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主春秋之美人相》若水多情

188、大典风云起

　　好在大典并未误时，开幕还甚是隆重。

　　此日正是天象作美，碧空万里，白云怒涛，如山河长卷，壮丽恢弘。烈日金光，天地同辉，似国运气象，万古兴盛。

　　天幕广垂，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巍然耸立。重檐庑殿，鎏金铜瓦，殿前金砖墁地，殿下玉阶石雕，御路坡道祥云腾龙，延至不远处一座三层神台，广阔平坦，神器陈列，司巫恭候。台上又设鸾台，居中龙椅威压，两侧臣座护陪。沿着神台最下一级玉阶延伸，正是由殿宇宫门围绕而成的祭典广场。

　　整齐开阔的白砖墁地上，无树无花，一览无遗。眼下旌旗蔽日，伞盖如云，外使百官、将士子民恭肃列阵，一派浩大声势。

　　吉时至，圣火起，击鼓鸣号，洪壮震天。君王仪仗威严起势，踏着御道红毯，穿过广场万人虔拜，由司礼恭迎登上神台，敬天地，示神明，启盛事。

　　钟鼓齐鸣，琴磬幽幽，君王在司礼巫祝神秘空灵的颂唱中，念祈词，行祀礼，求天神福瑞，保万灵安泰。繁复庄重的祭礼后，才在威震寰宇的高呼中缓登鸾台，受拜谒，享尊崇。随后天地肃静，君王安坐，重臣升位，余官士民华盖肃立。

　　神台上礼乐启奏，巫舞徐现，端坐台上臣位的沈离凌才略微松了口气。

　　唇舌上残留的热度，已彻底在方才庄严肃穆的仪式中凉透。而一套行云流水的仪式下来，无半分差错的威仪君王，哪里还有半点在他身上撒娇求欢的少年影子？

　　想起方才只是远远望着，便肃然生畏，只觉殿内一切恍若隔世，陌生的似幻似梦。

　　君是君，臣是臣，君臣若乱纲常，莫说宗庙社稷、天道伦常不可容，就说此刻大典上的万千子民，又怎能容？

　　沈离凌闭了闭眼，口中苦涩蔓延。却还是敛了心思，目光掠过台上乐舞，细审大典有无纰漏。

　　台上守卫森严，整个广场亦是滴水不漏。只是人多手杂，不可能人人都是心腹，人人都无私心，再怎么周详的安排，也可能发生变故。

　　何况飞云主动提议此典，必有所谋。他和段瑞那日的碰面闲谈，也绝不简单。此时此景，不正是他们那日所说的“众人欢腾，鼓乐喧天，愉悦之至”？

　　沈离凌深知这些，却也只能默默观察。他将视线不经意地投向飞云，看到的便只是一个满脸新奇、眸光闪亮的纯真少年。

　　收回目光他又想到段瑞，却没有看向他。

　　那人在台下官员阵列中肃立观礼，想必端的是一脸虔诚庄重，看了也白看。

　　他只越发觉得段瑞此人实在难以捉摸。观之他之前的几次行动，不论成败，似乎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悠然自得，让人猜不透他的真正手段和目的。

　　他和黑曜必有联系，又暗中误导秦阳，必然在谋划什么大事，此次大典，难道也会牵扯秦阳？

　　可以他和秦阳所能掌握的武力，都不可能掀动起什么大的叛乱，实在不知他所谋为何。而最让人不安的是段瑞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秦阳不仅不愿见他，还不接他任何传信。

　　想起秦阳，沈离凌心中又是一叹。

　　当年自己以未来再回战场报国立功为由，好不容易阻止了他的以死谢罪。如今却有不少传言在骂他逃避罪责、苟且偷生，以他刚烈要强的性格，怎能受得了。

　　而他，又会不会恨这个让他活下来了的自己？

　　思及此，沈离凌心情愈发沉重，却在这时，听得耳边战鼓铮铮，应景似的激起一种悲壮苍凉之感。

　　他心神一震，看向眼前舞乐。

　　百木燎烟中，一群高大威武、披头散发的巫师，头带狰狞阴森的青铜面具，手执铜木所制的刀剑戟斧，或着羽衣或披兽皮，身染彩绘，击鼓扬器，似降龙伏虎，如鬼魅神兵，如征战杀伐，似鬼神临世。

　　其间亦有垂暮老者踏罡步斗，童男小儿作神兽狰狞，神鼎铭器人化穿梭，更添几分神秘尊威。伴随层层乐器叠音，杀伐声，吟唱声交织融合，整个神台上雄壮悲烈，又十分诡谲幽秘。

　　领舞的大巫师更是宛若战神降临，垂鼓之音气吞山河，狂舞之姿凶悍威武，雄姿顾盼间，目光似透过万古间兴盛衰亡的天道轮回，又似穿越千百年征战厮杀的茫茫血雾，冷眼横扫，睥睨众生。

　　沈离凌不经意对上那视线，立刻背若芒刺，动弹不得。那视线如狞鬼厉神，正盯着他质问审判，威严森冷直透人心。

　　许久，沈离凌才颤了呼吸，微微闭目，心绪纷乱中竟生出一股莫名惭意。

　　他细细品味咀嚼，渐渐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那份惭意怎么都像是拐了大家闺秀的浪荡纨绔，无颜面对女子名望宗亲时的感觉。

　　这种想法本身就僭越的很，何况还是在此等庄肃场合。

　　沈离凌兀自心惊羞愧，忙将心思再度放回眼前乐舞。这才想起这被称之为万舞的武舞，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

　　万舞本是孤王朝的王室祭舞，后诸侯各自建国封王，沿用之余都渐渐改成了有各自国风特色的祭舞。除了仍保有天子宗庙的孟兰国还能原封不动的传承，此次展示便只是赫鸾司巫们翻阅乐典后的临阵磨枪。

　　说起司巫，在各国地位也是不一。于赫鸾国来说，尧王当年因四处征伐，常以祭礼巫术祈福问势，便很是重视。至于雅王，稍有收敛却也还算尊崇。直至赫炎即位，除了正规场合的祭祀礼乐，从不传用，便彻底失了宠信。

　　这态度，倒和沈离凌不谋而合。

　　于是赫鸾的祭司巫祝，也就没有了他国那种骄奢干政甚至管束君王的底气。只是作为代表宗庙社稷、通鬼神天地的神职，所享受的神殿供奉、不被干预的尊敬也并不会少。

　　未有君王施压，司巫们便在仅仅五日拿出了这般天子规制的神舞，倒也着实让人惊艳。

　　再放眼台下，众人凝神专注，庄重肃穆。细看下似都已被台上的雄浑悲壮所感染，有的泪光闪烁，壮怀激烈，有的热血沸腾，高昂激奋。

　　沈离凌心中滚烫，亦有壮烈之情激荡胸腔。只是除了那份爱国兴国的豪情，也另有一层智臣谋国的思量。

　　以一乐舞，见恢弘，见雍容，见无数将士子民铸就百年兴衰荣辱的热血与悲怆。此等礼乐魅力，国不可无，民不可疏。

　　他虽崇尚俭朴，却也知没有尧王当年的好大喜功，便也不会有眼前这等富丽殿宇可办盛事。没有足够的迷恋和尊崇，也难成就这份可扬国威、聚民心的礼乐之盛。故而治国之道，远不是单纯崇尚某种理念和信仰就能做好的，有时，往往是互相矛盾的。

　　敬畏自省之余，又觉赫炎这般大动干戈的开展盛典，确有可取之处。看来自己未来辅佐，更需避免刚愎自恃缚了君王手脚。

　　思及此，沈离凌余光流转，便不由自主地瞥向赫炎。刚触到那威仪端坐的身影，又忙慌地收回。

　　如此众目睽睽，自己怎就这般大意。

　　他胡乱恼着，再回神时，台上已换成了柔韵深远的文舞。

　　华衣冠服的舞女们袅袅款款，婀娜顾盼，舒徐进退间，舞步柔韧娇飒，摇曳生姿，百媚如画。

　　优美艳绝的舞姿和钟磬琴瑟的乐音渐渐抹去了空气中的沉重肃杀。天上云卷云舒，投下大片阴影，时而阵阵劲风吹来，为观礼众人添了不少舒爽凉意。

　　随着两位使臣上台受礼，大典气氛渐渐变得祥和轻松。严崇和飞云不仅行了三拜之礼接受礼赠，还对炎王感恩颂德十分崇敬。众多回礼给黑曜的珍奇异宝亦在司仪唱见中被列在台侧，风光展示。

　　眼看回聘仪式即将结束，飞云却突然要求向炎王献技一段，聊以助兴。

　　沈离凌心中警觉，却知赫炎不能拒绝，便只得将目光盯在飞云身上。

　　只见飞云矜持含笑，在台上的礼物队列中轻步穿梭，一会看看高贵显威的方尊，一会看看巨型玉雕的神兽，似乎在找一件合适的器物来表演。很快，他停在体型最小的物品上。

　　那是一件卷闭着的素白画轴，金丝系拢，状似粗笛，外观古朴无奇，内里确是一幅珍贵的上古山海图。此图乃旧时孤王朝天子赏赐赫侯的名画，如今赠与黑曜，多少有些意味深长。

　　飞云却似乎只是看中了它可替短剑的身型。拿在手中后便忽地抛至神台上空，随之身形一跃，如风摆杨柳，似舟行水上，一个雄鹰展翅，腾飞于半空抓住画卷稳落神台正中。

　　众人眼前一亮，正自暗赞，又见少年一会如龙摆尾，一会似蛇吐信，空翻旋转，武式不断。身影柔韧灵活，动作劲道利落，似龙腾虎跃，似江海滚涛，让人眼花缭乱。那画卷便如飞龙戏珠的一颗明珠，在他似幻似影的翻飞腾跃中时隐时现。

　　众人皆看的津津有味，又见少年突然扬起一个稚气未脱的灿烂笑容，将画卷再次腾空，朗声贺道，“千里江山显威赫。。。”

　　他脚尖一点，飞跃半空抓住画轴一边暗中施力，那不知何时被揭开金线的画卷便如一条白练在空中展开。

　　“万丈川洲归青鸾！” 随着话音渐落，飞云冲端坐台上看戏的严崇眨了眨眼，严崇立刻心领神会飞身离席，跃到台前。

　　神台上的侍卫们目光一凛，依旧冷肃不动，鹰隼般的目光却是紧紧盯住了严崇。

　　赫炎则一直优哉游哉地看着，显然并不在意。

　　而严崇上台，也不过动作利落地接住了画轴一端，献礼似的将画卷展示于台下。

　　一场表演，无惊无险，沈离凌正待松下口气，却突觉气氛异样。

　　台下众人目光凝固在画卷之上，似乎都怔住了。尤其是位置靠前的人，眼神中明显透着惊诧和迷茫。

　　随着飞云含笑身动，画卷转向台上君臣，沈离凌这才看清那图，立刻身子一僵，悚然心惊。

　　那哪是什么山海图，那正是前不久丢失的城军驻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