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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所求不过 死得其所 ...


  •   关押秦阳的地方是北军宫营的天牢刑房。不似宁理司地牢那般幽深诡秘,却是个可透日光的高墙深院。

      穿过层层重兵把守,拐入水磨青砖的巍峨高墙,走过阴森暗寂的甬道,便能看到最深处的独门狱室。狱室内原本顶窗透光,此刻却因天阴昏暗,已用上了烛火。

      一进入狱室,霉潮混着腥臭的沉闷空气便扑鼻而来。火光摇曳中,一眼便可看到被铁索牢牢固定在木架上的秦阳,低首闭目、乱发垂披。虽还未审讯受刑,但也一直无米无水的捆绑着,现出几分颓丧,只是那笔直硬挺的身躯似仍透着一种不屈的生气。

      沈离凌心下更沉,几乎有些透不过气,缓步向前,终于稳住气息站定在秦阳面前。

      秦阳抬了下眼,目光一触即离,依旧低垂了头,似寐似思。

      “秦阳,你对我无话可说吗?” 沈离凌沉声发问,尽量忽略胸口闷痛。

      秦阳默然半晌,幽幽笑道,“沈大人如今位高权重,我一叛臣贼子有何可说?”

      “你。。。” 沈离凌口气尽力平稳,却是在故意激他,“这是承认你是叛贼了?”

      秦阳猛地抬头,咬牙怒视。

      沈离凌毫不退缩,逼视质问,“你养伤保全至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赫鸾民心动荡、内外受敌、陷国于危难之中?!”

      秦阳抖了抖唇,依旧没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雅王,却和黑曜勾连让外敌有机可乘,说要为雅子谋位,却在众目睽睽下害得无辜孩童枉死,如此叛国叛君,有朝一日下到黄泉,别说雅王不愿见你,就是随你赴死的那些将士也不会见你!”

      “不。。。我没有。。。!” 秦阳终于动摇了神色,目露痛苦,喃喃低语,“我不是。。。”

      沈离凌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明澈如镜的目光静静凝视着他。

      这样无声的注视却比质问更让他难以承受。秦阳蓦地挣动起手脚的镣铐,在铁石乱响中歇斯底里道,“我秦阳没通敌。。。!没叛国。。。!更没想要害。。。”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沈离凌前胸残留的血迹上,嗓子似被什么突然扼住,粗喘着发不出声。

      沈离凌看着瞬间颓下去的秦阳,长长地透了口气,心底却多了一丝安慰。

      “你说没有,我便信你。” 他目光温和,声音恳切,“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都接触了什么人,看到了什么事,但我希望你明白,眼见未必为真,耳听未必为实。你如今所为,已关乎赫鸾国运安危,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信不信陛下,都绝不能意气用事,平白被敌国利用。”

      秦阳痛苦的面容再度松动,茫然地看向沈离凌。

      “我来此,不是向你兴师问罪,也不是逼你供出同党,我只想和你一起,揪出那个背后勾连黑曜并利用你的真正敌人。”

      秦阳恍惚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敌意也随之重聚,他喘了几口粗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沈大人是不是把自己和陛下摘的太早了点?难道一切都是黑曜的人做的?他们就那么神通广大了?”

      “秦阳,你可以怀疑我和陛下,但是你先要想明白,你怀疑的理由到底是因为你自己有所证明,还是有人故意让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好歹也当了几年将军,难道不知道兵不厌诈?你想一想你这些日子接触的人,看到的事,就没有一个值得怀疑?没有一件让你感到奇怪?”

      秦阳一愣,似被说中心事,目光颓然下垂,久久拧眉不语。

      “我多年追查黑曜细作都难以抓出幕后黑手,说明其早已渗入我国朝堂。你仔细想想,今日动乱,为何那防御图会出现在大典之上?为何能让你出现的恰到好处?除了黑曜和朝内细作共谋而成,又是如何?”

      秦阳眼神急剧闪动,咬紧牙关兀自发狠。

      沈离凌凝着他,缓了口气,又道,“你可知李飞是如何死的?”

      秦阳蓦地一震,仰脸恨道,“他是被陛下污蔑盗图害死的!”

      “果然。。。” 沈离凌重重一叹,口气更加平和,“兵部盗图一事后,宁理司提供的证据和人都将幕后黑手指向了他,还从他那搜出了和你的通信,上面明确表示支持你谋反。宁理司说他亲口承认那图是你让他偷的。”

      “不可能!我和他虽有通信招揽旧部,却从未让他干过此等勾当!”

      “我得知李飞被抓后便立即去了宁理司,人没看到就死了,却是段瑞拿着李飞写给你的信来暗示我,最后那信被毁,人证也被他杀了。陛下觉得可疑,只是不想将盗图一事传扬出去再兴师动众大举追查。如果陛下真想借此害你,何不当时就将事情闹大,正大光明满城搜捕,你觉得你和那些手下还有机会再出现吗?”

      “你是说。。。段瑞。。。他从中故意诬陷?不、不可能。。。他这么做有何好处?”

      “为权为财为一口气,什么理由都有可能。放眼列国,叛国通敌的大臣还少嘛?有的自以为无人知晓暗中谋利,有的不顾三族因他受诛,事败后支身逃逸摇身又是他国重臣!段瑞为人如何,宁理司的势力和手段,你多少也清楚。如今陛下一心打造卫鸾司想要取代宁理司,段瑞那么聪明自然早已觉察,为此不惜铤而走险也未可知。你好好想想,李飞真的对你全然忠心不会被段瑞利用?盗图一事并未声张,你又是从谁那知道的?你所接触的那些旧部和亲眷,真的全部可靠?”

      秦阳神色惊疑不定,却仍是不愿相信,“不、不会的。。。明明是炎王想除干净我们这些前朝旧部!”他死死咬牙,像是在死守一份自己坚信已久的信仰,“说不定黑曜所言属实,一切都是陛下为了偷偷将图献给黑曜,才故意自己编的这么一出戏!”

      “那么说李飞是陛下的人了?那样的话你还能活到现在?”

      “我。。。!”秦阳看向沈离凌,突然眉眼一紧,挤出一个冷笑,“沈大人就一定知道炎王怎么想的吗?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不正是炎王惯用的嘛?以我的名义在聚贤大会上暗杀自己,借此清理不服他的武力旧部,后又在回宫途中故技重施,从何氏那夺回兵权,如今使团来京,又是城门做势,又是对我谣言恶伤,不都是为了眼下可以将一切罪责都归于我身上嘛?!”

      沈离凌气血翻涌,冲的头晕眼暗,一时语塞。秦阳所说,都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但对付何氏那次,却的确是赫炎利用局势一手策划的。。。其中沟渠,又怎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秦阳像是看出了他的凝滞,目中愤恨更盛,“沈大人之前还对陛下有所提防,怎么这些日子就这么信任他了,难道真如外界所闻,沈大人已是陛下的。。。”

      他的眸光闪过一丝痛惋,倏地口气恶毒,如箭直射,“沈大人躺在自己的杀主仇人身下,就不觉得羞愧吗?!”

      “秦阳!”沈离凌盯着他,清亮的眸光染上一层受辱的水色,言语却仍分寸未乱,“你如今不只甘愿被人利用,还甘愿沦落为不分青红皂白只会恶语伤人的懦夫了吗?你这样侮辱我,也是在侮辱雅王。他那日决心一死,除了自身思愿,更是为了赫鸾稳局。他亦曾告诉过我,应努力留下来,继续为赫鸾效力尽忠。而你呢,你既已从琴谷幸存,想的便只是如何毁掉赫鸾安稳吗?”

      “为赫鸾效力尽忠?”秦阳脸上似哭似笑几近扭曲,阴寒的眸光猛地盯住沈离凌,大喝道,“我也想啊,可是我有朝不能归,有兵不能带,试问我何处效力,何处尽忠?!”

      “秦阳。。。”沈离凌一震,蓦地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只是痛心地看着他,“我从未停止想要将你安插回军队的想法,我。。。我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秦阳定定看着沈离凌难掩愧色的哀恸眸子,愤恨的火焰渐渐减弱,身子旋即颓然松懈,“呵。。。沈大人啊你还真是。。。该说你人太好了呢还是。。。”

      他咬了咬牙,冷笑出声,“野心太大?”

      沈离凌蓦地睁大眼睛看向秦阳。

      “明明是我今日对你污蔑构陷,你却。。。” 秦阳垂开视线,嘲讽似感慨着,“你行事光明磊落,想让我也正大光明回朝,可是。。。有什么用。如果真像你说的是有小人从中挑拨教唆,将我被一路推到如此风口,你不是也只能看着?他们阴险,你能比他们更阴险?他们无耻,你能比他们更无耻?不能的话,你那一颗只有防敌之术的君子之心,又如何敌得过日夜想要算计你的小人之心?沈大人与其担心这个想救那个,不如好好花些心思保护好自己!”

      沈离凌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似被冻住。许久,才艰难开口,“所以。。。你就选择做一个只会靠阴谋算计别人来达到目的的小人?只因正大光明不足成事,便自愿放弃原则去成为一个自己都曾不齿的人?”

      秦阳目光闪动,像是想起了久远的过去,面上再也支持不住地陷入了茫然。

      “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般不值得信任。。。” 沈离凌自嘲一笑,垂下眼睑,抑住心底苦涩,“在我心中,永远都有比做成一件事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遵循自己的内心,坚持自己的信念和原则。我无法强迫你相信和我一样的东西。我只问你,你今日谣言惑众,陷陛下与我于不义,让赫鸾陷入内忧外患之中,真是你想要的局面?”

      秦阳的浓眉痛苦地拧在一起,顿了许久,终于深深一叹,道,“我如今已经想开了。正所谓时也,势也,命也。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如今闹成这样,至少。。。” 他像是想到什么,嘴角有了欢快的笑意,“可以让炎王日后一直记着雅王余势,对自己行为有所收敛,将雅王之政推行的远些。。。我就算死了也是为雅王讨公道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不等沈离凌反应,他又用幽暗的眼睛盯向沈离凌,“我倒是更关心沈大人,既然那个皇子是假的,你又会如何选择呢?是不顾承诺将雅子带回宫中,挽救炎王名声,还是任由众人猜忌,让炎王从此留下一个言不正名不顺的话柄王座难安?到时。。。又不知炎王会如何看你,如何待你?哦对了,众人若知雅王将雅子托付给了你,也许就不会再怀疑你了,沈大人岂不也可以挽回自己的名声?”

      沈离凌一怔,刺痛感在眸中盈出一片水汽,“这。。。才是你的目的吗?你其实也想到了那孩子可能是假的。。。你只是想逼我。。。?”

      秦阳将目光转向一边,顿了许久,才幽幽叹道,“我也没想到带他来会真的害死他。。。可谁知那暗箭是不是炎王的人做的呢?就算不说这个。。。想必这之后雅子若能正式被接回宫,炎王也不敢再对他下手。。。便也值了。”

      “你。。。” 沈离凌不由地咬牙遏住浑身冰冷的颤栗,声音涩道,“难道不想查出真相?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将你推至如今地步?”

      一阵久久的沉默,看着秦阳咬牙闪避的神色,沈离凌突然心中一凛,冷声问道,“是谁?那个在你身边给你出谋划策让你言听计从的人是谁?”

      他知道以秦阳的性格并不是能谋划出此等阴险计策之人,而能说动他的必然是让他亲近信任之人。那人,一定也是揪出幕后黑手的关键之人。

      “我。。。” 秦阳眼皮跳了跳,突然开口,“。。。会配合北军调查,也希望大人能早日揪出黑曜细作,给。。。那孩子报仇!只是。。。我如今也有自己的牵挂和责任,所以我会如何招供,大人就让我自己去选吧。”

      说完便疲惫地闭上眼睛,显然不会再回一句话。

      沈离凌走出牢门时,身子虚脱般头晕目眩,脚底发软。大典上凝积的寒气似乎在这阴暗昏沉的小小天猝地爆发,让他终于难胜其寒。

      咬牙勉力拐出甬道,便见到一个隐于暗处的高大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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