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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才子多情 ...

  •   容锦楼里,众才子仍在为黑曜犯境,战否的辩题各抒己见、唇枪舌剑。

      “……黑曜于我赫鸾重典上玩弄谋术,于我赫鸾国民中安插细作,此等狼子野心,不以战屈之,至我国威于何处?!”

      此时说话的是远州才子苟莽,只见他昂首挺胸,句句掷地有声,“吾辈尚稚时,霸王持柄飞龙在天,眼见龙腾虎跃壮山河,开疆拓土扬国威!如今少年成,新仁登顶鸾飞凤舞,却是蛇眠伏低奄山河,守土不动屈国威……”

      他微微顿息,语气愈发悲壮,“享安逸生惰,不思战生危。我赫鸾大国,不出无名之师,黑曜既已露豺虎之心,赫鸾岂有不问罪诛杀之理!此时一战,就是让黑曜知道,辱我君臣,必重拳报之!意图犯境,必血洗回之!”

      他扫视众人,大气凛然,悲怆仰息,犹如城门欲塌前请缨出战的勇士,奋不顾身、视死如归,“吾辈乃兴国才子,亦护国之士,上为君父社稷,下为赫鸾百姓,当此国遇敌窥之时,就该修我笔墨做兵戈,上阵杀敌挽国威!以我身躯当矛盾,慷慨赴死展风骨!你我壮志报国,当此时为!”

      这番慷慨陈词,顿时让众人热血沸腾,沉浸在一片忧国忧民的激荡情怀中。就连反战派也垂首沉吟、默然不语,不敢贸然打破这感天动地的庄重时刻。

      默有一时,寂静却还是被打破了。

      赵日啪地一声挥扇,对着苟莽恍然叹道,“说的好!赵某这才明白苟兄今夜的良苦用心啊!”

      众人不解地看向他,苟莽也不得不从激昂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不悦望他。

      “苟兄今日这扮相,就是要身体力行地告诉我们,什么叫做……不战就会挨打吧!”

      此话一落,众人目光立时齐射向苟莽。

      苟莽一呆,满脸通红。

      他今日之外观,确实和挨打有关。

      外衣几处可疑的脏破,脑袋上几个明显的大包,关键是脸上还隐约歪斜着几个大字。那字迹虽是淡墨残留,却因他红润僵硬的脸面而更显清晰。

      众人仔细去看,那字迹似是“乌龟吞炭,雀吃小米”。乌龟和雀还是用简笔勾勒的画作,看上去很是唯妙唯俏、十分生动。

      才子们一个个心思敏捷,瞬间便能看出这是在骂他“心黑肚量小”。

      苟莽本就长得脸宽鼻长、眼凹腮突,有种人如其名的莽撞气质,此时因狼狈心虚而更显可疑,再联想他方才的正气凛然、 咄咄逼人,很难不觉得讽刺和……搞笑。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人正大光明捂住了嘴,也有人抿唇垂眼保持风度。

      这边赵日则是面不改色,继续振振有词,“可是看苟兄这般,似乎更像是想告诉我们,没有实力就不要轻举妄动啊,否则……哈啊,容易遭人暗算!苟兄,你说是不是?”

      他话里讥讽,还一口一个听上去甚像“狗兄”的“苟兄”,才子中不免有人低笑起来。

      苟莽气得脸红脖子粗,颤着手指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被暗算的?难道……就是你干的?!”

      “啊?苟兄你还真是遭暗算了?啧啧,看来是一场恶战啊。” 赵日面露同情,又忙蹙眉,“看你这伤应该不久……诶我来之前可是一直都和吴兄、楚兄在一起的,怎会去害你。”

      同桌而坐的吴越立刻肃然颔首,楚扬则是一拍桌子,瞪圆了眼,“这边好多人都看见我们忙着闲逛呢,哪有功夫暗算你!”

      孟月虽不能作证,也跟着重重点头,生怕赵日就这么被污蔑了去。

      苟莽无言以对,咬咬牙,一甩袖子,“不是你最好,否则我立马就告到宁理司去!”

      说罢瞪向赵日,见他依旧是那副轻慢含笑的悠然姿态,周围人也似都为追捧他而笑话自己,不觉怒火中烧,冷笑道,“赵兄你平日装的有财有势的,那日还不是差点进了宁理司?看来老说自己背后有人,也都是糊弄人罢了。”

      “咦?我何时说我背后有人了?” 赵日一愣,歪着脑袋一脸不耻下问,“还望苟兄提醒一下,也好让在下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这一问,倒把苟简问傻了。他不过是听说赵日是托朝中重臣赵许的关系才入选来的,又看他平素不可一世的架势,便认定所听非虚。但仔细想想……赵日的确从未说过自己背后有人,也从未用过谁的招摇过市。

      没办法,苟简只好随便拽了句“你自己心里知道”就拂袖而坐。

      他今日也真是晦气。

      难得胡大公子请他吃酒,他吃完后特意换了衣服才来的容锦楼。没想到路上不知被谁拿麻袋套了脑袋,挨了几拳就晕了过去。醒来后,除了头痛没有大碍,自己身上也没啥值钱东西,便只当是倒霉遇了贼人,想着不能耽误今夜一展才华的重头戏,也就直接来了。

      进了酒楼后,才知道自己脸上多了几个大字。那字不知拿什么写的,特别难洗,他实在没办法又不想错过露脸机会,只能尽量擦洗后如常参辩。

      可恨啊,好不容易迎来个高光时刻,还被赵日这混蛋给搅了!

      他握拳盯住赵日,眼神阴暗。

      赵日却毫不在意,兀自坦荡大笑,“借苟兄吉言,望我能早些知道。也望苟兄能早日知道暗算之人,毕竟……老有人在背后算计自己,那感觉还不得似夜鬼缠身,哪怕会是只貌美女鬼,也够瘆人的。不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说是不是,苟兄?”

      这一句,让苟莽脸色更加难看,才子中却有不少暗暗称快的。

      因为这里有个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角之一,便是苟莽。

      既能来参加聚贤大会,便都是些颇负才名的。一群颇负才名的人聚在一起,便难免会发生一些故事。这其中有赵日和孟月那种“不打不相识”的知己佳话,也就有“反目成仇”的文人相轻。

      文人相轻,本也是常事。但若过分纠缠,便易生恶。

      苟莽和康州才子伍辜便是如此。

      起初,两人不过是在一次争辩中据理力争、互不退让,后来就频频意见不同、相互驳斥。

      伍辜虽有些恃才傲物,但也讲究就事论事。他认为学问上各持己见在所难免,学问之外依旧可以各从所好,两不相扰。

      可苟莽却不是这么想的。不仅学问上对他咄咄相逼,日常中,也与他处处针对。不是说他文章写的浅显粗鄙,就说他诗词善媚风月,不是说他行姿犹如弱柳,就说他衣风不敬圣贤,就连他有一次聊天感慨“犬性莽,不如狼擅谋”,也要被指责是在暗讽他苟莽“莽撞如犬”,还写了句“小人不可为伍,人小擅装无辜” 的藏头诗回敬他。

      这种时刻盯着他,审他诗文,察他言行,一有漏洞便扣个帽明目击他的行为,让伍辜的文人意气也冲上了头,开始以牙还牙。

      时间久了,两人愈发难处一室,水火不容到就差拔刀相对了。

      围观才子们一边看着热闹,一边热切感慨,还好两人只是才子,若是朝堂重臣,他们还不得忙着选边站队、拉帮结伙,上演一场“党同伐异”的大戏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没人会喜欢夹在两个剑拔弩张之人中间左右为难,本希望两人有一天能冰释前嫌,可没想到,再也不可能了,或者说,再也不需要了。

      都说才子配佳人,众多才子齐聚都城,便难免要有些风花雪月。相貌堂堂、又喜欢吟风弄月的伍辜,便在一次夜市中邂逅了一位官家小姐。两人互生好感,暗中书信,很快便情投意合。

      可好景不长,这事不知被谁报给了女子父亲,还将伍辜说成了想利用感情飞黄腾达的阴险小人。其父大怒,将女子禁锢,又派人将伍辜狠狠打了一顿,威胁他不准靠近。伍辜自知家门悬殊,有心放弃,难逃相思成疾、郁郁寡欢。

      本以为这事慢慢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不知怎么,坊间渐渐就有了许多难听的传闻,硬是将那女子说成了已与人私定终身的放荡之流。这样的传闻对于女子最是要命。伍辜本想上门为其澄清,却被其父认为是他为了入赘的阴谋,把他打了出去。

      之后,城内有官员要续弦,不知怎么就选了那女子。那人年纪颇大,却是官职更高,其父本就觉得女儿名声不好已是难嫁,见此机会自然欣然同意。那女子虽是不愿,却也难逃父母之命,闹了几次也只得从了。

      大婚当日,伍辜于房中灌酒,几乎醉死。那女子本也病弱,被逼嫁人后又悲又恨,没多久便也香消玉殒。之后,不知是谁送来女子耳饰和一纸诀别词,伍辜睹物思人,难离悲愤,又迁怒出身世道,终是一蹶不振、再无斗志。

      才子多情,情于诗词歌赋,于风月情爱,于高山流水,于天道文心,于家国情怀,于悲天悯人。

      这一次,便正是风月失志,勾起了悲天悯人。才子们纷纷唏嘘同情、惆怅叹惋,劝慰之余,亦觉难以释怀。茶余饭后,一次次交流感慨,竟慢慢挖掘出不少指向苟莽的证据。

      有人见他跟踪过伍辜的幽会,有人见他曾出没于女子府邸附近,有人见过他暗中给府邸仆人还有市井之人送银子,有人说他曾打听过那提亲官员,也有人听说苟莽曾暗中拜会过那大人……

      可讨论终归只是讨论,没有人会去一一证实,也没有实证能给苟莽盖棺定罪。再加上苟莽平素都是一副严以律己、正气凛然的样子,偶尔言辞鲁莽也似是刚直所致,便有不少人觉得他不是那种人。后来伍辜病弱神衰,主动申请了提前归乡,渐渐也就没人再提此事。

      他们不会知道,在苟莽看来,伍辜的遭遇都是他自己因情废志,那女子早逝也是因为命薄,他搞的那些小动作,不过是加快他们的命运而已。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伍辜处处和他做对,自然不能轻饶。至于别人的猜测,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承认,就会有人信他。如果不信,那也是出于嫉妒他才华。

      对他来说,人生就是这么非黑即白,并不需要考虑太多。

      此时面对赵日的冷嘲热讽,他突然意识到,一定是自己刚才表现太多精彩,惹得赵日嫉妒,所以想借此乱他心志……他又怎会上当!

      于是,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端坐冷笑道,“赵兄,你若无词可辩,可以认输,没必要扯东扯西,耽误其他人表态。”

      赵日眉头一皱,盯着他审了半晌,终是摇头一叹,“哼嗯,厉害厉害……” 继而神态如常,挥扇笑道,“有理有理,让我想想,我的辩词是什么来着?”

      他这么一闹,方才的庄重氛围早已一扫而空,众人缓缓回归心思,也忖起他方才所言。

      “哦,对了,是没有实力不该轻举妄动!” 赵日收起扇子,端肃起立。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赫鸾没有实力?” 苟莽揪住话头,直接攻击道,“当年尧王开疆拓境、威慑列国,如今虽有式微,也盛名犹在!你站在敌国眼光,贬低自己君国,居心何在?!琴谷战士的鲜血还未干透,你已开始想要卑躬屈膝了吗?还是你养尊处优惯了,就不顾国威民安了?如此这般未战先败、软弱求全,你是我赫鸾才子还是黑曜鹰犬?!”

      这一番义正言辞、气贯长虹,简直是要将赵日直接钉在“卖国求荣”的耻辱柱上。而那狠戾言语再配上他一贯理直气壮的气势,就算不让人哑口无言,也能将人气地七窍生烟、失了分寸。

      有人被煽动着纷纷附和,对着赵日义愤填膺地横眉怒对。有人则知他此言偏狭,却被那一股脑泼出的脏水弄地又气又急,不知从何辩起。

      赵日却依旧淡定,不仅没接他话茬,还自顾自扫视众人,问道,“战的话,不知各位是想胜还是想败?”

      “当然是胜了!” 有人急吼吼道。

      “那就算各位不擅兵法,想必也会同意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吧?”

      “呵自然,再说才子怎么就不懂兵法了。” 有人自恃而笑。

      “好,那我想问问,谁知道如今黑曜所谓的四十万大军压境,其背后虚实?其主将副将?其攻掠方向?又可知一旦战起,我赫鸾兵力如何?粮草如何?黑曜对我国军备掌握多少?邻国赤夜是会鼎力相助还是会携黑攻我?若我国以一敌二,胜算如何?西邻花湛国又会不会趁火打劫?又可知赤夜如今政局有变,此时开战,会对我赫鸾有何牵制?而一旦赤夜变天,新君是受黑曜扶植,那我赫鸾又该如何应对这新的东境格局?”

      一连串的掷地有声,如箭射靶心,直戳要害,问的人张口结舌、无以作答。

      鸦雀无声中,苟莽勉强开口道,“赵兄这是要故意带偏话题吗?我们论的是要不要开战,而不是开战时将军们要怎么去战。你问的这些和我们的辩题有关吗?你……”

      “当然有关!” 赵日一声断喝,盯住苟莽,英挺眉宇间迸发出武将般的气势,“是否要战自然要看何时该战!琴谷一役,赫鸾三十万对战黑曜三十万,结果如何?黑曜用兵狡诈,赤夜中途撤盟,三十万将士节节溃败,相持一百零四天惨胜求和!那一役,你可知赫鸾损兵多少?十二万!你可知黑曜损兵多少?四万!你可知那十二万人中有多少人是第一次上战场?那至少七万!你又可知为支撑那一役,国内广征粮草增了多少饥民?边塞军需不足死了多少战士?有多少妻离子散,有多少田荒芜,有多少人趁机敛财,又有多少坐享其成?!不弄清这些,不吸取教训,就只知开战,是要让两年前的惨剧再度发生吗?!”

      一连串的犀利诘问,令人振聋发聩,更忍不住心酸悲愤。

      众人仿佛看见了烽火连天中,将士们浴血厮杀,至死不屈,最终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烈画面,仿佛看到了老树昏鸦下,老翁们蹒跚耕种、望眼欲穿,最终丧子悲哭、无粮可食的哀痛画面……

      赵日却并没趁机煽动情绪,反而沉了口气,缓缓道,“任何战斗,不摸清局势,不看明实力,就贸然开战,那不过是白送人头、壮他国威风。我赫鸾不缺抛头颅的战士,也不缺洒热血的文人,但也不会将头颅如草芥奉送、将热血如沟水泼干!”

      他眼神愈加深邃,语气也愈加沉稳。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位历经过当年血战的将军,不惜一遍遍地自揭伤疤,寻找不再重蹈覆辙的教训,此时,便要将这教训血泣给每一个人。

      “我赫鸾威名是靠万千将士的生命换来的,盲目肆意的牺牲不是在维护它,而是在摧毁它。对自身实力不实事求是,一味沉浸盛名,夸大其词,只会误国害民。只有认清自己和敌人的实力,看清自己和敌人的差距,才有可能扬长避短,消弭差距,找准时机,打败对方!”

      他顿了顿,犀利的眼神再度射向苟莽,“琴谷战士的血是还没干透,因为他们想看到的是我们大获全胜,而不是用赫鸾子民的血白白再染一遍!战争是流血,是牺牲,是万千百姓的生死存亡。若我们日后能为官,哪怕只是小小文官,也该有所研习军政战争。观诸国旧史,最怕的就是文官不了解国情和战况,不是一味求和就是一味死战,不是一时脑热,就是沽名钓誉,我们身为赫鸾才子,又怎能不时刻自察自省呢?”

      他顿了顿,又将目光扫向众人,“如今赫鸾,不论是兵力还是粮草,不论是邦交还是元气,都不是最好的开战时机。至于何时是,我等不如相信君王,相信朝臣。我们只要记住,今日说不战,目的不是为了求全,而是为了蛰伏!是积蓄力量,赶超对方,找准时机,一举战胜!国家需要孤注一掷时,你我纵是文人,也必然要披甲握刀、誓死一战!国家需要养精蓄锐时,你我便该替君王分忧,替朝堂解难,替百姓谋福,替社稷计深远!”

      话音一毕,整座酒楼顿时掀起一声声叫好的浪潮,许多人不约而同地起身,开始齐呼“替君王分忧,替朝堂解难,替百姓谋福,替社稷计深远!”。

      一时文人动情,豪气激荡,家国天下之己任,赤心报国之壮志,在那一声声慷慨激昂中恣意燃烧,发出了独属于他们的最美光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9章 才子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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