擅长记住人脸,却还是能看出容锦楼里少了几个见过的面孔。想想那些因家族获罪而苦读多年一朝落泥的惨淡无望,想想里面不乏一心读书志在报国的有才之士,心底又是一声叹息。

      人生开端,已是无可选择,人生终局,却也身不由己。一人能选的大概也只是中间那段,若能做到尽力而为,不负心志、不负韶华,便已算是幸运了吧。至于归宿……也只得听天由命了吧。

      而天大地大,自己这沧海一粟,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孟月满腹感慨,穿梭于富贵酒楼,眉眼平淡沉静,未染一丝繁华。

      此时,辩论还没正式开始,众人三五成群,把酒谈天,正是热闹。

      他走了一圈,却没能找到赵日,就连吴楚二人也是不在。向其他才子打探,才知赵日这两日都在楼上雅间陪赵元吃酒,开辩后才可能会陪同出现在二层。

      一听赵元在,孟月有些惊讶。虽然赵日很少提及赵氏,他却也从吴楚二人口中,听过这位出了名的赵公子。

      都说洛京城内多纨绔,而这纨绔之首,非属赵家赵公子。

      论出身富贵,论骄奢淫逸,他赵大公子敢认第一,就没人敢认第二。而身为世卿大家的独生嫡子,年纪轻轻就能占据高官闲职,毫无所为也可安享荣华,说他不纨绔子弟,不嚣张跋扈,也是没人会信的。

      众人皆知,他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贵的,就连流连风月,也只要最新最美的。对此,更有人还会续上一句,赵大公子真正好的,也只是最纯最净的那口。

      前几日,朝堂动荡,他却酒后兴起闹市策马,又是肆无忌惮撞伤行人,又是落马受伤怒鞭路人,闹的声势颇大,最后花点银子也就不了了之。听说,炎王为此不仅没有问责,还赐了不少药材慰问伤势。再往早了说,什么放浪形骸、男霸女的坏事他也没少干。更有坊间秘闻,传城内其实发生过数起少男少女失踪案都和他有关,只是都被上面压住了而已。

      赵大公子如此恶名在外,众人却是敢怒不敢言,而这不仅和他的出身有关,也和炎王有关。相传当年炎王还只是个备受冷落的皇子时,就和赵元颇为投缘,常私下跟着他与冯氏公子学习斗鸡走狗、饮酒作乐,以此为契机后竟渐渐赢得了赵冯两家青睐,这才有了后面两家助力炎王夺位的故事。

      这也就不难理解,炎王虽是雷厉手段整顿吏治,却为何没动颇有劣迹的赵家。百姓早已习惯权贵欺压,对这种事倒也不以为意,反而要是炎王哪天把赵家给办了,那饭后茶余就可以好好聊聊炎王除掉功臣后的冷酷居心。

      这样的赵大公子,身边多的是酒肉朋友谄媚逢迎,根本没时间也没兴趣旁观一群还未入仕的少年才子们谈政论辩。可他近日却频频出现在容锦楼,连平素爱逛的满春阁都无暇再去,便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了。

      有人猜他是给君王面子,有心沾染文人雅气好收心养性。有人猜他是风花雪月玩腻了,想来这换换口味重温年少轻狂的美好时光。有人则猜他来这,只是为了一个人。

      谁?赵日。

      赵家是出了名的无利不往,先前对赵日毫无优待,自然是因为赵日不过一小宗庶族,还无需上心。但如今,整顿吏治后朝中不少官职空缺,君王又有心提拔寒门庶族,也似对赵日有所青睐。赵家想要占据更多朝堂席位,那主动拉拢举荐赵日,助他破格入仕,便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了。

      面对这样的机会,赵日必然会主动攀附,殷勤讨好,那么日日陪同在侧,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这些,就是孟月打探赵日在哪时,几个才子主动分析给他听的。

      听完,孟月坚定摇头,只试着反驳了一句应酬同宗表兄是正常礼仪不能代表攀附讨好,就被几人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

      “没机会的才清高,这么好的机会他是傻子才不攀呢!”

      他无言以对,只心底苦笑,道了声谢,便自顾自上了三层。

      三层设有多个雅间,排布有序,房门皆掩,一眼望去,便觉高雅清净。

      唯有走廊尽头那间,房门大敞,一览无遗。内里宽敞奢美,一张圆桌放满了珍馐美酒,桌边几人身着华丽,举止风流,音量适中,正似围着一人推杯换盏,一看便是群出身矜贵之人。

      虽只能看到门边一个侧影,孟月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赵日。让他意外的是,赵日今日头戴玉冠青簪,一身锦衣华服,竟是副雍容贵公子的打扮。

      孟月这才想起来,其实赵日和他熟识之前,就是这类装扮。他下意识捏紧衣角,心脏砰砰乱跳,很是后悔出门太急没能换上那套专门来容锦楼才穿的衣服。

      这种场合自己出现是不是不太合适……

      可是既然赵日让他来送东西,就一定是着急要,那他便不能不顾。

      孟月稳住气息,挺直脊背,终于缓步向雅间走去。

      没走几步,就见正面冲他而坐的男人就突然笑着给了他一个飞眼。

      孟月吓了一跳,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人居然是胡宵。

      胡宵似乎并不意外自己的出现,反而笑眯眯地瞧着他,转头对身边男人耳语起来。

      孟月脚步未停,心却开始打鼓。胡宵身旁的男人他并不认识,却让他隐约觉得不安。

      男人本在垂眉啜酒,听了胡宵低语,眼神上挑,一下便盯住了他。

      那是一双形状漂亮的眼,却蒙了一层暧昧浑浊的雾,盯着他的一瞬,似乎亮了一下,闪出一道无比锐利的视线。那视线肆无忌惮,审视一般,像在打量货品,又像在扒人衣物。

      孟月身上莫名起了阵恶寒,正欲移开视线,对方已是双眉一扬,露出了笑意。

      那笑意,与其说是在表示友好,更像是在流露满意,无声透着股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让孟月恨不得转身就走。

      他向来最唯恐避之不及的一类人,就是纨绔子弟。而眼前这位,显然是纨绔中的纨绔。

      那他,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赵大公子赵元了。

      毕竟是和赵日有宗亲关系的人,孟月忍不住还是多看了几眼。

      那人有着和赵日相似的浓黑眉眼,相似骨架的高大身材,却绝对没有赵日那般的浩气英武,反而不知为何有种疲弱的病态和暧昧的邪气。

      赵元似已习惯被人打量,神态悠然地放下酒杯,刷地打开一把富贵逼人的金面折扇,眯着眼睛含笑瞧他。

      孟月快到门口了才注意到他的装扮,头戴金冠,手戴玉扳,华服鲜艳,纹饰繁复,直看的人眼晕。又见他嘴角噙笑,神态雍容,一身珠光宝气,一脸富贵风流,不禁默默腹诽。

      这么活生生“肉食者鄙”的权贵气质,简直就是可以加剧楼下激辩战火的行动的干柴。

      那干柴见他盯地出神,竟撅嘴对他来了个飞吻。

      孟月一惊,吓得忙垂眼。

      “你来干什么?!”

      一声怒喝突然响起,竟是赵日。

      孟月被震住了,呆呆看着大步走向他的赵日,一时慌了手脚,“我、我……我来……”

      赵日横眉冷对,打断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孟月浑身一颤,只觉赵日的身影山一样压在眼前,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还从未见过赵日如此凶恶的样子,不知所措地慌忙解释,“我、我是来给你送……”

      他边说边想从胸口掏出折扇,扇子刚露出一截,就被赵日猛地一推前胸,“什么东西我不要!”

      孟月踉跄着僵在原地,眼前似有迷雾,却还是看清了赵日眼底汹涌着的情绪,只是分不清那是怒气还是厌恶。

      他脑子发胀,努力想要理清头绪。

      难道是赵日嫌弃自己这样出现,让他在亲戚面前丢脸了?还是自己拿错东西耽误了他,让他忍不住发火?

      赵日似乎也被自己那一推惊了一下,目光躲闪,口气却依然不耐,“我、我不是……哎总之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送的东西!”

      孟月心中一疼,这才注意到赵日腰间正别着一把玉骨泥金的折扇。

      的确要比他送的那把,更加适合他。

      正恍惚着想到应该赶紧离开,雅间内的赵元却慢悠悠地开口了,“赵日,有朋友来,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赵日忙瞪了一眼孟月,催促道,“……走!” 又转头对赵元,“他走错了,正要走。”

      胡宵立刻笑着插话,“别啊,孟贤弟好像是说来送东西的,这么着急想必一定很重要,不如拿出来让我们赵大公子也看看。”

      旁边立刻有人跟着起哄附和。

      赵日直接转过身,声音冷淡道,“他一穷酸才子,能有什么重要东西,何必在这耽误你我喝酒。”

      孟月僵在原地,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还是被赵日鄙夷的口气刺中了痛处。

      “不耽误,我就喜欢……结交少年才子。” 赵元兴味盎然,歪了下身子,越过赵日身影,又盯住了孟月,“过来,本公子请你喝酒。”

      他嗓音轻佻,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压迫,仿佛是在恩赏什么。

      孟月顿觉羞愤,正欲拒绝,已被赵日身形一晃,挡住了视线。

      “元兄,” 赵日直挺着身子,口气轻蔑,“他虽也是才子,却没什么才名。虽有点拙论在洛京传开,被炎王知晓,也终归是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我是早就听他那些没用的寒门之见听烦了,何必让他打扰你我雅兴?”

      提到炎王,赵元眉头一挑,睨住赵日,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吗?我怎么看,有他在才更有趣了。不过听你这么说,难道……他不是你朋友?”

      孟月倏地盯住赵日背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空气寂静,半晌,才听赵日冷冷回道,“你还不了解我?隔段时间就想找点新鲜事来过过瘾,之前借他体验了把穷酸才子的生活,如今,正想甩开呢。”

      孟月脑袋轰地一响,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甩开未免可惜了吧?这么好的姿色身骨……你不要的话,不如给我。”

      “元兄别逗了,你这金枝玉叶的,不嫌说出去让人笑话。再说了,穷书生最好风骨,遇到点事就易舍生取义,到时闹到上面……就不好收场了。”

      “呵……有理。” 赵元嗤笑一声,似笑非笑,“不愧是我赵氏最出彩的庶子,知道什么时候该把精力放在正事上。也是,有空跟这些猫猫狗狗玩,不如多积累些朝堂人脉。”

      “……”

      “哼嗯,放心,你这么会做事,以后必能跟着我入仕。”

      “……谢元兄。”

      孟月愣愣盯着赵日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听懂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身子发冷,脚底虚软,似身在梦中,又似刚从梦中惊醒。

      只用了一瞬,他就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权贵,什么叫做……玩弄。

      咬牙抑住窒息般的疼痛,孟月绷直脊背,面无表情地转身而去。

      直到走出容锦楼,也没人叫住他。

      才子们的唇枪舌辩自背后传来,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可笑。

      什么贵族士族同心协力,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尊卑贵贱,人心叵测,从未变过。

      孟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小院,只记得自己肿着眼睛将折扇小心放回木盒,又颤抖着将赵日送给他的那些贵重礼物一一摆放于案时,心底那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鲜明痛感。

      送出去的东西他不会拿,就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不会要。

      那之后数日,孟月都没见过赵日。

      而赵日的小院也似被遗忘了一般,空无一人,徒守寂寞。

      但孟月并不在意。

      他远比那空落小院,更擅长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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