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云龙鱼水 君臣相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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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齐整，密议便也开始。
陆飞上报了大典善后概述，斐安报告了暗箭仍在排查的进展后，便君臣端坐，一片死寂。
赫炎面沉如水，看着手中那份暗箭详录，垂目凝思，不动声色却是寒气逼人。
殿内气氛如殿外愈加黑沉的天气一般森凉，众人纵是王之近臣，也不敢冒言觐见触了逆鳞。紧张之余便都将目光放在了沈离凌身上，希冀由他来打破沉默。
沈离凌正审着手中的清点文案，眉目间是君王同款的垂目凝思，让人不敢轻扰。
半晌，还是卫勇最先受不了这死一般的岑寂，浓眉一挑，气势汹汹，“陛下！让末将带兵把参与大典的人都封控起来，等想出对策再放，省得他们出去管不住嘴！”
“不行，” 一旁的斐安温言提醒，“这样未免心虚，弄的人心惶惶，得不偿失。何况那么多人都留于宫内，且不说安全与否，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怕是更要谣传四起。”
卫勇啧了一声，却也不见恼，略一转眼，又阴森一笑，“那就。。。先杀了那两个黑使给天下人个警醒！”
众人默默侧目，他也只得讪讪咂舌，却是不甘地小声嘀咕，“不就是四十万大军嘛，大不了血战一场谁怕。。。”
话还没完就被斐安瞥了一眼，他立即咬舌噤声，一脸无辜顾盼。
卫勇的话虽是无用，却让殿内凝固的气氛松动起来。赫炎也放下手中内容，似有心聆听。
陆飞一直拧眉绷唇隐有愤恨，此刻更多了几分忧心，“若什么都不做，今日之事怕是临夜就能传遍洛京，到时就不知事态要如何发展了。不如直接派兵私下缉查共犯，再彻查黑曜细作。同时发个死令，让所有人不得提及今日大典见闻，违令者严惩！”
“微臣觉得可行。” 有人附和道，“还可以对城内加以宵禁，让百姓足不出户，白日则全城戒严，巡视监督，不准百姓私下交谈。”
“还应加强宫城护卫，重军驻守，既可防患未然，又可震慑百姓！”
这边讨论着，陆飞已是习惯性地看向沈离凌。他知自己容易冲动误事，便也习惯沈离凌对他有所提示，让他既可畅快发言亦无后顾之忧。
此时便果然看到沈离凌微微蹙眉，抿唇不语，显然对他提议觉得不妥。
陆飞立刻平息心气，凝神静思，很快倒也想明白了，自我反省道，“刚才我太激动了，仔细想想这样做只会把事态升级，弄的满城风雨。何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此事，越是镇压严控，谣传便会越是猛烈。”
众人见陆飞这般思维敏捷又善于自省，顿时心生感佩，也纷纷沉思慎言。
见讨论陷入僵局，陆飞又耐不住性子道，“没想到黑曜那般无耻狡诈！幸好没和他们同盟！”
“哼，黑曜性劣，可见一斑。” 卫勇也咬牙道。
殿内一时又有了议事的方向。新扶植的年轻臣子都急于向君王表现，只是一直揣摩不透君王性子，便也只敢跟风发挥。见此话头，都觉万无一失，便又忘了要谨言慎思，纷纷献计起来。
“可以找些黑曜近年来威胁我国的阴谋事件，再强化下如今黑曜大军对我国的边界威胁，百姓一恐慌自然来不及想别的！” 有人道。
“虽不知黑曜和秦阳到底有没有联系，但能做到如此里应外合之计，必跑不了关系，不如先抓一些混迹我国已久的黑曜外民，让大家明白这背后牵连！”有人接道。
“我看今日有不少人表现甚是奇怪，明显有问题，说不定与秦阳一伙！陛下不如加强下对他们的监督调查，定能揪出端倪。”
“嗯，还可以暗地里让大家匿名举报，把觉得今日大典上行为可疑之人都报上来，挨个抓来查查！”
众人七嘴八舌，只是越说越离谱。
陆飞和斐安都知话头不对，看赫炎脸色也是愈加阴沉，忙向众人使了个眼色，立时殿内沉寂，无人敢言。
无形的压迫无声蔓延，众人只得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沈离凌。
沈离凌性沉内敛，又思虑最深，议政时往往想至万全方才酌情开口。又因位高权重，一旦开口便无人敢驳，也习惯让众人先畅己见再补缺周全，做最后替君王拍板定案之人。
到时，功劳是君王和臣子的，出了什么罪责，便往往可由他这位国相来担。正因为他足够担责，众人也才敢在喜怒难测的炎王面前放心表现。
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也要一人之心装万人之利。只是外人只会见他披荣光，却不会念他承其重。
此时见众人议论纷纷，却都没能说到赫炎心上，沈离凌不再思量，缓缓开口，“观以往战绩，还以为黑王只是嗜血杀伐，没想到也是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善谋之士。这番污蔑之计部署缜密，牵涉及深，必是预谋已久。我赫鸾君子心正，待之以信，黑曜却还之以诈，实在让天下人所不齿。待真相查明，黑王这般上战伐谋的算计，怕也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此话一落，赫炎脸上郁结的阴戾果然有所消散。
正所谓尊重敌人，便是尊重自己。沈离凌这番言论，便是为当初坚持大典的赫炎找回颜面，免除赫炎为此事贻笑于列国的担忧。更是为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相信只要查明真相，赫鸾便国风依旧，黑曜则名声扫地。
议事基调被这么定下后，众人的思绪也渐渐明快起来。
沈离凌继续道，“目前虽是人心浮动，却也不成大碍。烈焰军最忠，虽也有不少前军旧部，却不成气候。北军以忠名为重，虎符亦在我手中，陛下在北军已埋心腹，只是时间尚短未站稳脚跟，此次正可历练一番，让陛下一鉴其忠其能。”
赫炎脸色愈加缓和，眸光清亮，凝着他神安细思，显然是听的顺心。
“微臣和董大人他们共事已久，他们虽然喜欢倚老卖老，却终归是忠心报国的。今日表现，大概只是想借此机会占些道德人心，以换朝堂尊位、陛下倚重。陛下一向大度，从不吝荣光赏赐以慰他们的久奉之心，如今朝局并未大动，陛下不如多看看他们表现，再细审背后有无勾连，避免朝局动荡，人人自危。想必这次之后，他们自然能知道陛下宽厚，王恩浩荡，不会再因老昏聩，闹出此等笑话。”
赫炎略一挑眉，终是觉得脸上有光，心中气顺，微微颔首，便也散了想要大动干戈诛讨老臣的怒气。
“陛下身正坦荡，这几日便是正常议政上朝即可，臣等监督配合北军调查，自然会真相大白，还臣民一个朗朗乾坤。到时赫鸾上下，只会敬佩陛下沉稳大气，自愧难当。”
他说的平静，温雅眉宇间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度。恰好凉风习习，立即让众人觉得方才还阴森昏暗的殿内，多了几分清爽宜人。
沈离凌看赫炎脸色已是和缓，盯向自己的眸光却十分深邃闪动，像是也在替自己那份受冤而思虑，心中一热，忙避开眼去，继续沉吟道，“只是今日之事，朝臣少不了议论，难免有借此宣泄仕途抑郁的，揣摩圣意排除异己的，起乱谋私见风使舵的。也自有忠心不二急于表现的。如此臣心纷乱，仍需陛下鲜明态度，稳定人心。以臣拙见，一可对表忠进言的量才施恩，以暖人心。二可对恪尽职守的明目褒奖，以建楷模。众臣见此中无利可图，无味可嚼，自会安心朝政，不敢造次。”
众人各个听的入神，皆是心下佩服。没想到一场风谲云诡的血雨腥风，竟在沈离凌几番透彻时局、举措得当的寥寥数言中，化作一袭不事城府、君臣坦荡的清正之风。
而言语间不仅能处处为君王着想，还能稳住众臣之心，言辞更是庄重堂皇，丝毫未损王权威严。
众人越听越觉心里有底，见赫炎已是彻底眉宇舒展，更都松了一口气。
“自于百姓那边，还是不可强行压制。当然，朝堂这边也不能失声，任由流言蜚语。陆飞，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找个什么方法，可以及时传递真相，把握民舆？”
陆飞正听的津津有味，见沈离凌抛来话题显然是让自己表现，忙敛神正色道，“我觉得可以依靠公文告示实时公开进展，我这边会草拟一稿公告，将今日之事严明于众，不给小人造谣之机。”
“好主意。” 沈离凌点点头，又看向赫炎。
他本善于韬光养晦，更知要给君王留出表现余地，无奈他的这位君王每次都喜欢做甩手掌柜，眼下看之神色，依然是对着他凝眸不语，认真听讲的学子样。
沈离凌一叹，也不知自己会不会早晚有一天被赫炎培养成喜爱争功表现的跋扈权臣。
只是眼下兹事体大，有的事不说不放心，便缓了口气，看向卫勇道，“卫将军这边继续平日训练就好，一是让外人都知道陛下身正心安，并未拂乱，二是借此机会观察军内士气，有疑心不定的亦可及时防范。三是。。。若真有谋乱进犯之危，随时准备为君上阵！”
“诺！” 卫勇听的心悦诚服，尤其是最后的铿锵之言，便也一改好战性子，安心待命。
沈离凌颔首矜笑，又转向斐安，“斐大人，辛苦你这些日子多注意下宁理司的动向，他们执法手段过于专制粗暴，最易引起民怨。”
斐安知道他也是在暗示要彻查段瑞，忙躬身领命。
沈离凌看他神色严峻，口气更加温和，“如今事态，对赫鸾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种阴谋部署，动作极大，便也是我们挖掘线索，顺藤摸瓜，一网打尽的好机会。黑曜细作，朝内叛徒，是该有所了断了！如此国危君难之时，暗鸾司也无需再缚手脚，尽可让朝内朝外知道暗卫两司的厉害了。”
话语平和，内里凌厉。
斐安听的心头滚烫，眼中已有热意。赫炎早将暗鸾司扩大渗透，只是知道沈离凌不喜这种暗监操控的阴险作风，更怕引起朝臣恐慌，才一贯低调少为，此时沈大人这般达权通变，不仅是给他施展空间，更是体恤炎王而婉转心意。
这样的表态自然让赫炎欣喜。只见他瞳仁闪亮，眼底含笑，似乎从中体味到的心意已远超此事本身。
沈离凌却只是避开赫炎的灼灼目视，看向陆飞，“此次大典也说明我们平日朝务有所偏颇，司巫礼乐都属国之重器，我们却疏与治持，借此调查正可重做整顿，以养兴盛。”
陆飞郑重颔首，亦是有所思虑，立刻提出不少举措供众人讨论，殿内气氛一时变得活跃。
殿外依然是白日昏暗的云谲波诡，但在众人心中那令人懊丧的诡异天气，却不知为何已变成了久旱逢甘露的好兆头。
随着沈陆几人忙于政务的先行告退，殿内只剩那几个新晋贵臣。
高位端坐的君王眉眼沉凝，直至走出殿外的背影消逝不见，才幽幽转眸，望着殿下。
“知我为何让你们参与此等密议？” 毫无起伏的声音冰冷寒冽，参不透喜怒，裹挟着殿外飘进的凉气，让人不免寒栗。
一个“我”字却是难得的亲近宠信，众人又惊又喜，紧张地不敢回话。
他们的君王并不好琢磨，在将士面前，尚能豪迈不羁打成一片，在他们这些文臣面前，却多是狠辣诡谲、难以亲近。只有国相大人在时，才有几分仁和亲切，好似大度宽厚。
此时国相大人不在，他们便只能提心吊胆，小心应对。
“看到国相大人是如何处政待人的了？” 赫炎深沉的嗓音依然透着压迫，众人心中一颤，连忙躬身言是。
他们本就是赫炎万里挑一的栋梁之才，各个才学敏锐，虽是年轻却也深谙君臣官场之道，此刻觉得君王有心栽培，让他们向国相大人偷师取经，便也不由得心热气涌，壮志盎然。
可君王的深意又似不只一层。
“那你们觉得。。。要花多久才能有他之贤能？”
这一句含着与有荣焉般的赏意，终是带出几许温度。
但这温度却是让众人更加忐忑迷茫，难以揣摩。
陛下是想让他们有朝一日超过国相之能，分散相权？还是想试探他们志向，看心志筹谋能升几许？
这样的思谋，他们也不是没有过。
自新朝以来便被炎王暗中提拔器重，都是想奋发图强以报君恩的。今日事件本是难得的展能之机，可一番廷议下来，却让他们收敛了心气，有了几分才疏学浅的自矜持重。
观沈大人上能临危不惧护君王，下能运筹帷幄定乾坤，自己若想大展经纶以博君王眷顾，怕是言之过早。
这，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可他们能被赫炎看中，便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妒贤嫉能的阴暗小人。看着国相大人朝堂内外的品行政绩，国务外事的文臣风骨，官身官后的惊才艳绝，心酸眼热之外却是自愧不如，心悦诚服。
今日所见，更是感佩，见贤思齐的崇敬早已压过拉踩排挤的嫉妒。
只是这番无谄媚合君子的坦荡心思，却也怯于对君王直叙。
他们不知的是，正是这点像极了沈离凌的沉稳内敛、君子风度，才真正让他们在赫炎眼中脱颖而出。
赫炎的目光依然威压慑人，却是不忍苛责似的先行打破沉默，轻缓沉吟，“有人见他万人之上，便觉高位风光，尽享世人艳羡金玉满堂，不知在其位谋其政的重担心酸。有人见他一人之下，便觉仕途未升，只需相位腾空鸠占鹊巢，就可承权臣之位王前享尽恩宠，却不知欲承其位者，必先承其重。”
叹息似的低沉之音异常柔和，好似带着无限怜惜的深情。众人都听出了君王那非一般的理解体恤，既震惊又感动，仿佛那样的惜臣之情是对着自己。
随即君王话音一转，揶揄中寒芒冷冽，“这种人。。。未免可笑！本王希望你们可没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尾音慵懒含笑，却是刀锋凌厉。
众人浑身一颤，再也不敢沉默。
“臣绝无此念。”、“臣不曾想过。”、“臣只思着如何向国相大人学习。”。。。
殿内寒气顿时消散大半，赫炎似乎十分满意，只是笑意中仍透着冷峻，“所以，你们可知该如何做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猜不透这位陛下的真正用意。
这一次赫炎却并没难为他们，而是直接下殿缓步走至他们中间。
这般低位亲近实在难得，众人屏息垂首，皆是怦然心跳，受宠若惊。只觉得君王威压顿消，无声随和，就连口气也似主动放软，“我知你们皆不是好事嚼舌之人，亦不畏人言，不屑争辩。然大典之后必有许多对大局不利的流言蜚语，我希望你们私下可暂收清气，勇于担当直言。。。”
众人暗自长吁，原来炎王是怕朝中对他非议，想利用他们引导言论。
可君王的话并没说完，反而继续娓娓道来，似在倾诉深情，“为国之操劳者，不应因尽心作为而招风受辱。遇污蔑国士者，为其直言不讳，才是君子当为。所以遇到有对国相失真不利的言论，你们要敢于为其直言正身，保赫鸾朝堂净土，永有高堂明镜！”
君王肺腑，余音铮铮，高山流水，情深意重。
众人闻之一震，这才明白炎王所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维护沈大人！
如此护相心切的真意，让众人无不胸中滚烫，热泪盈眶，此等爱臣之君，夫复何求？
又想起方才廷议，国相字里行间力保君王颜面，此时君王弦外之音争护国相清名，皆是暗自感叹。
这便是所谓云龙鱼水，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94章 云龙鱼水 君臣相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