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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天生“文官”配“武将” ...


  •   “哎孟贤弟,你是麒麟转世吗?怎么只有国泰民安时,才能见到你?”

      孟月一进容锦楼,就被这句调侃窘地面红耳赤。

      他久日未来,自觉无人注意,没想到一来,却被几个眼尖的立马就发现了。

      “哎呀谁人不知,外面有点风吹草动,孟贤弟就不出门了。” 有人仰脸叹息。

      “哈哈哈我看也是,但凡咱洛京城里有点什么事啊,就别想见到他。” 有人摇杯大笑。

      他无心回嘴,只抿唇讪笑,左右颔首,穿过一众文人,向着赵日常坐的那桌而去。

      近日朝中震动,不少贪官污吏受诛,名门贵族失势,眼看昔日还门庭若市的华府朱门,他日便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查封禁地,昨日还谈笑风生的贵族子弟,今日就已因罪受牵身陷牢狱。可谓是宦海沉浮、人情冷暖,直令人唏嘘不已、人心惶惶。

      孟月第一次亲历这等国之大事,本就有些心神恍惚,而后更是目睹了上一刻还在容锦楼里推杯换盏转眼就受牵获罪被官兵哭着押走的洛京才子,又刚好路过了正被籍没家产哭天抢地的府邸门口,一时间,无数惊恐绝望的面容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似乎走到哪里,都充斥着危险不安的气息。

      风雨飘摇时,严忌出门,一向是他必守的生存法门。

      再加上他之前因论辩惹来不少关注应酬,虽有赵日帮他应付,也还是坚定了他少出头为妙的想法。

      后来发生一件事,更让他胆战心惊。

      炎王整顿吏治之余,也在变革商政。容锦楼据此推出了“重农还是重商”、“商人为富不仁还是济世救人”等辩题供众才子谈政论道。对此,炎王坚持广开言路、取智于民,不仅大肆褒奖才子们的论辩时政,还特设赏银以奖头筹,更专门派人收集佳篇名作编著成册广为流传。

      众才子不分贵族寒门、不分宫学入否,皆有机会赢得君王亲赏、名传洛京,自是积极踊跃,一时学风兴盛、朝气蓬勃,一扫整顿吏治带来的压抑沉闷。

      孟月自觉才疏学浅,难登大雅之堂,却也耐不住这开明热烈的学术氛围,就着自己关心的议题写了篇名为《问商》的策论。

      没想到,却引发了不小的波澜。

      众人虽在上次对他表现颇有改观,却也没想到一个看起来那么温吞恬静的秀雅之人,写起策论来竟能那般笔锋犀利、鞭辟入里。纵使通篇简朴,也能一语道出商贸发展下的弊端隐患,让人眼前一亮。

      尤其指出重商后的官商式微,必让私商壮大,极易引发贪者钻营、巧取豪夺、社会不公。还指出了商贸中以低价出口谋取他国之利,亦是在消耗本国内部资源,掌控不当亦伤国本的担忧。

      这样的策论,在或是歌功颂德或是批判空洞的策论中立刻脱颖而出,引发热烈讨论,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他本人的关注。

      但比起他文中写了什么,大多数人更关注他为什么写。

      毕竟通过上次的论辩,他对沈国相的尊崇已是众所皆知,可这次却一改常态,反对起沈国相的商政,便很是耐人寻味。

      这不能不引起一些人的猜忌和怀疑。尤其有些人对他上次表现心怀不忿,抓住机会就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更是带偏了不少对他不利的节奏。

      有人说他是嗅到了沈相种种传闻下隐藏的仕途危机,及时改队自保。有人说他是为了吸引君王目光积累名气,故意剑走偏锋。有人说他是受了沈相政敌收买,故意背叛打击沈相。有人开始搜集解读他的诗文言语,以证明他的爱慕虚荣、两面三刀。有人则因尊崇沈相容不得半分异见,直接将他看作叛党仇视抨击……更传闻,已有官员将其策论作为反对商政的理论依据,研读润色,以备弹劾之用。

      孟月人微言轻,百口莫辩,越是解释,曲解恶意也越多。到最后,他心如死灰,干脆闭嘴。

      其实,他写《问商》,只是单纯地有感而发。他生于江州,农户遍地,所见所知都与农耕相关,出身寒门,因有良田,而能温饱学识,故而重农之情自不必说。后来,江州内商户渐多,便见了不少利益熏心的欺诈恶人,又随着研读沈相的策论商道,对商农发展有了不少自己的感悟。

      他并不反对重商之道,更不觉得提出了不同想法,就是在反对或背叛。他不过以询问口吻阐述自己对此的一些见解和忧虑,除了挖掘剖析可能产生的问题,引起思考,并未多想。

      也正是沈相之政,他才有胆量略谈一二。他知道沈大人向来对人不对事,对关心国事时政之人,亦不会介意其身份地位。想必就算传到他那,也是有理则加以参考,无理便一笑置之。

      只是这几日,国政刑案繁多纷杂,朝堂休朝宫门紧闭,君相闭关议政,便不知沈大人是否能看到,又会对其有何看法。

      如此一来,围绕他的这场混乱倒也没持续太久。很快,就有别的议题转移了众人注意。

      正如赵日安慰他时所说,洛京繁华喧嚣,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被记太久。一旦有新的箭靶,众人就会急于瞄准,没人能记住上一次箭矢射向了哪。亦如最近谣传层出不穷,有的哪怕是互相矛盾,也能你方唱罢我登场。作为看客,能保持住清醒独立的思考,不伤人不害己,便可心安。其他,公道自有定数。

      孟月有所宽慰,但那种成为众矢之的,被人污蔑议论的感觉实在太过恐怖,终归还是难以平复。原本,他以为能聚在洛京的文人雅士多是和沈大人一般,温和柔善、思辨宽和,却没想到小小一篇策论,便要遭受那么多恶意猜忌,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好在赵日和吴楚二人一直在他身边,对他很是理解支持。尤其是赵日,一边开导他要豁达,一边自己跑去计较,不是为他打抱不平,就是替他据理力争,弄得孟月既感动又愧疚,总觉得是自己授人以柄,还害得赵日四处开罪。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终于心安,没有选择逃回江州。只是对原本就希望渺茫的仕途,再一次打起了退堂鼓。

      “我好像真不适合呆在洛京……”

      一日早起晨读,他喉咙干燥不适,不由就着天气感慨。旁边睡眼惺忪仍坚持捧书的赵日立刻睁圆了眼,猛地看向他,“你要走?!”

      “不、不是……” 孟月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两人携手共进的约定,立刻反思自己那份隐藏的心志不坚,面上便有了惭色。

      赵日紧紧盯他,口气很是不稳,“我都说了你无需在意那些言论……再说,有我罩着你,你还怕什么?”

      孟月心里感动,点点头,不再言及。

      后来有一日,他正为换季整理衣褥,被赵日大老远看见,就急吼吼地冲进院子,一脸惊恐地质问他,“你在干嘛?!”

      孟月手上一抖,差点以为自己是偷了赵日的家,忙怯眼瞧他,“我、我在收拾换季的,好拿出去晒晒……”

      赵日的脸色变了又变,好不容易才回了血色,支支吾吾道,“咳好……那、嗯,我帮你……”

      孟月觉得他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弄完我的,也弄弄你的。”

      赵日呆了一下,盯了他半晌,才表情怪异道,“好……”

      之后气氛莫名尴尬,两人晒被叠衣,全程无言,但依然默契和谐,很是温馨。

      最后,孟月看着赵日以自家小院阳光没有他这好的理由,硬是拿来和他的挤晒在一条绳上的被子,突然就有了家的感觉。

      就这样,他一直安心躲在小院读书作画、种菜养花,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此,赵日也一反常态很是支持,不仅为他包揽了所有外出事宜,还没事就来陪他给他讲些朝局时事、才子趣闻。

      孟月独自在家时,偶尔从书画中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小屋,便会忍不住发呆算着赵日何时会来。

      尤其是小屋被斜阳洒满余晖时,空气昏暗寂寥,就更让他贪恋起赵日在时的热闹欢快。

      不过,赵日一向关心朝局军事,到处应酬走动也很正常。只是这几日,他突然变得繁忙起来,很是难见踪影。

      孟月想到最近才子们正为一个辩题打得火热,不知和赵日的难见一面会不会有关。

      据说那辩题颇具争议性,也不记得是被谁最先提出的。最开始,众人因朝堂震荡而掀起了关于“刑不上大夫”的讨论,而后又引申出关于“祖制的遵守与颠覆”,再后来,就形成了如今的辩题 -

      贵族与士族,谁更忠君爱国?战场之上,谁更勇猛无畏?

      孟月一开始听到这题目时,只觉不合适辩论。贵族士族皆是国人,何必要相互对立?忠君爱国含义深广,又如何较个高低?

      赵日便向他解释此辩背后的复杂意义。

      士族,简单来说,就是处于贵族大夫和平民之间的人,可以是没落贵族,可以是寒门庶族,但多少都有一定学识才干。而随着世卿世袭制的不断瓦解,君主用人的不拘一格,士族门槛更加模糊,只要能凭借自身才识或武艺为权贵所用,即可为士。

      早期诸国之军,皆是以贵族为主,但随着纷争不断消耗加剧,贵族军队难以满足战争需要,士族军队才开始逐渐壮大。而贵族和君主关系最近,还天然享受特权,更在战争中占据着绝大部分的功爵和好处,自是勇往直前、求胜心切。相比之下,士族军队多是生活困苦、朝不保夕的底层子民,其中还不乏一些亡国流民,对于战争,便少了些荣誉之感和求胜血性。

      但随着诸国扩占后的稳定,士族地位的提高,越来越多的爱国志士抛头颅洒热血,为守国护民勇往直前。反观之下,却是不少贵族子弟贪享安逸、避战怯战,偏还占着功爵好处,自诩清高,对士族将士不屑一顾。

      而这,也正是他们寒门才子生存竞争、入仕为官,所面临的不公。

      这样的辩题,与其说是贵族与士族的荣誉之争,不如说是贵族才子与寒门才子、洛京才子和外地才子的阵营、权力之争,自然也就会争锋相对、难分胜负。

      孟月听得叹息不止,似乎这样的辩论除了激化矛盾,分化国民,只是有害无利。

      毕竟,贵族士族皆有高贵志士,也有卑鄙小人,一概而论,终难公正。两族境遇迥然,很难彼此理解,激愤之下难有真知,最后无非就是被情绪左右互相攻击。如此非此即彼、非捧即踩,大概也只会高傲者愈高傲,不忿者愈不忿,

      他们这还未入仕,若是真上了朝堂,还有文武之分,上下之别,政见之异,那日积月累、隔阂之深,别说文辩了,就是武斗怕也难解心头之恨,那样,也就难逃彼此钻营、彼此算计,谁还能安心做事,好好治国?

      不过,这也刚好让他想起了一首关于沈大人的打油诗 -

      “赫鸾幸得沈美人,沈相肚里能撑船,三派竞舟水无痕,唯有清政护乾坤”。

      人心难逃偏狭怨妒,一旦分了党派,更会任其放任,害人害己。为官者权大,一怨一怒,一恶一贪,皆会影响国泰民安。执掌百官者,若也偏狭怨妒、任人唯亲,下位者便只会跟着投其所好、钻营算计。哪怕只是简单政令,也会因派系利益而彼此压制难以施行,哪怕再才能兼备,也要因敌对旧怨而承受打压。

      所以说,上位者的格局,影响着下位者的心胸。上位者的风格气质,影响着下位者的为人处事。沈国相君子气度,用人唯贤,不分派系政见,跟着他无需趋迎奉承,也不用唯唯诺诺胆战心惊。有他以身作则,多少能减少官场浊气,还赫鸾正气欣荣。

      就这样,孟月在洛京时事中领悟了一番沈相的治官之道,又结合自身经历,有了其他更细致的体悟。

      他曾写过关于江州曾因天灾战乱而路有饿殍惨况的诗文,被人挖出后,就被出身富饶之地未有缺过粮的才子评判为歪曲事实、哗众取宠。而同样是这位才子,写下了讽刺世家子弟“只知洛京雪景雅,不知寒屋笔墨僵”的诗句,也同样被住在高门暖府不能理解冬日屋寒的世家子弟,质疑成“寒子清高方成诗,冬不取暖取意境”。

      孟月苦笑叹息,不仅对“何不食肉糜”有了真切的体验,还明白了,原来每个人都可能会因自身认知的局限,而成为那个发出“何不食肉糜”疑问的人。

      就像他们这群寒门才子感慨不公时,那些连读书机会都没有的贫苦平民,也许也在因他们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而心生不忿。更不用说那些苟延残喘的奴隶……

      对于那些平民出身的士卒,每日只能为温饱忙碌,好不容易进军营,也只能用生命来搏取军功以换另一种出路。而他们需要拿命换的那点生机,却也成了才子们慷慨激昂势要血战的必然耗损。

      在这家国天下的豪情壮志中,一个士卒,一千一万个士卒,乃至千千万万个士卒的生命,似乎都显得不再重要。

      可是,孟月还是忍不住去想,不,他们重要,他们很重要。

      不管他们什么出身,不管是士族还是贵族,都是一国之民,就应该同心协力,也应该彼此顾及。

      否则,士族平民的忠君爱国,似乎就只是君王权贵荣誉和富足的垫脚石了。

      他将这些自觉混乱又难以平复的思绪,磕磕绊绊地吐露给了赵日。

      因为自上次论辩时,他就欣赏到赵日的一点 - 既有为将之志,又有战斗血气,却很重视士卒生命,对待战争冷静谨慎。

      赵日听地异常认真,脸上还渐渐现出赞赏的微笑。

      孟月有些受宠若惊,正自心慌意乱,就被赵日蓦地摸了摸下脸,夸他不愧是“师承”沈相,自带悲悯思辨,注定是要当文官治世的。

      那过分亲热的动作让他吓了一跳,脸上发热,心里却异常欢喜。

      赵日对自己的行径毫不在意,又嬉笑着说文官就是天生操心的命,包容的多也担当的多。然后就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满脸殷切地说什么文官累心容易体弱,顾虑太多易惹人欺负,得有他这种勇于激战、享受乱斗的武官护着才行。

      孟月一身暖流,赧然低笑,心里想着,自己的赵兄才是注定要当武将平天下的,随便一句,皆是霸气。

      这样的赵日在激辩场中,想必更是口若悬河、神采飞扬。孟月想着便也忍不住动了去容锦楼的心思,但想想被众人围攻的感觉,又埋进了心里。

      没想到,今日膳后,却有人敲响了他的院门,说是受赵日所托让他去躺容锦楼。

      孟月并没见过来人,但见他一身容锦楼的小二服饰,便也放下心来。

      那人说赵日出门太急忘带了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但没说是什么,只说传话后对方自然会明白并帮他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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