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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沈离凌的心结 ...


  •   此时,在这片繁华都城内最为清净的街道上,一辆士兵护送的马车正缓缓离行。

      而马车前行的方向,也远远出现了两个身影。

      叶方抱着袋热乎乎的烤栗子吃地开心,一旦感觉身后之人跟了上来,便就加快了脚步。

      待他即将快步如飞,何叶辰终于抓住了他的手臂,“叶方,别躲我。 ”

      “谁躲你了……?!”叶方瞪他一眼,随即便目光乱窜。

      “我近日可能很少回府,你别老找理由跑出去了。” 何叶辰松开了他。

      “谁……谁找理由了?” 叶方忙又瞪向他,“我那是有重要任务好嘛!”

      “嗯,不重要也不会故意推掉我这边的了。”

      “我、我才没有……”

      何叶辰并不接话,只是柔声说,“最近怕是不会太平,注意安全。”

      叶方动了动唇,看着对方难藏倦意的温和笑容,立刻软了口气,“你……你才该注意!听说有一批细作武功很强……”

      “嗯,我会的。” 何叶辰笑了,习惯性想去摸他的头。

      叶方脸色一变猛地跳开,“别……别那么肉麻,咱俩都是大男人的说!”

      何叶辰表情一滞,看着自己腾在半空的手,又看看他隐约泛红的耳根,仍是微微含笑,“好。”

      言毕负手端立,只用一双和煦如春的眼静静望着他,音色更柔,“你若不愿我碰你,我就改。所以……别躲我了,好吗?”

      叶方一愣,旋即便瞪圆了眼,“喂我都说没躲了……!”

      他说的理直气壮,眼神却极为闪烁。

      何叶辰什么也没说,只是扬起嘴角笑地愈加善解人意。

      叶方脸上发热,心底莫名躁动,正欲说点什么挽回颜面,却是目光一凛,盯住前方。

      何叶辰也立刻看了过去。

      是一辆陌生的马车缓缓驶来。

      能在这条道上出入的马车,必和相府有关。而马车旁的士兵与其说是在护送,不如说是在押送。看装束,正是……烈焰军!

      两人相视一对,都觉诧异不安。

      *

      “陛下要让李伯去监督沈祖墓地?” 沈离凌微微惊诧,一时也忘了收回手。

      “爱卿如今勋绩显赫,乃父功不可没。他一生清廉,亦是能臣,本王想为他追加谥号,重缮墓地,攥文建碑,赞其功德。” 赫炎淡淡说着,庄重中自有一种冠冕堂皇。

      但监修墓地费力费时,沈家祖墓又远在山郊野外,今日突就这般安排……

      赫炎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抚着他的手道,“李伯随沈家两代最有资望,又常念乃父遗志……自然是担任监工的最佳人选。”

      沈离凌默然垂眼,已是明了。

      方才的君臣论道,他便已看出赫炎是知道昨夜李伯对自己的训诫了。再看他那般早有准备,显然还知道的很及时。

      可相府祠堂是除了自己寝室外最为私密的地方,竟被赫炎这般了如指掌……沈离凌不免心惊,面上却分毫不带,如常恭谨道,“谢陛下隆恩。李伯年迈身子不佳,怕是难担此任。微臣府中倒是另有合适人选……”

      “爱卿无须多虑,本王自会派人好生安顿伺候,他也不过坐镇控场,无须操劳,权当出门郊游散心,对老人家身子也是好的。”

      “可……”

      赫炎打断他,语气自然,“眼下气候宜人,再拖未免误时,本王便已派人去接了。”

      什么?!

      沈离凌倏地睁大眼睛,看到的只是一张面色如常毫无破绽的脸。

      殿内的温馨气息不知何时早已消散,只剩缓缓流动的隐隐威压。

      像是温暖在握的柔软突露寒芒,刺地他猝不及防,猛然清醒。

      君是君,臣是臣,这是无论何时都不能忘的。

      沈离凌执意抽回了自己的手,垂眼敛色,恭敬而疏离,“既然陛下已做安排,微臣自无异议。”

      “我不是……”赫炎急急开口,又猛地顿住,默了半晌,才未失威仪地缓语道,“本王也是考虑最近城内恐不太平,担心他常受惊扰,便想让他出去躲躲清净。”

      “陛下有心了。” 沈离凌微微颔首,抬眸凝住赫炎,“李伯待我亲如父子,还望陛下……好生照顾。”

      赫炎神色顿绷,语气郑重,“那是自然,他亦是我敬重感恩之人,本王绝不会亏待了他。在本王心中……”

      他声音渐缓,眸光透伤,“若没有他,爱卿当年一定会吃很多苦……只恨那时的我还什么都不是……幸亏有他……”

      微颤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不忍追忆又似心有余悸。

      沈离凌蓦地一怔,垂下眼帘,心中忽而清明安定。

      他能感受到赫炎言语之下流露出的那种心情。那种心情……他亦是相同。

      那时,他们一个是冷宫深处的孱弱皇子,一个是颠簸落魄的罪臣之子,未识彼此,各自艰难。时至今日,追忆过往,便会忍不住去想对方当年遭遇的一切。

      于是,心疼怜爱后怕不安接踵而来,仿若那些过往便是自己的过往。

      所以他相信,这样的赫炎,是不会伤害李伯的。

      只是身为君王,自有不容逆言的气性,若能让他这般小小发泄一下,反而会减少危险。再观眼下时局,让李伯暂离这是非之地,倒也能让自己心安。

      “我……信陛下。” 沈离凌放下心来,神色便也柔和许多,“只是重修祖墓对沈家来讲是件大事,望陛下莫忘派人叮嘱李伯,要常与我通信请示修葺细节才好。”

      “那是自然。” 赫炎连忙应诺,似乎也松了口气。只是那视线犹如承载了千言万语,无从倾吐,便久久不肯离去。

      空气一时莫名升温。

      沈离凌凝着眼前碟盘,只想将自己融入那片灿若星河的彩绘中,好忽略掉心底涌动的复杂情愫。

      “本王……”

      赫炎的声音再度响起,让他的心轻易便起了颤动。

      “……还想为爱卿之母追封爵号,爱卿觉得如何?”

      “爵号?” 沈离凌抬眼看向赫炎。

      那是君王特别封赏给有功官员家属的荣誉,很少会授予给正室之外。他的娘亲是妾室,又过世的早,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这些。

      “以爱卿对赫鸾的功绩,自可为她赢此殊荣。” 赫炎说地理所当然,“待墓地修缮,爱卿正好可借此机会将令尊归葬于沈家祖墓。”

      沈离凌心中一热,已知赫炎心意。

      按祖制,妾室是不能入祖墓的。若有了国君授赠的爵号,则另当别论。

      但是……

      “爱卿可还有何顾虑?” 赫炎看出沈离凌的踌躇。

      “臣无顾虑,只是……” 沈离凌眼神忧郁,轻轻一叹,解释起来。

      其实他当年就想将娘亲之坟迁往祖墓近处,可李伯却说,娘亲临终前已遗言。她既已归不得故土,死后便只想一人独守于自己选定的青山绿水之间,并不愿入葬他人祖庙。

      他初听时颇感意外,因为一般入不了夫家祖坟的女子,都会因亦无娘家祖坟可归,而担忧死后成为孤魂野鬼、凄惨漂泊。他娘亲这般,确是少见。这让沈离凌印象很深,也对他潜移默化有了不少影响。

      只是以这样的理由去驳君王心意,未免像是不识抬举。

      再看赫炎,却是赞赏一笑,“令堂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若是如此,本王自也该尊重她的遗愿。”

      沈离凌微微迟凝,心底的暖意似乎又扩大了,“……谢陛下。”

      他略一沉吟,又轻轻道,“以先母性情,封号亦是浮华,追封难免招摇,亦不符合她死后不愿再受俗世打扰的心愿。不知陛下可否收回成命。”

      “嗯……好,就听爱卿的。” 赫炎柔声回道。

      “谢陛下体恤。” 沈离凌俯首谢恩,却听赫炎口中兀自不停,似还有残念。

      “哼嗯……若是不能请进去一位的话,那要不要……请出去一位?”

      沈离凌立刻轻蹙了眉,困惑道,“陛下何意?”

      “就是……爱卿那位嫡母不是一直待爱卿不好吗,本王想……”

      “不可!”沈离凌忙正色阻止,“陛下护臣心切,臣很感念,但此事太过荒唐,不可轻言儿戏。”

      赫炎默了默,许久才在他的肃凝之下叹了口气,“那好吧。” 又犹自不甘,“但她生前待你不好,凭什么死后还能尊享祭拜!”

      “陛下,她已是过世之人……”

      “过世怎么了?欠本王的人就算过世了,也可掘地三尺拿出来鞭尸!” 赫炎冷冷道,口中透出的阴鸷让沈离凌蓦地一寒。脑中忽就闪出许多以往信报中看似无关的零散信息,似乎明白了为何曾经他不利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赫炎似也觉得失言,忙敛了神色,委屈似的叹息道,“我就是想帮爱卿出口恶气,爱卿就不愿给个机会吗?”

      沈离凌回神一怔,抿住了唇。不知为何,他总能从赫炎那张成熟俊美的脸上读出一种孩子气的撒娇意味。

      那意味若隐若现,却每次都能让他心软。

      无奈一笑,沈离凌还是耐心劝解道,“陛下,死者为大。敬畏祖先乃人之常理,她是我嫡母,又并未真的加害于我,我若与她计较过往,不过也只为自己徒添烦恼和损耗而已。况且……”

      他想到什么滞了一下,又泰然道,“我的祭奠不过是尽庶子之责,除此之外,我对她和她的族亲,并无半点恩惠。”

      以他内敛的性子,这些话本没必要说出口。可在赫炎面前,他倒也学会了心思外化。而这外化的好处,便是能让赫炎立刻“息事宁人”。

      陆飞还说赫炎如今的风格是受了他的影响,观他自己,又何尝没受赫炎的影响。

      胡乱想着,再看赫炎,果然神色和缓,气顺不少。

      沈离凌无声一笑,心底却泛起一丝叹息。

      小时候他弄不明白为何嫡母会那么恨他,等他长大了,才有所了解。

      他的嫡母出身名门,才貌超群,年轻时备受追捧。父亲为了娶到她,曾对天发誓绝不纳妾。他的确做到了,成为洛京官场唯一一位未有小妾的深情男子。那时的他们,一个勤勉官政一个温婉贤惠,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是出了名的珠联璧合。

      再后来,他的父亲却突然带回一个女子。女子很快被纳入沈家,而且还怀着孕。

      那女子,便是他的娘亲。

      他不知一向以无妾为荣的嫡母是如何接受那一切的。也许,因为娘家落败,她本就没有选择。于是,待他娘亲过世,嫡母便将所有的恨意对准了他。

      他已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只是记住了一双凶狠怨毒的眼。那双眼难以挥散,一旦想起便能刺痛他。

      后来,也许是因为害死兄长的愧疚,也许是因为本能逃避的遗忘,他渐渐放下了那些无可追索的纠怨。再想起嫡母,反而会忆起一些不知何时已被他藏在心底的细节。

      譬如兄长受伤时她为他拍灰抹药时的柔笑嗔怪,父亲熬夜时她为他吹烛披衣时的蹙眉叹息,赏月之夜她凝着父兄其乐融融一笑而滞时眼底的忧郁哀伤……那种自然流淌的端庄温柔,遇到他时,便只剩冰冷的怨恨。

      那时的他还想像不出是怎样的恨意,能将一个女子的端庄温柔摧毁成那般的狰狞凶恶。

      可是现在,他却能想象的出了。

      那种被深爱之人欺骗的怨怒,那种被信任之人捅刀的痛苦,那种明明决定执手偕老却被狠狠背叛的绝望……在他心中都因某人的存在,而有了清晰可辨的情状。

      如果连他那最为严苛自律、清正不阿的父亲都会有背叛的一天,又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哪怕当下的赫炎唯他不可,也不代表多少年后,他依旧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观天下诸国,男子就算再得圣宠,也不过沦为后宫男宠。等待他们的,依旧是和女子一样的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

      可他想要的,是山盟海誓,是至死不渝,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样的他,若爱的是女子,一切便很简单。他会洁身自好,忠贞不二,绝不辜负对方。

      可若爱上的是男子……还是他的君王……他便没有了资格去期待什么要求什么。

      可他能隐忍赫炎没有他时的过去,却绝不可能容忍他有了自己还会有的三宫六院,与女传嗣。

      所以,他若真的爱了,便一定会变得贪心、变得自私、变得不可理喻,甚至和他嫡母一样,变得怨恨恶毒、面目全非……!

      他恐惧那样的自己。

      自小听话乖巧,勤奋刻苦,端庄高洁,责任志向……便是他获得关注温暖、甚至是存在意义的唯一途径。

      他不知道如果没有了这些……自己还值不值得被爱。而自己的人生……又还能剩下些什么。

      心脏瑟缩胀痛,指尖也不觉起了寒栗,沈离凌下意识地攥紧手指,连呼吸都觉得痛楚。

      这些隐秘的心思,他死也不会说出口,自然也不愿被赫炎看出分毫。

      因为有恐惧,因为摆脱不了桎梏,于是,便只能冷漠,只能疏离。

      这样,待赫炎热情退却,他也依然是他自己。

      心神一定,沈离凌便顷刻又恢复了寻常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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