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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君王心术 ...


  •   芒中妒意一闪而敛,赫炎露出君王少有的谦和笑容,“两位爱卿放心,大典一事尚未给百姓交代,黑曜威胁亦是不能松懈,本王不会因暂时的宁静而失了戒心。”

      随即神色肃穆,意味深长道,“这些伎俩本王虽是不屑,却也绝不会轻视。方才所说的民心易控,不过是不想你我君臣事事以民心为重,过分谨慎。”

      沈离凌听着放下茶盏,眉眼淡出一抹欣慰的柔和。

      赫炎眸光清亮,口气更加郑重,“赤夜夺位之争尚无定数,想必此时的黑王也只能静观其变,所以眼下之局还不算万分紧迫。在此等尘埃未定之时,或许亦可化不利为有利。”

      沈离凌神色一动,抬眸望他。陆飞则直接好奇问道,“陛下要做什么?”

      赫炎目光如电,“黑曜想利用民心不稳来威胁我赫鸾,本王亦可利用黑曜的威胁……来稳固民心。”

      “陛下是……” 沈离凌若有所悟,也忍不住问道,“想用百姓对战争的恐惧来解决这次的谣传之乱?”

      赫炎凝住他,淡笑颔首,“敌国来犯,百姓又怎离得了一位可以统领强军的君王! ”

      “那谣言……”

      “当然,该解释的本王也不会吝于解释。只是百姓信谣传谣,多少也暴露了他们心中愿意相信的东西。或者是说,暴露了他们原本就相信的东西。所以就算没有这次的阴谋,百姓心底对本王的质疑,也会于他日形成隐患。”

      话毕,沈离凌和陆飞皆是心中一紧,仔细观察赫炎脸色,斟酌如何回应。

      赫炎却似乎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又是一笑,“这不是百姓的错,本王自也不会迁怒于他们。我只是在想,人们总是更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或是必须相信的。那比起本王费尽心思去解释一些难以解释的真相,不如反过来将真相变成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或者是说……给他们一个不得不相信的理由和时局。”

      口气略顿,赫炎悠然品了口茶,而后看着面色渐渐严峻沉凝的二人,不急不徐道,“黑曜之谋,反臣所用,无非是在本王的正统性上做文章。百姓虽不至就此民反,却易被裹挟生变。对本王来讲,纵可用仁政使百姓爱戴,却始终要提防不臣之心借此拉拢人心、伺机起乱,更要随时提防他国以此为由借机攻打。这样背露破绽,让本王如何全力以赴强国制敌?所以,不如借此机会将问题彻底爆发再一劳永逸地解决掉!”

      他说的稳沉平缓,毫无惯常的狂肆之姿,却仍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君王气势,让人不自觉的恭顺敬听。

      殿内更加沉寂,只有斩钉截铁的铿锵之音缓缓激荡。

      “人们尊崇君王是多少年的天道王权所至,但归根结底,也无非是恩惠和畏惧使然。本王让他们安身立命,他们便会感恩顺服,让他们生死难测,他们便会恐惧驯服。恩惠故要常有,但是只有恩惠,又会让他们忘了恐惧,慢慢地连君王威权也敢随意造次!”

      赫炎嗤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狠色,声音却很是悠然,“既然恩惠不足以平民心,那为大局着想,是不是就该拿出些畏惧之法了?不过本王也知道畏惧过度,易生愤恨动乱,故而更要讲究借势而为,快刀起落。再看如今时局,岂不正是这样的好时机?”

      激荡之音骤然而止,留下铮铮回响,让空气泛出了冷意。

      沈离凌和陆飞皆是惊诧愕然。他们也知赫炎天性聪慧心思深沉,却没想到他会有这般透彻诡谲的君王心术。

      身为重臣近臣,他们都未曾传授此道,赫炎却似是无师自通,让人不免敬而生畏。

      再观其言谈,庄重肃威中蕴着几分风流自得,让人难以捉摸,又不禁生寒。

      他们的王,还真是越来越君心难测了。

      沈离凌呆呆看着一时失神,旋即便在某种不安中快速清醒,沉气问道,“陛下是要整治民心……?”

      “是,也不是。民心只需操纵,无需整治。” 赫炎笑地温煦,目中却闪着狠戾,“本王要整治的是……朝臣!”

      一语轻落,如掷惊雷。

      沈离凌神色微动,陆飞则脸色大变,今日朝堂那些臣子利用眼下局势对赫炎发难,明显是犯了君王忌讳,可不至于让赫炎就此对朝臣大开杀戒吧?

      一时气氛冷凝,两人皆是肃然,赫炎却是神态轻松,缓缓释道,“两位爱卿不用担心,本王并不是要滥权泄愤。只是今日朝堂之后,本王便一直在反省。”

      他目光忧郁,缓缓投向窗外,口气变得沉重,“自本王登基以来,为稳固君位赫鸾富强,虽有狠辣手段,多有革新严惩,亦终以仁和为本。但这却也让朝臣以为本王外强中干,终归是要依靠他们才能成事。就说收复何氏兵权,本王虽有大动却终归顾全大局,宽和平息,并依旧重用何深。朝臣便觉得本王只是为了兵权一时过激,他们如常怠政,未有大过,更可继续贪腐享乐。于是面上多有诚恐恭顺,内里却时时寻机谋取私利,今日朝堂便是最好的证明!”

      言此,眉宇间已是难掩的怒意,声音则更加冷峭,“黑曜大军在境,这帮臣子不想着如何抗敌度危,却一个个想着如何威胁本王,拿权弄术!就说赵许二人,扶我登位也不过是看我年少无为又无根基,待我成君便可操纵国事为他们所用!他们一次次暗中跟本王做对,我都看在恩情之上忍而不发,如今还不肯诚心效国……”

      他恶狠狠一拍几案,咬牙道,“真以为我顾及旧情名望便不会动他们呢!本王就要借着这次的贪腐之案,好好重振下朝纲!”

      这样发怒的赫炎很是少见,却显得十分合情合理。方才的谋术狠戾也化作了忧国忧民的深谋远虑,让沈离凌不禁松下口气,还多了些崇敬愧疚之心。

      他之前担心赫炎轻浮气躁失谋误事,此时才明白,是自己小看了赫炎。

      短短两日,赫炎便能从初遇大乱的颓唐萎靡变成了此刻的转劣化优、思虑深远,这样的城府和魄力,委实让人惊艳。

      不知为何自己总下意识地将赫炎当作稚嫩少年来维护引导……但其实,赫炎早已是一位成熟睿智的王了。

      说不清是欣喜还是落寞,沈离凌只觉得心潮难平,竟是失了平日议政时的沉稳之心。

      但赫炎明显要大动一场的难耐心思实在危险。

      沈离凌收敛心神,重新顺着他的思路认真忖道,“陛下初登之时万事以宽仁为先,虽有雷霆手段,却未赶尽杀绝。如今赫鸾内忧外患,朝臣却是清浊不分,依旧投机取巧争利夺权。如此放任,待他们羽毛丰满、爪牙锋利,必会祸国。”

      几句温言让赫炎气闷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又现出几分自信的神采。

      沈离凌辞色更柔,垂眸又道,“朝臣虽各有私心,却也知此时黑曜虎视眈眈,断不敢引火烧身。陛下借此整顿朝臣,却是比安稳平和之期多了些让他们不敢反抗的筹码。”

      赫炎眸色顿亮,一脸知己欣喜。一旁的陆飞静听揣度,亦是频频点头。

      气氛渐渐松弛,沈离凌则依旧蹙眉沉思,“如今众臣都觉陛下以稳为重,各自持观望之态,若遇突变,正是措手不及。赫鸾苦贪腐久矣,如今既有机会深挖惩戒,不仅可借势重振朝纲,还可让百姓都知陛下爱民心志,加深新朝气象,更可借此追回贪没以充国库补贴军需民生,再收人心。”

      赫炎显然听地顺心,一双黑瞳灼灼盯着他细忖时柔敛的眉眼,手指微微颤动,似在压抑某种情绪。

      “只是……” 沈离凌难掩忧色,略有叹息道,“眼下朝堂不能大乱亦是事实。所以陛下行事,依旧需要谨慎。赫鸾要整顿的与其说是朝臣,不如说是吏治。然吏治之变革,难免牵一发而动全身,朝臣内外关系勾连错综复杂,若是一股脑牵连而出,朝臣内外各地豪强难免都要受诛,到时罪名孰轻孰如何定夺?下面官吏多有受命办事,身不由己,都惩治了则无人办事,而宗亲贵族被抓如何惩戒又要把握王室威严背后牵连,一旦众人都觉得所谓朝纲也依旧是刑不上大夫,权贵难诛,那下面官吏便更会仰仗他们而有恃无恐,百姓亦对所谓治官爱民难以信任。故而微臣觉得陛下仍是要一步步细审定夺,从长计议。”

      陆飞深长呼吸,只觉所思浮影还未成型,便被沈离凌言简意骇地准确说出,心中暗觉畅快。

      他已明了所谓的整治时机,更能感受到赫炎的决心之大,此时应对便既不能逆了龙鳞伤了君王治政之心,亦不可让君王无所顾虑掀起血雨腥风,这其中的进退尺寸,绝不是普通人能掌握好的。

      而沈离凌显然总能做好。

      赫炎向来最看重他的理解和肯定,由此再以温煦清晰的言语重新整理赫炎的思路,无形中化去他原本筹谋中的戾气。再巧妙谏言,从情理入手再以大局着眼提醒其中的分寸利害,赫炎便都能心平气和,重新思量。

      这样的玲珑心窍,陆飞每一次见识都会心下暗服。

      而此时原本盛气凌人的赫炎已是冷静下来,浓眉紧锁,沉思不语,凝神的眸子幽幽发亮,显然思虑极深。

      良久,才认真回道,“爱卿所言甚是,只是……依本王来看,赫鸾如今,已无光景可长久计议。”

      轻轻一句,让沈陆二人皆是一震,盯住了他。

      “自孤朝王室衰微,诸侯称王争霸,赫鸾凭天人地利逐年侵并,终成大国之势。然而父王贪心不止、穷兵黩武,终使赫鸾国库亏空,百姓贫弱,难撑大势,加之后来的夺位之争更使内外危机四伏……好在赫鸾威名尚存,新君稳固及时,又有……”

      他的目光落在沈离凌身上,闪出几分与有荣焉的温柔,“沈爱卿这般能臣把持,利用商战谋略让花湛国依赖臣服固我赫鸾西境,又利用诸国矛盾形成稳定局势获得赫鸾喘息之机,养精蓄锐。只是……”

      听到此处,本有意避他视线的沈离凌,不得不抬眼望他。

      赫炎凝着他,神色异常庄肃,“如今虽是国库充盈,人口兴盛,然贪墨成风、骄奢成气,却是积重难返,外强中干。如白蚁蛀楼,外观壮丽,内里已是溃空,真遇乱世狂风,怕是会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寥寥数语,鞭辟入里,沈离凌心中震动,只得将视线凝于手中茶水,掩去了眸中惊赏。

      他早已习惯赫炎对天下时局的敏锐洞察,亦早已习惯他对自己多年政务的了如指掌,但此番言论,却依旧让他意外。

      没有高位者的当局者迷,没有为王者的自恃尊威,有的只是居安思危的冷睿清醒,及时直面的勇敢担当,甚至比他们这群臣子更要高瞻远瞩,一针见血。

      似乎每次在他以为足够了解赫炎之时,他都能再给他一些新的惊喜。

      借着臣服似的沉默,赫炎端坐沉吟,继续字斟句酌道,“爱卿费尽心思给赫鸾带来的繁荣稳定,却无法让那些宗亲贵族吸取教训。他们依旧靠世袭功勋,占位无为,贪图享乐,骄奢淫逸。于是能臣殚精竭虑,而贪臣则安享荣华,这般不公局面,本王又怎能放纵!”

      听毕,沈离凌蓦然一颤,细白的手指几乎拿不稳茶盏。他多年为相的心酸苦楚,被赫炎轻易看透点破,字里行间又都透着怜惜关切,心底立刻一片酸热。

      赫炎目光温柔,手指亦动,几乎要向听伸出手去。只是余光瞥到旁边拧眉沉思的陆飞,又忍住了。

      他再次正色道,“就说琴谷之役,举国筹战,可那些高官贵族又是怎么做的?不仅想着法子避免捐财献粮,还借备战之名压民敛财。一边是将士苦战、百姓维艰,一边却是朱门酒肉臭,骄奢荒淫嚣!”

      言辞终于难掩怒气,他重重一叹,握紧了拳头,“那时北戎聚兵来犯,我的将士们战到粮草紧缺衣物匮乏,伤亡惨重兵力不足,问我为何后方无援时,我也只能说是黑曜犯我东界国土,所有战备皆以琴谷为先。如此一句,便能让将士们再无怨言,咬牙苦战,最后死撑到几乎覆没,才得以彻底击退北戎。”

      空气一时沉重,赫炎缓缓透了口粗气,咬牙续道,“我知琴谷一役亦是惨烈,两军本无可比之处。可是……从探子那发回的真相却让我难以接受。当我的将士们铠甲破旧不足抗敌保命时,北军却是人人金甲后备充足,当我的将士们不得不野草果腹时,北军却是酒足肉饱无所可忧……!”

      他略一沉息,很快又恢复了平和,“北军亦是为国征战,又有何氏偏袒,如此那般我也无话可说。但在洛京城内呢,将士们饥寒交迫以残弱之身对抗尖刀利刃之时,有多少贵族豪门依旧饮酒作乐,挥霍无度,又有多少贵族子弟避了兵役在城内不闻战事、花天酒地?!”

      他说的动情,眉宇间皆是难掩的悲怆痛楚。陆飞亦被感染的悲愤交加,拧眉不语。

      就连一贯自持的沈离凌脸上也现出了哀色。

      那时的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可是……那时的他哪怕贵为国相,也无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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