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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沈相冷情之再而衰三而竭 ...


  •   雨水涤过的天空异常澄澈,只是依旧未见艳阳还透着暗沉。行在宫内长廊,微风阴阴,吹拂送凉,两边花草凄凄,树影绰绰,葱郁如墨。

      沈离凌望着阴晦的天空,想起那些暴雨之灾的郡县,不由一声长叹。

      “贤弟可是身子不适?” 陆飞关切道。

      沈离凌收回视线,微微摇头,笑了一下,“无事。”

      “嗯,可我怎么觉得贤弟今日……有些不对。”

      沈离凌脚步顿滞,屏息看向陆飞。

      “好像……”陆飞兀自皱眉沉吟,又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一样了。”

      沈离凌颤了下呼吸,避开他的视线,“陆兄……说笑了。”

      他的手指抚向脖颈又赶紧放下,勉强笑道,“只是近日事多显得有些疲倦吧。”

      他说着向前踱步,身姿挺的愈加端正笔直。

      “疲态?不像……” 陆飞跟上他,依旧品味似地摸着下巴,“似乎多了点什么……”

      沈离凌微微侧头,看陆飞双眉认真紧锁,只得无奈一笑,“看来陆兄今日很闲。”

      “哪有……” 陆飞抬眼要驳,却在沈离凌嗔怪似的眸光流转中顿住了唇舌。

      沈离凌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狐疑地看向立于身后莫名呆滞的陆飞,“陆兄?”

      “……” 陆飞盯着他眨了眨眼,似乎才回过神来,“我好像知道多了什么……”

      “什么?” 沈离凌目露困惑。

      陆飞的视线更加深邃,随即便脸色一红,垂下眼去,“没、没什么。”

      他快步从沈离凌身侧走过,低头兀自念叨,“看错了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怎么可以那样形容男人呢……”

      沈离凌的心脏跳了跳,莫名一身羞赧热度,不知陆飞到底看出了什么。

      一时两人各怀心事,皆是默然。

      走有一会,沈离凌清清嗓子,状似无意道,“陆兄昨日在兵部有何进展?”

      谈及公事,陆飞立刻忘了方才纠结,细细将郁结得意皆说于沈离凌,最后不忘朗笑豁达道,“兵部虽忙,却可忙里偷闲。我走时便陪他们在武训场策马御箭,也算痛快!”

      沈离凌闻言眼眸一亮,露出一丝向往。

      他虽沉稳好静,却也喜策马扬鞭的纵情肆意。无奈政务繁冗,并没什么机会。

      陆飞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亦是一叹,“哎,贤弟也好久没和我御箭切磋了,天天就是文书文书,不坐的腰酸背痛才怪!”

      沈离凌的心不由又是一跳,忙将还有些酸疼的后腰绷的更紧,匀了下气息,才轻轻叹道,“是啊太忙了……”

      他数着上次两人御射之日,不禁摩挲起指掌茧处,目光渐渐飘远。

      在他看来男子之手,握笔生茧与握剑生茧并无优劣之分。但若可以,他希望两种都能握在手中。

      只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他身为国相,身为文臣之首,便必须做出取舍。

      就像北军兵权,握在手里自然是好的。但,他更要为相权握兵背后的利害关系做出取舍。这里面有为赫炎谋威的私心,亦有为免君王忌惮的清醒。

      这份清醒,想来又有几分嘲讽。明明是要真心相待绝对信任之人,却还是逃不开对君臣之间天然隔隙的思虑谨慎。似乎一切都在告诉他,他的人生,终归就连感情也要做出取舍。

      沈离凌胸口沉闷,目光垂落,迟步缓行,儿时被父亲跪罚教诲时的声音犹在耳畔。

      “为何晨时连五首策论都背不下来?莫要在我面前说自己勤奋,你若真勤奋,便是时时刻刻都该想着如何学到更多,而不是将闲暇时辰用于玩剑练功。因玩费神,精神萎靡,哪来精力好好背书!你要记住,你的寝时休息亦是有数,若是荒废于其他,便是荒废了学时!”

      “凌儿,为父不是不让你学剑练武,只是不想让你不自量力。你自小体弱并无练武资质,若勉强为之,不过是体乏身倦地连学业亦要耽误……你连该做的事都没能做好,就想着去做不擅长的事,不是顾此失彼,因小失大是什么?!”

      “赫鸾不缺什么战场厮杀的将士,缺的是治国安邦的能臣!沈家也不缺一个舞刀弄枪的武夫,缺的是担责为相的嫡子!”

      声落如雷,无论何时都能重新劈入沈离凌心底永难治愈的伤口。

      想起昨夜的祠堂跪拜,想起父亲临终前看向自己时那满怀担忧的悲哀眼神,想起父亲生前对李伯保他相位久安的临终嘱托,一颗心便又如针刺刀扎。

      那痛楚时时提醒着他,直到父亲临终的那一刻,他也没能让他满意让他放心,没能还他一个堪当大任的嫡子。

      这样的他,有何资格因情废时。

      这样的他,有何颜面贪恋温情。

      “贤弟?”陆飞蓦地停下脚步望他,满面担忧,“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离凌微怔敛神,挤出一丝微笑,“无事,只是在想陛下……会不会有要事商讨。”

      “别担心,” 陆飞拍拍他的肩膀,以为他还在担忧大典之事,认真开导道,“这两日虽是闹的挺大,但好在没出什么乱子。你也别太操劳了,总是一忙就不顾身子!你看,好像又瘦了?明显是忙着公务不好好吃饭!我都说了身体最重要……”

      陆飞语重心长,说地眉头越皱越紧,听地沈离凌苦笑点头,心中却是十分温热受用。

      “嗯,看来日后果然应该多留在宫中用膳,” 陆飞以拳击掌,一脸任重道远的决心,“就让我来监督陛下和你都好好用膳……”

      “陛下……” 沈离凌不由放慢步子,似不经意道,“怎么了吗?”

      “陛下他啊,最近老是旁敲侧击跟我说什么,希望我们没事能多留在宫中陪他用个膳,说是好与你我多些时间议政论道。其实啊,陛下就是不喜欢一个人呆着嘛。”

      沈离凌心中一动,忍不住屏息细听。

      “陛下在军营时,就喜不顾尊卑与将士同吃同混,事后说起他便笑说自己只是在俘获人心。可是我们几个近臣都看地出来……” 陆飞口气微顿,追忆的神色中带了点怅惘,“他一人用膳时,便是有什么塞什么,仿佛吃饭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只有人多时,他才胃口充足还能有心情挑食呢。”

      陆飞像是想起什么,促狭一笑,“只有那时才能看出点陛下的少年心性,虽是不好应对,却也有几分可爱。”

      沈离凌想着赫炎皱眉挑食的别扭模样,心底不禁泛起笑意,亦有同感。

      “陛下自在幼时起,便在宫中一人冷食,如今贵为君王,就算吃的再好,也还是要一人独食,多少是有些寂寞的吧。”

      陆飞说着扫向廊外风景,目光难得沉郁。沈离凌也随着他的目光看那森严殿宇,看那寂寥园林,想到赫炎日日夜夜在这深宫独居,亦觉落寞萧索。

      不多时陆飞又恢复了明朗笑容,道,“反正你我亦是孤家寡人,不如多留宫中同膳同乐,亦算君臣佳话。”

      沈离凌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本已决定避免和赫炎有太多的私密接触,但若是陆飞同在的话……

      正默默思量,耳边忽听陆飞兀自感慨,“自古君王多孤寂,平素虽有你我相伴,可这私下……嗯,你说陛下是不是也该找人来陪了?为何到现在也不纳个后宫?难道是……”

      他倏地看向沈离凌,“……心有所属?”

      沈离凌猛地顿住身形,脚步不稳,险些将自己绊倒。

      陆飞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重新稳住身子、难掩失措的沈离凌,一时张大了嘴。

      他那一向优雅沉稳、风度翩然的沈贤弟,居然走路也会……失误?

      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过……这似羞似窘的慌乱模样,倒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啊不对,什么美景!陆飞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满心自责。

      定是大典之乱让沈离凌含冤忍辱、寝食难安,故而这般神色倦怠、魂不守舍,自己竟后知后觉、毫无关心……实在愧为人兄!

      他张了张嘴,长篇大论的安抚之话便要倾倒而出。转念想到沈离凌那素来不愿被人看出心事的内敛性子,又想到大典背后有关雅王秦阳等不好挑明议论的复杂关系,只能顿住了嘴。

      默然一刻,才沉了沉气息,如常朗声道,“贤弟,若有心事……咳可别老藏在心里,憋坏了对身子不好。”

      沈离凌的目光在他那张欲言又止的脸上滞了滞,一时忘记了呼吸。

      “当然,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 陆飞迎着他的目光,善解人意地点头微笑,语气郑重,“我能理解,很多事是不方便说出来的。不过你要记住,只要你愿意,为兄永远是你最好的倾听者。”

      说罢按了按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你不说我也懂”的热烈眼神,兀自悠长一叹,迈步而去。留下沈离凌望着他意味深长的背影,呆滞了半晌。

      直到两人走到内殿肃立候召,沈离凌才从一路揣测陆飞到底都知道了什么的忐忑不安中回过神来。

      思及赫炎向来不会收敛的性子以及自己昨夜的决心,他默默咬牙,攥紧了手指。

      如果不能掌握自己的感情,就要学会掩盖自己的感情。

      要像守住自己的战地一般,守住自己的心。

      这样默念着,沈离凌的心底顿时战鼓擂响,寒兵齐聚。凝神肃色间,无声竖起一道冷漠的屏障。

      候有一时,侍从告之陛下已移步至偏殿换衣,让两人前往觐见。

      沈离凌凝聚的一身寒气猝然而逝,不禁深长呼吸,缓了口气。

      到了偏殿,两人依旧肃立候召。

      沈离凌的心底再次响起战鼓,一身冷硬屏障正待修成,又有侍从出来说陛下已经去了藏书阁,让他们前去觐见。

      好不容易聚拢的心气再度无疾而终,沈离凌只得无奈摇头,和陆飞相视一笑,再次移步。

      好在路途不远,两人穿廊转园,一路闲步赏景,反而倍觉放松。

      藏书阁处于宫内深园之中,雕梁画栋的三层阁楼环池而建,围有山亭竹木,十分清净。

      通报之人说赫炎在藏书阁中游览观书,让二人自行游阁寻他。

      两个爱书之人,自是欣然领命。

      一入殿门,迎面扑来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尘封腐气,而是一阵淡淡书墨清香。放眼望去,宽敞室内书架林立,高深墙壁彩绘素雅,架上群书齐整,满室庄重宁静,给人一种意蕴深远的肃穆之感。

      一排排高大书架如一条条长龙,将阁室变成一个偌大的迷宫。各种精装善本竹简书册应有尽有,两人穿梭其中,目不暇接,很快便顺着各自兴趣,分开漫步。

      沈离凌不是第一次进藏书阁,本是继续提气端肃,神思戒备。可一旦徜徉于书海之中便很快松懈了心境,什么战鼓决心,也都抛之脑后。

      他缓慢踱步,目光悠然巡视,蓦然看到了什么,顿时睁圆了双眼。

      那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古朴书册,书格上标注的名字却是独树一帜,叫做《文人亦能掌握的兵器速成秘籍之刀》。

      沈离凌的嘴角忍不住略有抽动,心想宫内藏书庄重,何时多了这等市井投机之书?

      仰头左移,赫然发现此书竟然还是连套的,紧挨着的便是什么《文人亦能掌握的兵器速成秘籍之枪》、《文人亦能掌握的兵器速成秘籍之戟》、《文人亦能掌握的兵器速成秘籍之斧》……

      心里顿时翻腾起一种极为强烈的腹诽欲望,沈离凌动了动唇,又不知从何说起。无奈一笑,却是不由自主细审着一个个的书名,走进书架深处。

      待看到《文人亦能掌握的兵器速成秘籍之剑》,他凝眸停步,伸出手臂。

      那书位置极高,让他不得不垫了脚,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之时,伸长的腰身却忽而被一只手臂揽住。

      随着一阵光影交错,他被带转身子压在了墙壁上。熟悉的气息顷刻袭来,心底的战鼓瞬间响起,却旋即消弭在一双含笑迷人的眼中。

      热度攀升,乱了心志。耳边轰隆只剩自己的心跳。随时会被发现的紧张强化了所有官感,让他彻底被那过分热烈的思念欲求汹涌裹挟。

      “贤弟?” 陆飞不知何时走近,发出的响动震地沈离凌浑身一颤。

      他慌乱着想要推开赫炎,却被对方压的更狠。生怕引起注意的紧张让他只能默然承受着赫炎那愈加肆意的索取。

      “咦?人去哪了?” 陆飞的声音渐渐飘远。

      沈离凌紧绷的神经蓦然松懈,却是再也无力抵抗那倾覆而来的热浪。

      许久,他自心底一声无力的叹息,怎就又是一场丢盔弃甲的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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