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君王袒护 国士担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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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凌回到府邸后，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确实错过了不少。
朝堂震荡，时有千军万马，时有静水流深。敌对抗衡，有时战鼓轰鸣 ，有时悄无声息。
而他的商栈，就被人悄无声息地使了绊子。
起初，只是寻常的商客纠纷，后来，变成恶性的寻衅滋事，渐渐，演变为有规模有口号的聚众闹事。敢在王城根下，官商门前招惹是非，自是有人从中作梗。而作梗之人利用的是人心不平、阶级冲突，也自会水到渠成、全身而退。
最早时，商人多是没有土地，四处流亡，苦于生计的底层人。他们靠着小本起步，顺着时局变动，借着胆壮耐苦，逐步发家致富。后来，权贵嗅到甜头，闻风而入，一时商贸发展如日中天，巨商富贾似雨后春笋，平民转商也日渐增多。
商人天然地位低下，既没有文士才能，又没有手艺田地，外人更看不到他们起早贪黑严寒酷暑担惊受怕的奔波操劳，也看不到他们孤掌难鸣一不小心倾家荡产的刀尖舔血，能看到的只是少数幸运者的富有轻松、大肆敛财。
底层之人享有着超阶财富，如此不公，必有蹊跷。很多人便坚信，商人之富，富在牟取暴利，富在为富不仁，富在贪婪奸诈，天然是该被唾弃的。
这样的思想或明或暗，渐渐达成了商人名声不好的隐形共识。而人一旦名声不好，就极易成为别人扭曲、泄愤的对象。
尧王时的穷兵黩武，让百姓吃尽了横征暴敛的苦头，之后雅王即位虽有好转，但也是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从休养生息到生活安宁，百姓人心稳定，却也还残留不少苦痛记忆，对于那些何时看着都生活无忧的巨商富贾，便没少积下怨气。
商贸兴盛开始于自由野蛮的时期，为了国之利益，为了长远发展，就势必要有国家的介入和引导。沈离凌之前的商贸政策，便是针对初期以扶持放宽为主，随着发展盛大，便开始减少官商，并加强严格有序的律法。
只是身在其中的百姓看不出这些门道，只从近日的朝堂动作，看出官商勾结、贪财逃税、压榨百姓的斑斑劣迹，便在原本的怨气之上，又加了不少怒气。
此时，有人推波助澜，便轻易将那些无处可排的怒气，引向了重商通商的沈国相。
其实，国相新政不仅重商，也重文士工农。但真正的爱民之政，往往如和风细雨，散在安居乐业之日常，看不见摸不着，很难被人感念。而那些可能害得自己穷困，贪了自己好处的人，则会被人记得清楚、恨得真切。
治国之政高深难明，普通百姓一般难以参透。而对于难懂之事，很多人会选择相信一个自己愿意相信、并且能够理解的真相。比如，沈国相位高权重，家大业大，怎么可能不以权谋私、为富不仁？他之前大力扶持商贸，如今压榨整改商税，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不是为了权力财富，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其中，有一些人是不愿耕田学艺不愿入商吃苦，或是入了商发现万事皆难直接放弃，却一心想发家致富的闲汉懒人。他们将自己的穷困潦倒看作是官商勾结、世道不公所害，觉得是他们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财富，遇到有人施财教唆，便充分发挥了撒泼打滚寻衅滋事的本领来混淆视听。更有一些人，或因自家妻女有了女工优待不受管制而心存怨恨，或因原本指望卖女求荣却因女儿受了商栈庇护而无从下手，遇到有人暗中助力，便胆大妄为开始抢人闹事。
一般这种伎俩，沈离凌不用上心，手下自会处理。只是，解决事端易，平定人心难，处理是否得当，便都需报给他过目。
其实，在他看来，一国子民，士农工商，出身立场不同，利益认识也不同。有人靠山吃山力求保山，有人靠水吃水一心护水，本也无可厚非，但身为高位者，若想山河锦绣，便必须错落有致。
大局为重者，注定不能面面俱到、人人取悦，所以也不求百姓理解、众人拥戴。何况，许多事情越是要辩其直，就越会被曲成弯。许多冲突越是想平衡兼顾，越是难以调和。
而他位高言重，对待百姓，就需要宽和谨慎。有的道理，若是可开民智，就可“君子必辩”，有的道理，若是复杂易乱，就需“君子不辩”。对待这类事件的原则，也是安抚为主，法治为辅，尽量做到“无为而治，与民生息”。
除非牵扯到女人和孩子，他便一向是态度强硬，不吝官威。
所以这一次，即使没有他的明令，商君也是一敛温婉，放开了手脚。
敢抢人的，打。敢闹事的，抓。敢胡搅蛮缠，就扭送官府，敢搬弄是非，就直面硬刚。商栈店大势大，本就基底深厚，平素低调的旗下商号，也各个显出财大气粗，不是广散金银，就是重资请聘，单用银子就能砸得人头晕目眩、喜笑颜开，生意和名声便也失不到哪去。
沈离凌自觉商君处置妥当，无可指摘，便放下信报去看另一份，一时不免叹息。
这背后之人，是懂他软肋的。
市井之间不过小打小闹，对方真正要做的，是让他腹背受敌，里外皆失人心。
因为就在他的商栈被闹的看起来乌烟瘴气、一团祸端之时，有人正将他在朝堂上反对炎王提高商人地位的消息广而传之，却将他因此受到的惩罚故意隐去。之后，又有人将朝堂新颁的种种提高商税严查商账等策令，说成是他为邀功显赫、取悦新君故意提出的。至于以前的重商之策，也成了他利用商人敛财，养肥而宰的早有预谋。
这两点，直戳商人痛处，再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足以让那些只看到自己眼前利益受损的人，升起类似被欺骗和背叛的怨恨和不满。
对此，沈离凌叹息之后，一笑置之。
治国之理，很难向子民解释，也难以让所有人都认同理解。很多时候，便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在位者，充当人们泄愤怨怪的出口。他身为百官之首，既要为君王积攒口碑，又要让下属放手一搏，便该担这责任，负这骂名。只要所失人心尚在可控范围，也就不足为惧。
但他的君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在他被强制休养两耳不闻窗外事时，不仅大张旗鼓发文布告详细论述其中曲折，更是亲自下场过问执行安抚商户，还引导文人墨客以商农兴邦为题，为他写了不少歌功颂德之篇章，更是不惜大兴牢狱，将言语不敬者、商栈闹事者直接抓进了卫鸾司。
更甚的是，市井坊间还流传出了一套画本，讲的是他如何从罪臣之子没落贵族，自小商小贩起步，由一分一厘赚起，少年时便游历各国，吃尽苦头，靠着经商重振家业，得以重归学宫，后因惊才艳绝名响列国，又因才能出众被尧王选拔入朝，为相后更是爱民如子、政绩斐然，不仅受赫鸾上下爱戴，还享有尊称国士无双。
说实话，要不是这话画本细节真实，流通手段又来自赫炎的暗鸾司，沈离凌差点就以为这是他的政敌想要构陷他功高盖主、为他拉满仇恨而设的局了。
看着手下抽丝剥茧、梳理清晰的详细信报，再看看那套流传甚广、内容丰富的精美画本，沈离凌禁不住嘴角微弯，柔了眉眼。
他的君王，如此大动干戈为他挽回声誉，还真是任性的很。
但也……可爱的很。
唇角笑意难平，心底甜味泛滥，想起之前流传的另一套说君王和他如何互相爱慕的画本，指尖所触，立刻变得滚烫灼人，就像是……
某人那深情的吻。
不过这么一闹，想必那些原本就对他含怨不服之人，只会更断定他是媚君佞臣、一手遮天了。
沈离凌抿住了唇，把画本和另一套画本靠在一起整齐地压在公文之下，觉得自己实在是有愧于国士无双四个大字。
收敛心神，他很快就猜出了这些事端背后的始作俑者。
如此深谙商道破绽，懂得避实击虚的，自然只有那位与他在商贸上明争暗斗多年的赵许赵大人了。
上次大朝，赵许想必能看明白很多事，自然也会想要对他报复。只是这次整顿吏治，赫炎已对他故意偏袒，他便不敢再有动作，只能借这些小伎俩来出出气。
对于赵许，沈离凌向来制衡为主，并不多动心思。
毕竟亮在明面、能让人看透欲望和弱点的敌人，远比那种隐于暗处、让人猜不透真正想要什么的敌人，要容易对付。
而赵冯两家是赫鸾最大世卿，是当年赫鸾侯受天子封地时，由天子册命辅佐的卿大夫。作为世袭为卿的权臣，他们尊贵入心，宗室庞大，虽有大宗小宗的倾轧内乱，却终归是一脉相承、势力深广，犯不上争锋相对。
虽然很早开始，列国君王就在通过提升士族地位，来减少宗亲分封和世袭，但若说想清除世贵，则不太可能。
就像赤夜国三朝老臣的世卿贵族田氏，权势滔天到足以有实力能起反心。赤王不惜国力震荡也要利用太子引他谋逆而彻底除之，便是为保夜氏王室不得不走的一步险棋。
这道理，他和赫炎讲过，赫炎似乎很感兴趣。
再看信报，近日有不少赵元恶行被揭露后来却不了了之的事件发生，再联想赫炎对赵许的许多偏袒，沈离凌基本可以断定，赫炎这是要对赵氏出手了。
正所谓，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赫炎不想留下残害功臣的话柄，便要给赵许引发众怒的机会。
这样的君王权术，不得不让人叹服。沈离凌不想影响赫炎发挥，便也决定不再关注赵氏。
至于冯氏……
沈离凌盯着另一份信报，一时有些发怔。
冯瑜看似只是默默跟随赵许，手中把持的却都是实权。赫炎在边塞受过冯氏之恩，一旦关系现出裂痕，那牵动的就是军心。
那就不能……
沈离凌揉着眉心，禁不住动了动身子，想要缓解某处不适。
“大人？是身子不舒服吗？”
叶方一声关切，让他脸上立时热了，宛若做了坏事被刚好逮住。
他轻咳一声，随意拿起案上的碗抿了一口，“无碍。”
“大人说是留在宫中养病，肯定又没少烦心政务……” 叶方挤眉叹息，端起玉壶又弯了眉眼，“这是林裳特意熬了许久的梨汤，大人多喝点，上火症状很快就会好的。”
沈离凌手上一抖，差点被汤水呛到，下意识舔了舔伤痕残留的嘴唇，垂着眼默默喝完了一碗。
“这汤是不错。” 他放下碗，示意叶方不用再添，便开始闭目沉思。
如今赫炎对赵冯故意偏袒，对正统派明显打压，董氏不会毫无动作。
董氏背后，难免牵扯何氏，牵扯北军，更要牵扯段瑞。
赫炎利用段瑞酷吏的刀锋，来对付那些难以处理的臣子，时机一旦成熟，就是该除掉刀锋稳定人心的时候了。
这一点，段瑞肯定清楚，也不会坐以待毙。那么，他也该使出最后的招数了。
看来，赫炎是想走步险棋，争取一网打尽。
而自己……既不能扫了赫炎兴致，也不能束了他手脚，更要做好辅佐护卫的职责，便也有得头疼了。
沈离凌轻叹口气，唇角却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的君王心高气傲，不让他痛痛快快大干一场，想必是不会罢休的。
“对了，让人查查最近北军内部有什么传闻。”
“是。”
“还有……之前金文宇从诸国送来的那些宝物，我想看下名录。”
“嗯？” 叶方眨着眼睛，好奇道，“大人不是对那些奇珍异宝不感兴趣吗？怎么这次……是要有什么用吗？”
“是。” 沈离凌点点头，轻抚上唇，微微笑了。
“用来上贡。”
作者有话说
第256章 君王袒护 国士担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