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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君王柔情步步紧 ...


  •   然而这一次,依旧是赫炎忍不住先靠了过来。

      于是杯盏相撞,几案狼藉,沈离凌如梦惊醒,收眸垂眼躲回一贯清冷的面色中,亦将自己锁进一贯的枷锁里。

      时机转瞬即逝,赫炎只得尴尬地将前倾的半个身子悬滞于几案之上,任倾酒浸染玄衣,似心口渗出血色。

      空气微干,沈离凌长睫遮眸,伸手将眼前一盘下酒小菜递至几案中央,轻轻道,“陛下喜欢就拿去吃吧,无须起身。 ” 言毕目落玉杯,低头抿酒,似乎一切寻常。

      赫炎动了动嘴角,兀自身姿不动地□□了一会,终是守了个寂寞。最后勉强吐了个好字,便也苦笑一下坐了回去。

      一时气氛宁静,沈离凌余光轻瞥,见赫炎攒眉蹙额,似失大好河山,不禁哑然失笑。

      他放下玉杯,从甜食小碟中夹出一颗中和甜腻的青梅,望向赫炎,“陛下,吃颗青梅如何?”

      赫炎一怔,看着银箸上那颗晶莹亮泽的青色小果,又看看难得对他嫣然一笑的沈离凌,不可置信地呆愣着。

      男人的眸光比那青果还要水亮诱人,伸手投喂的动作自然亲昵,明显的暧昧无间。

      赫炎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目光渐渐痴然。缓缓张嘴,青梅落舌,清香溢齿,心醉神怡间,更觉得口干舌燥,舌尖便缠上那微涩青果,轻咬下去。

      立时,初享投喂的甜蜜神色就被剧烈的酸涩扭曲成团。

      “好吃吗?” 沈离凌“好心”问道。

      赫炎手掌撑额,挡住龇牙咧嘴难免有损英武形象的脸,重重点头,“好。。。吃。。。”

      “那陛下就。。。再吃一颗。”

      赫炎肩头一颤,却还是缓缓点头,将手掌一点点放下。

      沈离凌见他虽看似闭目张嘴一脸坦然,却难掩眉峰紧簇,嘴唇微颤,像极了被强逼喂药却无能为力的胆怯孩童,心下不禁莞尔,伸箸再喂,已是一块小小的莲花酥。

      久等的酸涩迟迟未到,融化入口的却是一片花香清甜,赫炎猛地睁开双眼,灼灼盯住沈离凌。

      正暗自欢愉的沈离凌难得做贼心虚,轻咳一声便低头抿酒,专注地仿若什么也未发生。

      心里却已在自省,这般逗弄君王,实在有损臣德。

      却听耳边赫炎品的细致,半晌才认真自语道,“这难道就是。。。苦尽甘来?”

      一语双关的暗示让沈离脸上一烫,挑起了眉,“陛下。。。想多了。”

      赫炎眸色揶揄,却也不纠缠,目光一转,笑道,“爱卿方才说起治国如治家,倒是让本王想到一点。。。”

      如此论调让沈离凌微微放松,敛了心神,凝眸细听。

      “君臣治国,若能君威臣仁,则相得益彰。正似夫妻理家,若得严父慈母,更可和谐。”

      沈离凌微微颔首,欣慰赞同。

      “所以我和你。。。” 赫炎一脸高深莫测,含笑笃定道,“便是那严父慈母,天生一对。”

      沈离凌呆了呆,旋即明白其中暧昧,眉眼一扬,脱口反击,“为何不是严母慈父?”

      说完自己也是一愣,忙低眉敛目,佯装继续品酒。

      “嗯?严母慈父。。。” 赫炎似在细细忖度,很快便道,“离凌若愿为夫,我倒也不介意做妻。”

      天外突地传来一声惊雷,沈离凌心头一颤,胸口砰砰乱跳。面色却是如常,垂眸抿酒,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赫炎倒也不揭穿,继续引着话题闲聊。忍不住撩拨,又恰到好处停下。沈离凌被他逗的无法,也淡了心思计较,任他言语暧昧,兀自装聋作哑。偶尔兴起回言几句,便立时能让赫炎哑然吃瘪,一脸苦相。几番下来,倒也觉得妙然生趣,恣意开怀。

      天地夜色中唯有方亭内一抹昏黄,昏黄中一对形影,被周围点点萤火点缀,勾勒出一副无花无月却胜似花前月下的意境画卷。

      不知何时,亭外的风终于吹进了亭内,让春意绵绵的空气中顿时多了几分凉意。沈离凌因惬意而慵懒的神思被凉意一吹,渐渐警醒,自己是不是快醉了?

      虽是分不清这醉人的是风是酒还是。。。只是本能地知道,自己不能再饮了。

      春光虽好,终不过人生一季。沉沦一季,便可能蹉跎一生。而他的一生,早已规划好了方向,容不得半点蹉跎。

      何况,这世上哪有不变的春光,只有坠落后方觉不实的迷失。他不能坠落,更不能。。。拉着他的君王一同坠落。

      如此往复地自我警戒,沈离凌终于散去了醉意。他缓缓回神,才发现赫炎似也在对着他失神。两人目光一触,赫炎凝郁的眸子便复又流转清亮,绽出一抹春风似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应是消沉尽退。沈离凌觉得自己臣责已尽,便不敢再留。

      “陛下,夜已深,臣想在雨前赶回去。。。休息。”

      他淡淡说着,不知为何,本已消散的倦怠和寂寥便顺着这句蜂拥而上,压的他浑身起沉,似是在反抗头脑下达的命令。

      但他不去理会,也不想给赫炎阻止的机会,蓦然起身踱步,走至亭口台阶借着查看风雨逼自己清醒。

      亭外,墨夜点灯,密云翻滚,电闪雷鸣。只是望着,便仿佛已置身于阴森空寥的黑暗中。斜风阵阵,裹着浓郁湿土的气息,吹散了方才所聚的温馨醉意,身子一颤,已是寒意骤起。

      沈离凌微微失神,消化着气氛突转带来的一丝冲击。身上忽然变暖,是赫炎帮他披上了薄氅。

      “风大披好,一起回吧。”赫炎说着缓缓转至身前,动作沉稳,气息柔和,为他戴好帽子系好细带,似乎并无不悦。

      沈离凌轻垂眼帘,微微点头,目光紧紧盯着他腰间墨玉,不着痕迹地乱了呼吸。

      待赫炎也披好披风,两人方一起走下台阶。

      心神不定地走了几步,沈离凌这才想到,所谓“一起回”是何意?

      他颤了颤目光,看赫炎只是在他身侧缓缓走着毫无越矩可疑之色,又笑自己疑心太重。

      赫炎今日必然也是累了,似乎也不想留他,所谓“一起回”应该就是一起回返然后各归各处吧。

      沈离凌这样想着,又莫名觉得心中沉闷。他每次都要花些心思才能摆脱赫炎,今夜这般容易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沉闷中渐渐升起些酸涩,似怅然若失,又似委屈不甘,像患得患失,又像遭冷生怨。

      他无声苦笑,自嘲叹息,明明是自己想走,对方不留时,便又欲说难休,不免可笑。

      这样胡乱想着,步履便也十分迟缓。而赫炎不知何时已落到了他身后,细细踱步,慢似龟行,忽而抬头观天,忽而低头沉吟,又突然自言自语道,“看这雷声天色,怕是还要酝酿好久才能下雨。”

      沈离凌闻之,仰头看天,帽子自然滑落,风便沁凉了额头。

      “看这云海波涛,邪风肆虐,怕是还会下些冰雹。” 赫炎又道。

      沈离凌见他神算子似的老神在在,心下生笑,望天的目光也不禁细腻起来。

      两人便也不知是谁先停了步,缓步前行变成了驻步观景。

      此时虽无月色,天层却是透亮的。大团大团千奇百怪的云层在无垠夜幕上翻滚缓移,如泼墨山河,似滔滔巨浪,浓淡不均,层出叠现。

      云中雷声轰隆,不断闪现出一道道金色裂纹,蔓延绽放又转瞬即逝,如天神以鎏金笔尖在云间挥毫点画,又似细长金龙在云中飞速穿涌,一切宛若神迹。

      沈离凌看着眼前壮丽诡谲的奇观,只觉人之于天,不过蜉蝣,人之烦忧,不过浮云,心中残存的沉郁压抑,顿然消散一空。

      他微微闭目,更觉凉气清爽,天地可亲。耳边又听赫炎惊叹啧啧,“看这夜色荷塘,风中飘灯,竟是另有一番趣味。”

      沈离凌便想也未想循声望去,只见桥下荷塘,几盏精巧花灯朦胧发光,在风中水上飘零似萤,映的花影绰绰,恍若幻境。湿风习习,送来淡雅花香,让他忍不住深深呼吸,清润了整个胸腔。

      就这样,两人不知在桥上立了多久。天上是酣畅淋漓的苍穹,桥下是自然生趣的池水,风大舒爽,美景蕴胸,无须多言,一切便都是那么治愈美好,让人流连忘返。

      一声焦雷将沈离凌从沉醉中唤醒。那雷连着一道巨大闪电自远空劈下,天空顿时亮如白昼,大地也在一瞬被震地簌簌颤抖。

      他虽早已不是那个听到雷声就只能吓地躲进被窝里抱紧自己的懵懂孩童,但平时若遇到这种震天撼地的骇人雷声,也不免惊悸。

      可这次却不同。

      他的心就像被什么安安稳稳的护着,纵使震雷霹雳,也只能落在耳边,无法击入心底。

      他升起一丝好奇,余光却突然感受到赫炎那高大的身影正微微调整方向,为他挡着新来的风势。

      心间陡然一颤,答案呼之欲出。原来心有所归,便可安之若素。

      瞬间身心满溢温热,沈离凌忍不住微微侧头,目光缓移,似在将那融合于夜色朦胧中的英挺轮廓,一笔笔描绘于心。

      赫炎难得对他的目光无所觉知,依旧沉郁着眉眼盯住一朵睡莲发怔,似在烦恼什么。

      沈离凌并不会过分探寻别人心事,见赫炎如此,便只是沉吟片刻,道,“陛下可想听个故事?”

      赫炎一怔,转眸望他,嘴角难掩笑意,“故事?”

      “嗯。。。”沈离凌被他眼中亮光一晃,心里莫名多了分羞涩,垂眼道,“只是微臣年少游历经商时听来的故事,正和今日所聊相契,便想讲给陛下听。”

      “我要听!”

      听出语中欢欣,沈离凌心下温软,盯着一盏花灯萤火,徐徐讲道,“从前有一对爷孙大热天进城卖驴。一路上爷爷骑驴,孙子牵绳,说说笑笑十分自在。可走着走着,迎面遇到一个妇人,见两人这般,就说,这爷爷只管自己享受却让孙子受罪,算什么长辈。爷爷一听觉得有理,便让孙子骑驴,自己牵绳。没走多久迎面遇到一位老人,老人看着他们连连摇头,叹道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懂事,自己懒还要让老人跟着受苦。孙子一听十分羞愧,马上下了驴背。两人都不敢再骑,只能牵着驴慢慢走。走了一段路又遇到一个年轻人,他看着两人汗流浃背走路的样子,大声笑道,你们有驴不骑,偏要大热天受罪,不是很蠢吗?两人顿觉害臊,却也不知如何是好。陛下,若是你,你会如何?”

      赫炎盯着沈离凌正听的认真,忽然被问,忙眨着眼睛想了想,看着沈离凌自信答道,“那就都坐上去。”

      沈离凌赞扬似地点点头,沉静的眸子闪过黠光,“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但骑上没多久便又遇到一位老妇人,那人看着气喘吁吁的驴子,唉声连连说道,这么一条瘦驴,还要两个人骑?驴子一生辛劳,你们这么对它实在太没良心了。”

      “这。。。” 赫炎一时无言,默了一会闷闷道,“这也太难了。。。”

      看赫炎真将故事当难题来答,沈离凌不禁莞尔,又问,“那陛下要不要猜猜看,他们最后是如何进的城?”

      “嗯。。。” 赫炎盯着他似在思忖,眸光凝滞却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离凌微微垂了眼,道,“他们就找了跟木棒,将驴捆在木棒上,抬着入了城。城内人们看见他们都当作热闹来笑,却没有一人想要买驴,最后二人一驴只好辛辛苦苦无功而返。”

      赫炎一愣,继而笑道,“居然是这样。。。这故事当真有趣!”

      看赫炎听进去了,沈离凌那好为人师的欲望又蠢蠢而动,“所以陛下可从中明白什么?”

      赫炎也很是配合,摸着下巴细细忖道,“嗯。。。既然做什么都会被人说,那不如。。。什么都不做!”

      “。。。” 沈离凌眨眨眼睛,看着赫炎昏暗中似乎一脸郑重认真的神色,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会讲故事了。

      “那倒也不是。。。” 他重新找回思路,循循善诱,“只是说不同的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难免会有不同的声音,所以我们应。。。”

      “我们。。。” 赫炎瞳仁晶莹闪亮,凝住沈离凌轻勾唇角,笑容蛊惑,“我们应珍惜夜色,及时行乐,莫管他人眼光。”

      沈离凌被那笑容晃的醉意微熏,一时语塞。旦见赫炎眉宇欢愉,忧色全无,终归还是觉得满足,嘴角亦有了弧度。

      只是那份诲人不倦仍不死心,又旋即正容道,“微臣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是,陛下行事,受臣民注目,难免毁誉参半。世人境况不同,各有其苦,便也各有各的要求和期待,即使贵为君王,也不可能一一满足。既然如此,不如遵循本心,择一道而坚守,其余便。。。由它去吧。”

      赫炎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而后意味深长地一声笑叹,“不愧是我的国相大人。。。”

      沈离凌一窘,抿住了唇。

      自己是不是太破坏气氛了?难得赫炎赏景放松,自己却在字字说教。

      明明是想让他开心的啊。

      他小心去看赫炎,见他蓦然垂首不语情绪难辨,一时竟有些忐忑,动了动唇,终于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赫炎沉吟片刻抬眼望他,神情在朦胧夜色下看不真切,气息却是说不尽的温柔和怅惘,“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每次受到委屈时,都会这么努力劝解自己,才能有这般的温柔体恤、信手拈来。是不是正因你年少游历经商,曾与民同苦,才会对自己那般严律苛责,不肯松懈。那时的你。。。是不是过的很辛苦。现在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让自己这么辛苦。”

      淡淡的陈述语气,似乎是体味过多次才会有的平静笃定。落句的近似哀求,仿佛是感同身受方有的不甘幽怨。

      沈离凌瞬间像被什么狠狠击中,眼底一热,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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