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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   房内,斐安依然沉浸在堆如小山的文书中埋头审阅。

      卫勇盯着他,将身子坐地尽可能的笔挺延展,以期在他百忙之中的余光里占据一席之地。

      可惜斐安神态专注,明显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眼中的文字上。

      卫勇阴着脸,目光执着,手上翻着信报,故意弄地哗哗作响。

      斐安不为所动,仿佛视他如空气。

      极少会受人冷落的将军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看着几日未见更显清秀的沉静男人磨了磨牙,忖了半晌,状似担忧地问道,“刚才你们说的那个王什么山的男人,怎么看死的都蹊跷,为什么不继续跟了?”

      斐安的目光依然扫着手中文书,一笑道,“陛下原本是要跟的,说尸体化成灰也要继续追下去,但晡时和沈大人议事后,就让我把人撤了,说再追尸体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不如死者为大,逝者安息。”

      卫勇一顿,“死者为大,逝者安息。。。?不像陛下的口风啊。。。”

      斐安又是一笑,目光终于顿住,“这自然是沈大人的口风了。昨夜行动多少有些轻率,只得了个弃子,想必沈大人也是觉得那弃子可怜,反正再追也难有价值,还不如让人入土为安。”

      卫勇听地粗眉直挑,默然片刻,感慨一叹,“果然,好看的男人就是容易有妇人之仁。”

      “哦?” 斐安终于舍得看向他,目光却有些锐利,“那卫兄当年常说我妇人之仁,是想夸我好看还是单纯表达不满?”

      他神态温和,语气却透着些要翻旧帐的凛冽气势。

      卫勇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懊悔。

      觉得他好看这种事情自然是死也不能承认的,就像他也绝不可能承认此刻的自己只因他的一句话,便有了慌乱的感觉。

      于是他轻咳一声,很显风度地自省道,“我错了。若人人做事都向我这样残酷冷漠,只求目的毫无温情,只管求胜不论牺牲,那我们失去的将远比我们守卫到的多。”

      斐安一愣,这正是他当年刚升为副将两人不和时,他说过的话。

      这话让他的目光陡然温润起来,看向那双浓烈的黑眸,缓缓笑了,“卫兄好记性。”

      卫勇盯着他,也笑了,犹如阴天乍晴,明朗而肆意。

      斐安在那种肆意的光芒下很快便低下了头,逃避似的继续埋头于那些像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书中。

      但这种故意的冷落,却不再让卫勇觉得气恼,因为他已看到斐安脸颊和耳根上染了红霞一般的醉人柔色。

      一时室内又只剩翻纸和落笔的声音。

      沉寂片刻,卫勇眯眼盯着斐安专注低头而弧线更显美好的脖颈,心思阴暗,嘴上却是一派忧国忧君的正直明亮,“陛下这么听一个文臣的话,真的好吗?”

      这一句果然勾住了斐安的心神。他停下笔,认真答道,“治国和治军不同,陛下如今不是战场征伐,若想掌控全局,自然需要沈大人这样的能臣。”

      卫勇低头似有所悟,“想要全力驰骋。。。就需要有人为他把控缰绳。”

      斐安赞赏地点点头。

      “那。。。” 卫勇抬眼,盯住斐安,“我也需要。”

      “什么?” 斐安一愣。

      “为我把控缰绳的人。”

      室内静逸的空气顿时变得炙热而稀薄。

      斐安绷着神色,再次垂眼于文书,半晌,才在卫勇那压的他几乎透不过气的目光下,谨慎而温和的一笑,“入朝后你做的很好,安心保持即可。”

      卫勇目光陡然有些凶狠起来,嘴里暗自磨牙。那已是他最示弱的话了,却被回地如此不痛不痒。

      “今夜。。。” 他拧住眉头,极力作出苦大仇深的幽怨样,“那些大臣都在嘲笑我不如何将军。。。说我毫无威名在外臣眼里形如路人。”

      他强行挤出口叹息,垂头攥拳,气息低迷,“还有人在背后笑话我同为护主功臣,所得升迁还不如自己的副将,说我暗地里不知是怎样的嫉妒怨恨,所以平素才那般冷脸怪异。。。”

      卫勇觉得自己说的很好,毕竟这是他打了许久的腹稿,作战前深谋远虑是他身为主将的习惯。可是看向他想要攻略下的城池,却是铜墙铁壁,波澜不惊。甚至大有愈听愈安然,一副“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的欣慰之态。

      他绷着委屈受伤的神态,坚决作战,默有一刻,依旧紧闭城门的城池只轻飘飘送出一句断语,悲壮地结束了他这场蓄谋已久的战斗。

      “你又不在乎那些。”

      。。。

      该死。。。!

      他还真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

      卫勇恨恨瞪着已然在安心忙碌的男人,再次觉得牙根痒痒。

      明明陛下用这个套路的时候,就连一向严苛冷漠的沈大人都会有所动容,怎么到自己这就。。。

      看来这偷学来的技艺也就只能掌握点皮毛。。。

      他撇撇嘴,冷哼一声,有些失望。

      过了一会却又有些开心。

      只要有一个人是如此了解和相信他的,那么所有的误解便都无关痛痒。

      卫勇心情舒畅,静下心思,回归了深沉,“说了多少次了,这么忙为什么不让陛下多安排些人手?”

      “人多手杂,陛下也难免不放心。现在要涉及的面太广,又是前期建制,自然繁杂许多。不过也是刚开始,难免混乱些,之后有了门路成了规制也就好说了。”

      斐安沉着而平和地说着,一边如常忙碌,一边毫无意识地吐露心事,“我看了这么久,觉得还是沈大人的组织做的好。每次见何叶辰,他都能传授我不少新的经验,这样边学边做,倒是更觉得有意思了。这和边关打仗不同,却还蛮适合我的呢。今夜我们要提防的多,信报也多,这最后一层审核我要不把关,以陛下那缜密多疑的心思,他要看的就太多了。说起来沈大人帮陛下过折子好像也是这么做的,我算明白文臣平素的辛劳了,这脑力活不必打打杀杀的体力活轻松呢。。。”

      斐安说的话渐渐变的细碎而絮叨,那是他在全然放松下会有的习惯。

      卫勇认真而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类似享受的神态。整理信报的大手也由原本的粗暴不耐,变得愈加温和有序。

      虽然他今夜想要的不只这些,可此刻只属于二人的温馨安逸,却也让他有种奢侈的美好感觉。

      可惜,这奢侈的美好时刻,很快就随着斐安又醉心文书,将他抛之脑后,而失去了魅力。

      他再次觉得手中繁杂的文书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怎能比得上训兵练武时的爽利痛快。

      于是,他望向自己曾经的副将,既心疼又愤慨,“这再怎么重要,陛下也应多安排些人手!不是有几个新提拔的人吗?我看刚才那个就不错!”

      显然他已忘记刚才怎么看那人怎么不顺眼的恶劣心情,板着脸振振有词地褒奖道,“忠诚沉稳,聪慧敏锐,看你时那目光,有着纯然的信任和敬畏,这种人绝对是好兵!完全可以交付大任!”

      斐安听了,只是一笑,“培养新人不难,但培养能让陛下信任的新人。。。就难了。这需要时间。像是关于沈大人的信息,陛下只允许我和何叶辰来处理,别人都碰不得。”

      卫勇一脸顿悟,怒拍几案,“怪不得何叶辰能跑去相府偷懒!他若在这,你便能轻松许多!”

      “可他在那。。。” 斐安像是在追忆什么画面,一脸欣慰,“真的开心多了。至从。。。”

      他的面色陡然变得黯淡悲痛,像是触到了不忍注目的伤疤,一语避之,“那之后。。。你何时见他那般开怀过?”

      卫勇默然,隐着同样沉痛而欣慰的气息。

      他抽空见过何叶辰,那家伙的确比在边关时开朗很多。当然,那提到府中某人时那春风得意、志在必得的得瑟样子也有些欠揍。

      可是。。。那样的他,真好。

      不过他并不似斐安那般容易感伤,自觉眼下的何叶辰已不需要他们的关心,便很快抽离情绪,继续执着于他的目的,“陛下对咱们的人都很放心,那不如派咱们那些参将给你帮忙。。。或者我也可以。。。”

      “不行!”斐安温和而坚定地看向他,“陛下需要你,而你比我更需要那些参将。再说,他们都是武官,还是留在你身边更能发挥才能。”

      卫勇回看向他,目光很重,声音很低,“那陛下就不懂这个道理了吗?为什么还要抢走我最重要的副将!那些人加起来也不如一个你。。。”

      斐安一时哑然,良久才盯着他的眼,郑重道,“陛下,有他的考虑。方才那种话,以后绝不可再说。”

      卫勇目中的冷凛慢慢散成了暗红,他咬住牙,几近顺从地点了点头。

      陛下曾和他们出生入死、肝胆相照。可入了朝,终归是君臣有别,无数双眼睛盯着,深沟巨壑的距离在那,他也不是不懂陛下的难处。

      所以他也学会了用繁文缛节约束自己,不会处理就尽量躲避那些官场人情,绝不给陛下带来任何麻烦。

      但这样的生活久了,他难免思念边关艰苦却畅快的日子,也更思念起他和斐朝夕相处、快意驰骋的自由。

      看出卫勇隐忍的怅然,斐安轻叹口气,笑道,“其实陛下今日入宴前传我时,不仅是为了交代公务,还特意给我写了道特旨。说我凭那特旨可随时回你营中插手军务,而你的副将编制中也会一直有一个属于我的空位。若有战事,我自可随军出战。”

      卫勇猛地看向他,神色已不单是惊喜。

      斐安看他张着大嘴的傻样,笑容中难得露出几分促狭,“本不想告诉你的,想着等你什么时候训兵太狠,把下面人逼反了,我再及时出现来个英雄救英雄,岂不能成一美谈?”

      卫勇没有反驳,只是盯着他怔了一会,然后低头小声嘟囔着,“你要在的话,我也不至于那么狠啊。。。” 说完又脸色微红的岔开话题,“陛下怎么突然又变了?之前我提了几次都说这边缺人给我驳回来了。。。”

      斐安若有所思,转眸追忆道,“陛下当时是说咱们两人搭配互补,军心牢固,战力可观。好像才意识到你我配合默契,拆了浪费似的。不过我看啊,定是沈大人说了什么。。。咱们那位陛下啊,有时候还是孩子心性。”

      他笑着摇头,又有些难掩兴奋,“等这边培养出合适的人后,我就正式申请回营。”

      卫勇一愣,欣喜的神色凝在脸上,却渐渐笼上一层莫名的灰暗。

      他垂下目光,像是个未战而败的逃兵,嗫嚅道,“其实。。。你留在这也挺好。。。”

      “为什么?” 斐安盯着他,他从未见过卫勇这种类似懦弱的神色。

      卫勇绷紧嘴唇,目光发直,默了许久,才缓慢吐字道,“你不是说过。。。在战场上,比起不怕死,有什么想要去守护才更能让人强大。那反之。。。若是失去了想要守护的人。。。那怎么办。。。”

      斐安呼吸一滞,睁大眼睛看向低头沉闷的卫勇,眼中涌起股久违的酸热。

      空气死寂着,仿佛将他们带到了过去。那里战火纷飞,血流成河,尸骨遍野。

      残阳如血,风如哀泣,他们迎着边关苍茫的沙尘,为一块块坟头立上简陋的木碑。碑上,是一个个熟悉而鲜活的人名。碑下,是血肉模糊,是残缺不全,甚至是空无一物。。。

      那一刻的悲壮苍凉,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过他们所有的热忱和坚强,一层层地剥走他们温热的血肉,剩下一具枯瘦的躯干。

      忠诚、信仰、抱负。。。支撑着他们的躯干继续勇往直前。胜利、荣誉、被守护出的太平。。。又让他们重新长出温热的血肉。

      他们在那反复的振痛和折磨下,愈发麻木而坚硬,可心底残存的柔软,却不知何时开始交互缠绕,彼此温暖,彼此渴望,终于,血肉相连,共成一体。谁离开谁,都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入朝后的忙碌和安逸,几乎让他忘记了那种痛苦。可作为武将头顶上那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大刀,却从未消失。

      那把刀时刻提醒着他们,也许有一天一个转身,对方就会永远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了。

      烛火轻暖,室内温馨,他此刻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冰寒彻骨。

      他们曾为了对抗它而不顾一切的互相索取,用紧密的相拥分担着彼此的软弱。

      软弱,并不是因为他们怕死,而是他们怕对方死了,自己却还活着。

      斐安重重地吸了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放下朱笔,也暂时放下了矜持和职责,缓缓起身,坐在旁边几案下侧用来休息的软榻上。

      “过来。”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让一身硬气的冷峻男人瞬间变得柔软而甜蜜,犬一样的奔了过去,又狼一样的将他压在榻上。

      斐安仰视着他,微微颤声,“今夜你我应随时戒备。。。所以。。。”

      “所以。。。”卫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军仪十足地保证道,“我不会让你睡过去的。”

      斐安避开眼去,呼吸微微急促,“其实我是有休息时辰的,但我觉得你今夜会来,所以。。。一直攒着。。。”

      他下面的话很快就被卫勇饥渴地吞了进去,用以回报他这份忙里偷闲的赏赐。偶尔泄出的粗喘中,能听到卫勇暗哑的嗓音闷声道,“。。。我也攒着呢。。。”

      两人交换着呼吸和体温,却始终不敢太过放肆,但这一响贪欢的奢侈,已经让两人觉得安慰许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斐安喘息低喃,看向卫勇的目光坚定而决绝,口气带着武将锐利的凛冽,“你以为只是随便说说的吗?”

      卫勇一怔,不再逃避,目光灼灼地望着斐安,“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我多少兵也拉不回来。”

      所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并不是随便说说。

      他,永远都会是他的副将,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斐安再次觉得眼中酸热,主动攀上卫勇,咬牙嘶声道,“。。。允你放肆一次。”

      卫勇身子一顿,眸光骤暗,彻底化身为兽。

      一时室内旖旎,两人再次共担起这份隐秘而甜蜜的罪恶。

      人生苦短,世事难料,他们比谁都懂得失去后的苍凉,便也比谁都更珍惜拥有的时光。

      唯愿,这种毫无保留的相爱回忆,可以陪伴着那个被剩下的人,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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