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冷美人也会吃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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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凉风习习，绿园中一抹白袂翩然飒爽英姿。
沈离凌攥紧剑柄，凝住剑锋，一遍遍挥剑舞动，却始终有些力不从心。
这些日子没那么繁重，他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懈，可沾枕即寐的良习 ，却是一去不返。
夜深卧榻时，白日种种便如浮光掠影，莫名让人焦躁烦闷。赫炎那公事公办的言谈，点到为止的动作，目不斜视的眼神，一触即离的淡然……如熟悉行文中突兀的谬误用词，让他忍不住驻读细琢、反复研思。
今日亦是如此。赫炎的指茧刚在他手腕点起颤栗，便倏地离开，掌心正在他腰间燃起热麻，就骤然隔空，如此往复，如半曲空响，久无回应。
沈离凌深长呼吸，一遍遍抬起酸痛到麻痹的胳膊，逼着自己清除杂念。
轻风拂过薄汗，送来几许清凉，却始终消解不了他那郁结于胸的烦闷之感。
长期伏案的人学剑终归是有些勉强。招数简单时还可酣畅淋漓，难度上升时便不是劲力不足，就是运招艰涩，就连惯常沉稳的心神，也在一次次受挫下变得心浮气躁。
可他越是想沉下心，思绪就越是纷乱。
一会想自己以文弱之身逞强露弱，未免有失臣子持重，一会思赫炎已能掌握大局，自己的相臣之能似乎也不再不可或缺，一会觉得赫炎如今知道国事为重，自己该高兴，一会提醒自己，君王眼中权力最重自然无暇分心……
突然，“赫炎对他兴味索然”自脑中闪过，让他猛地停下了动作。
随机就听耳边一声低呼“小心！” 沈离凌一惊，在回旋招数的惯性下，身子骤然失控，手腕一阵钻心刺痛。
“咣当”一声，剑被甩了出去，而他却稳稳撞进了赫炎怀里。
“疼吗？” 赫炎嗓音微颤，待扶他站稳，忙抬起他手腕细细查看。
“谢陛下。”沈离凌重重喘息，极力稳住心跳，轻动手腕，微蹙眉道，“…… 还好。”
赫炎肃然垂眼，轻轻点揉按压，直到沈离凌一声痛吟，才慌忙松开，“好点了吗？”
沈离凌再次转动手腕，神情彻底放松，“无碍了。”
赫炎盯着他下意识微弯的眉眼，顿了顿，继而转身拾剑，“……今日就练到这。”
沈离凌一滞，抬眸看向赫炎的背影，轻轻回了声“嗯。”
赫炎似乎怕他体力透支，每次都会这般把控好时长。这点，他倒也能理解。唯一不能理解的是赫炎明明旁观居多，却每次练完也是额头上一层细汗。
也正因如此，两人练完后都会在亭内闲坐片刻，任轻风拂面，享温茶润喉，聊剑术政务，待身子干爽，方再做安排。
只是这几日，沈离凌倦怠寡言，赫炎似藏心事，便是默然对坐时多，谈天说地时少。好在即使这样，两人也皆怡然自得，不觉尴尬。
“爱卿可觉出这茶不同？今日换的是青花茶，性温生津，正适合初秋饮用……” 赫炎含笑献宝，习惯性地亲自为沈离凌斟茶，“还可消除体内燥热…… ”
沈离凌接茶的手指微微一颤，茶水几乎倾斜漫溢。赫炎忙收回壶嘴，沈离凌顺势端盏轻抿，细细品道，“茶香浓郁，绵绵回甘，是好茶。”
赫炎坐下喝了一口，满足笑道，“配上这莲花白玉杯，更是一绝。”
沈离凌这才发觉，今日茶盏又换了一套。
他不重享受，对赫炎这般频繁更换的心思，便不甚理解。
不过，只要不是南淮古玉制成的那套……就行。因为那套实在太容易让他联想起那份礼物了……
赫炎不知他此刻所思，依旧兴味盎然地兀自畅想，“待冬雪漫漫，就可用那套适合温酒的梅花玉杯了，到时你我一边赏花一边饮酒，岂不美哉？”
沈离凌想到雪中寒梅的景色，浅笑颔首，捧住茶盏，任掌心温热钻入心田。
他的目光落在花形精美的茶盏上，忽而想起前些日子使用的水晶杯。当时赫炎也是这般兴致勃勃，说什么夏日用水晶，悦目更清爽，还硬给相府也备了一套。
沈离凌心底生笑，笑意柔和扩散，却又触到什么，戛然而止。
赫炎似乎……对漂亮的东西总是情有独钟。
或是精美器具，或是绝伦字画，或是珍贵玉石，或是典雅宫饰……不是从进贡献宝中选，就是和臣子那换，总之一旦发现心仪的，都会据为己用。
沈离凌一直觉得赫炎不刮官脂民膏，不会大兴土木，无恶习暴政，无骄奢淫逸，只是吃穿住用求点华丽，便也无伤大雅。
此时，他却想起之前的两位君王，心底蓦然生出微妙的异样。
尧王穷奢极欲，自不必说。雅王虽是心淡，却也对文人雅物有同样重金而求的喜好。对于喜爱之物，赫氏王族似乎都是不吝金银、不吝疼爱，只是遇到更好的时，那心思和疼爱也会随之转移。
再看同脉相承的赫炎，似乎也就难逃喜新厌旧的本性了。
沈离凌立刻一阵心沉气闷，忙啜茶掩饰。赫炎则已将话题扯到了赤夜的最新信报上。
“……据说赤夜宫变那日，有一行刺客趁乱潜入了白皇子的寝殿，将保护他的殿人几乎杀光也都无人察觉。我看了所有线报，那个刺客首领肯定是藏在黑曜使臣队伍中的黑王。”
沈离凌心脏猛然一揪，“那他如何了？”
赫炎知道他在关心什么，忙说，“那皇子无事，既没被杀，也没被带走，只是……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别的什么，那夜后旧疾复发，一直昏迷不醒。”
沈离凌无声透了口气，眉宇间愁云惨淡。
他最听不得孤苦少年惨遭欺辱的故事，其实从第一次听说白芍国遗孤被黑王囚禁于后宫时，就想找机会将那皇子救回赫鸾亲自庇护。后来知道他被赤夜四皇子救回并好好护在宫内，才放下心来。
这么听来，黑王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也不知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以赤夜如今的局势，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正兀自难收思绪，赫炎已凝住他眉心，放柔了嗓音，“目前来看，我们若支持赤夜四皇子，倒是更占优势。如此一来，本王也许能趁此机会将那位白子救回赫鸾。”
沈离凌心中一动，忙敛了心神，看向赫炎。
赫炎自恃一笑，“反正收留他国落败皇子，不是诸国都有的爱好嘛。”
沈离凌微一挑眉，并不喜这话中的戏谑之意。赫炎忙改了语气，正色道，“黑曜想扶太子上位控制赤夜，本王就准备让太子落败，再把人带回来，以便日后威胁赤夜。可如今看来，赤王是给四皇子都铺好路了，恐怕那太子难逃一死。再看黑王，既能冒生命之险也要去见那白子一面，可见对他尚有旧情。那我们不如就趁这次机会将白子拐入赫鸾，这日后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沈离凌怔愣了下，多少有些意外。
利用皇子内斗干涉其国内政的招术，在列国之间已算寻常。若把握得当，他倒也不介意赫炎使用。但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却先想到了关于白子年少貌美的传言，想到了能让黑王都对其上心的独特之处……忽就拿不准赫炎想要将人带回的心思了。
真的……只是为了日后对付黑王？
他下意识攥紧手指，目光刚好垂在茶盏上，顿时觉得那杯形媚俗、颜色扎眼，掌心一片寒凉。
“爱卿？” 赫炎察觉他神色异样，闷声道，“是还在担心那位白子嘛？”
“没……” 沈离凌忙矢口否认，感觉赫炎目光狐疑，又道，“陛下计划可行。微臣是在想……黑曜屯兵数日，粮草耗费巨大，又没能找到理由联合赤夜攻我赫鸾，这笔帐怕是就只能从赤夜身上讨回了。”
“对！” 赫炎一拍石案，笑了，“我们的人正可借此做些文章。”
两人又就着信报探讨起下一步安排，聊着聊着，沈离凌依旧从容淡然，赫炎却是难耐躁动，不住用一双光芒闪烁的瞳仁在沈离凌身上飘忽试探。
沈离凌只当他是因赤夜动乱凸显了吏治成就而兴奋，心底深处却还是被扰出了久违的悸动。
只是这悸动，也只限于赫炎摸上他的手之前。
“爱卿……” 赫炎指尖轻佻，目光灼灼，口气暧昧，“你我忙了这么久，今夜是不是该庆祝……”
沈离凌生怕暴露了心跳，抽回手作势去端茶，指尖碰到盏壁又忽地顿住。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只有口渴时才会被人想起的茶盏……
心里一寒，凉意便渗在了面上，“微臣今日劳累，想早点回府休息。至于庆祝……陛下不觉得太早了吗？”
赫炎一僵，盯着他看了许久，轻笑一叹，“是……太早了。”
空气顿寂，两人各自啜茶，再不言语。
半晌，有脚步声靠近，是侍卫来向赫炎报事。
此时上报的必然是赫炎嘱咐过的急报。沈离凌看了眼侍卫，知和军务有关，便主动请退回避。
赫炎倒也没留，闭目揉着眉心，一身疲态，“不早了，爱卿早些歇息。”
沈离凌一怔，虽然有事时赫炎也不留他晚膳，但像这般随意打发，却是第一次。
气氛有一刻的凝固，沈离凌顿觉失态，忙垂眼躬退。转身走时，脚上却有些虚浮。正自恍惚，一阵风起，送至耳边几字。
“……云姬她……”
沈离凌身子一僵，侧头看去，只见侍卫正贴在赫炎耳边低语，而赫炎方才还毫无表情的脸上，忽就闪出一抹笑意。
*
“贤弟？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陆飞关切的嗓音让沈离凌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呆滞片刻，才勉强笑道，“我没事，可能是昨夜没睡好。”
说罢，低头去看那行不知是看了第几遍的字迹。
这几日赫炎变得异常忙碌，没有上朝也几乎看不到人，就连奏折也扔给他和陆飞，没怎么过问。
“你啊，就是容易废寝忘食，你看看自己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啊，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是的。” 沈离凌挤出一丝笑意，身上却是难抑疲乏。
他那日离开凉亭时觉得胸口堵闷，便没坐御辇在宫中漫步许久才回的府。也许是那时着了凉，之后就茶不思饭不想夜不寐的，莫名萎靡不振。只是此时生病，实在误事，便一直强打精神不想在人前显露。
“真的没病？”陆飞仍是不放心，干脆放下笔，凑至他案旁去摸他额头，“嗯……还好，没发热。”
沈离凌无奈笑笑，心里却想起那个碰他一下就能让他心神俱乱的男人。
陆飞察他脸色，口吻更加坚决，“你这一大早就在宫里处理公文肯定是累着了。走，跟我去散散步，多走走午膳时才不会就只吃那么一点了。”
一想到膳食，沈离凌胸口便有些反胃。想想也许的确是这几日不爱动导致的，便点头应了。
两人很快就漫步于殿宇园林之中。
沈离凌喜欢游园，尤其是宫中园林。这里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廊腰缦回，凝的住几朝气韵，花鸟水色、茂林修竹、别有洞天，藏的了四季山河。人置其中，流连忘俗，几多烦闷皆消散。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看到的不是黯淡凋谢的花，就是枯黄飘落的叶，感到的不是骤凉生硬的风，就是潮闷苦涩的寂，似乎一切都染了悲伤怀秋之色。
他无心赏景，只专注于陆飞惯常会对他吐露的每日心事，听着听着就呼吸一滞。
“陛下近日好像是在故意避开……” 陆飞顿了一下，绕开一枝挡路的树干，才又继道，“……我啊。”
“……” 沈离凌默默透了口气，缓了缓，道，“怎讲？”
“陛下处理古寒山迁徙开垦一事，似乎动用了不少兵力，却都不让我插手，这几日更是连人都看不见……我在想陛下是不是又故意绕过我，不想让我参与？”
“陆兄多虑了。” 一说到政务，沈离凌总算来了精神。
开垦古寒山下本是他的主意。自上次赤夜三皇子在古寒山作乱后，沈离凌便建议赫炎重新规划开垦山下的瘴林村落。因为此举既可推动赫鸾城郊发展，也可进一步加强都城防护，赫炎便欣然接纳了他的方案，只是没让他参与具体事务，还私下圈了不少地来整兵建营。好在村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沈离凌也有心避开军务，便一直装作不知，任由赫炎暗中折腾。
这一次举国大治，沈离凌便建议利用兴都扩城的名义，将各地最富财势的豪强举家征收至古寒山下，一来为开垦新地增加人力财力，二来彻底斩断那些豪强的根基放他们在君王脚下严加管制。赫炎再次应允并亲自选人操刀，许多事务就是沈离凌也未得经手。
这些陆飞自是了解，但他还是喜欢对沈离凌说说这些心情。沈离凌知他性情，便只略作开解，“陛下对那里上心已久，想必也是要趁此试练下提拔的人才。而且说是用到兵力，也不过是些治安管控的杂事，兵部的事就够你忙的了，怎么忍心还让你操劳这些？”
陆飞心下舒坦不少，又道出心底更深的忧虑，“陛下性情多变，每次这么避开我就多半是在谋划什么铤而走险的事……哎，不过想想他归朝后也变了很多，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沈离凌顿住脚步，沉吟半晌，轻轻问道，“陆兄觉得，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嗯？” 陆飞回头看他，“什么样的人？”
沈离凌心虚似地垂了眼，解释道，“……只是有点好奇，陛下即位后与……边塞时，是否有何不同？”
“嗯……” 陆飞仰脸思索，朗声笑道，“要说不同，那真多了。简单来说就是开朗了，爱笑了，话多了，表情也丰富，还能看出些王室习气了……总之就是……”
陆飞音调渐低，化作一声喟叹，“似乎是真正活过来了。”
沈离凌下意识吸了口长气，微凉的空气便如冰碎淋满胸腔。
陆飞忍不住眺望远方，看天际苍茫，念过往云烟，“想那时我们刚……至边塞，陛下他……很狼狈。所幸那时性命无忧，只是一路颠簸又心气郁结才在病榻上躺了许久。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不笑不哭也不说话，虽然他以前也多深沉寡言，却至少能看出些少年性情，可那之后……就好像只剩了空壳。”
沈离凌指尖微颤，屏住呼吸，不想错过任何一句。
陆飞陷入回忆，笑地苦涩，又忽而振奋，“不过陛下之所以能成为陛下，想来也是有原因的。那时他虽是一路挫跌终又一无所有，也还是会本能地寻求什么，将自己重新推上高峰。他拒绝了冯将军给他安排的位置，硬是从新兵做起。要知道边塞训兵最是严酷，没人知他身份，每日便不是伤痕累累，就是累到晕厥。我起初还提心吊胆、日日劝阻，可后来……我也学会了跟着他一起。那时我就发现，原来那些日复一日的苦训，让他的眼里生出了光。而等到能够上阵杀敌，他眼里的光也越来越亮。虽然我还是经常因为他在战场上的以死冒险而不住劝阻，但也庆幸，庆幸是在边塞，庆幸他能上战场……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像是突然明白了，这世上有些人注定要在丛林中厮杀拼搏，才是真正活过，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沈离凌怔怔听着，胸口却似隐隐作痛。
他很少沉湎过去，便也没认真想过当年那箭伤，到底给了赫炎怎样的伤害。
自从两人放下过往共谋霸业，赫炎就表现的越来越好，甚至可以说是表现的太好了。好到没有儿时凄苦的沉重，没有死里求生的怨念，没有杀戮征伐的戾气……好到沈离凌希望他变成什么样，他就真的在变成什么样。
可那是真正的赫炎吗？或者说，那是赫炎真正的全部吗？
作者有话说
第249章 冷美人也会吃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