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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谁说文人好抚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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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宫城之内的风云暗涌，北军却是沐浴在阳光下展现出了一片焕然一新的气象。
沈离凌领着诏令替君王执行升贬调动之令，在他沉着若定的指挥部署下，整个北军井然有序开始改革换血。
毕竟前有何守父子霸权统领的历史积怨，后有太尉一意孤行差点残害忠良的前车之鉴，如今北军上下由新君亲自调度升贬，倒成了人心所向。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原本被埋没的人才想要一展抱负，便要依靠这种新君选择扶植自己心腹的时机。与朝堂百官们所遇到的情形一致，人事变迁，便是新的机遇。而此时能被重点提拔的，自然前途无量。
“陛下升我做中尉？”何深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离凌，久久才接过那纸诏令。
他能看出陛下在削弱何氏势力，也以为沈离凌和何叶辰此行的目的便是彻底夺取北军掌控权。可如今看陛下的安排，两人再无动作，而自己却要成为北军的实权二把手！
昨夜还激荡在心中的豪情壮志此刻又翻腾起来，兴奋、紧张还有些难耐的忐忑让他接过诏令的手微微颤抖，深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不安，“那我的士兵。。。”
他之前虽然只是副尉，却可以专心参与操练中军主力的任务，如今被升职，不禁担心会不会要以另一种方式被束缚住手脚。
“你做了中尉，便担负整个北军的军事管理，如何操练如何选人你都可自行决定，只要陛下批准即可。若你不畏辛劳，愿继续带军操练，陛下自然更觉欣慰。” 沈离凌认真回道。
何深睁大眼睛，炯炯有神的双眸毫不避讳地审视着沈离凌，见他眉眼之间皆是真挚坦诚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被国君信任和重用的欣喜让他心潮澎湃，脸上却依然是荣辱不惊的贵族气质，遵礼谢恩便不再多言。
沈离凌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从容神态，但言语间似乎又多了些器重期待的柔和，“北军如今大幅精简，新选拔的副手也都是有实才之人，你可安心练兵。陛下过几日要在洛京举行阅兵大典，正好是北军表现的一个机会。”
一听要有阅兵大典，何深的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自新君登基，北军一直被遗忘般沉寂着，如今有个展示实力的机会他自然要牢牢抓住。
“这里有新建制的事务规范和安排，还有一些人员启用的注意事项，备你日后参考。” 沈离凌说着从叶方手中取过早已备好的文案递给他。
何深接过粗略地翻看着，很快就停下动作沉默了。
虽然只是短短几日的相处，沈离凌的办事能力和行政手腕却不得不让他折服。
仔细想想，沈离凌来了后除了为整顿北军通宵达旦，并未得到任何实际好处，还落下了求功心切、盲目树威的非议。公平点来看，他似乎也没什么理由一定要讨厌他。
沈离凌看何深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好意，眉眼间也有了几分轻松，“北军风气还需要假以时日的整改，何大人日后工作也并不轻松，我回去后也会。。。”
“你要回去？！” 一声急切的疑问打断了他。
沈离凌狐疑地望着何深，微微困惑，“何大人是对日后工作还有何疑虑？”
何深像是也发觉自己的失言，脸色一紧，眼神闪烁挤出些忧虑之色，语气却有些底气不足，“这些人事变迁刚开始。。。你回去的话。。。我是担心。。。咳不知那些事务，嗯就是下面的人，能不能处理好。。。”
“不必担忧，何大人身边留下的都是可用之人，必能辅佐好你。日后军中事务，你我也可随时文书往来商议定夺。。。” 沈离凌认真地答着，心里为他这份难得表现的不安感到欣慰。敬畏这份职责，才能当好这个中尉。
“北军虽有奢靡之风，却不乏忠肝义胆之士，以何大人的才干，定能重振北军之威！” 他深深看着何深的眼睛，期冀之色溢于言表，真挚而动情。
当年琴谷一战，北军在何氏的把持下一直战心懈怠，想保存实力又想抢占战功，耍诈使奸，处处拖累赫鸾军力，最终难逃重创。自此沈离凌彻底明白，国家危难之际，绝不能靠一支由自私自利、贪生怕死之人所统领的军队！北军需要一个猛将首领！
何深似有所触，定定地回望着他，相似的热忱和愿景融成一种微妙的共鸣，在空气中静静流转融合，竟让两人的目光在沉寂中久久难分。
昨夜的剑拔弩张似乎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共谋国运般的惺惺相惜。
何深的目光先一步闪烁起来，心中升起一个结论，这人对北军。。。似乎并无私心。。。
继而垂下眼睑盯着手中文案，默了一下，抬起眼一脸郑重沉声回道，“何深绝不会让陛下和大人失望。”
沈离凌回以肃然的颔首，暗暗舒了口气，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走到营帐门口又忽地站定回望向何深。
何深正紧盯他背影的目光被逮个正着，脸色一僵，微微皱眉先发制人，“大人还有何吩咐？”
沈离凌静静地望着他，温润的声音恳切动人，“陛下与何大人一样，小小年纪便久战沙场，深知军队将士于国于民的重要性。如今黑曜国蠢蠢欲动，朝堂之上又多是贪恋稳定富足之辈，想必唯有你，最能懂得他这份尚武强国的决心。陛下若是能从你这得到哪怕一点可以彰显于众人的献诚谢恩，于百官之前，他也一定会容易许多。”
何深一怔，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沈离凌看他神色动容，知道已经万无一失，心底那块北军重责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轻松的快意瞬间袭来，让他忍不住轻弯了眉眼，微微笑道，“当然，这一切都由何深大人自己定夺。”
说完转身踏出营帐离去。叶方向何深行了一个礼，也紧随其后一起离开。
何深一人站在原地，目光还停留在那一抹夏花绽放过的空中，睁大眼睛发着呆。
营帐外渐渐吹起一阵大风，卷起营帐的门帘，送来阵阵清凉，让人心醉神怡。
不知何时，何深已经坐在了书案前，手握毛笔，对着一摞积着淡淡尘灰的白色帛纸发呆。
蘸满浓墨的笔头渐渐滴下一滴墨汁，瞬间晕染出一朵黑花。
何深皱起浓密的眉毛，将上面被弄脏的随手一扔，继续死死盯住下一张。
许久，他咬紧牙关，踌躇着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顿了顿，又是两个字，蹙眉深思了半天终于扬手写下一行字。
他停在那里，盯着看，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继而又深深皱眉，突然烦躁地将纸揉成一团仍在地上。
清风吹拂让人惬意，他的心情却是越来越坏。不一会，地面就多了好几个纸团。
何深脸色难看的端坐着，盯着纸的眼神犹如战场杀敌般锐利，可是气息却是吃了败仗般的阻滞不畅。
以他的性格，才不屑在这种文书工作上浪费时间。可是，脑中却总闪过沈离凌临走时那似乎饱含了期待和信任的笑容。
不过他可不会认为自己是受了沈离凌影响，他完全是出于对陛下的赤诚和忠心！
只是太久没碰墨宝了，端起笔来才觉得大脑空白、无从下手。
兀自僵硬地坐了半天，何深终于啪地一声把笔拍于书案，愤而起身，扬长而去。
太尉营帐内，叶方正在帮沈离凌收整东西。因为终于可以回相府了，他此刻眉眼含笑，心情大好。
而沈离凌却似乎毫无波动，正趁这点空档，继续处理他手头上未完成的政务。
何深进来时，正看见沈离凌埋头于一堆公文中，不远处的餐案上还摆着未动的膳食。
看着那清淡、简单不似太尉规制的午膳，何深不自觉地扬了扬眉，“大人还未用膳？”
“哦，还不饿。” 沈离凌抬头看他，神色如常，略带疑问，“何大人这是。。。？”
何深将手中的药瓶一扬，没什么表情，“不知大人之前的伤怎么样了？”
沈离凌看看自己的手臂，“已经不碍事了。。。”
“哦。” 何深维持着冷淡的神色点点头，却还是伸出了手，“那也多带一瓶回去，以防万一吧。”
“嗯。。。好，谢何大人关心。” 沈离凌礼貌性地扬起嘴角，让叶方接了去，继而又俯身工作。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望向一直未动的何深，“还有事。。。？”
何深垂眼用拳头捂住嘴轻咳了一声，这才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淡雅古朴的小册子，径直递给沈离凌。
沈离凌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本文人雅士重金难求的失传琴谱。
何深看他没接，微微皱眉，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本琴谱很难找，我想着自己拿了也没用，不如送给大人。大人这是不喜欢吗？”
一阵沉默。
何深眉头皱地更深了，却见沈离凌轻轻蹙眉，一副为难又犹豫的样子，半晌才轻声回道，“何大人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此物甚是珍贵，应留给真心喜爱并可善待之人，本人从不抚琴。。。”
“你不抚琴？！”何深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对。” 沈离凌有些无辜。
看何深依然瞪大眼睛盯着他，只好叹道，“何大人是觉得像我们这种文臣都喜欢吹箫抚琴、吟诗作画吗？”
何深微微一愣，沈离凌的表情沉静淡然，看向他的眸中却流光溢彩地藏着醉人的笑意。
这回轮到他沉默了。
不知为何，他脑中的确浮现过沈离凌一袭白衣坐于山泉之下，任衣袂翩翩、墨丝飞舞，在水雾缭绕中颔首抚琴的雅致画面。那画面过于赏心悦目，以至于让他忘记了那只是他自己的臆想。
亏他还特意从心腹那抢来对方压箱底要讨好心上人的珍贵宝物。。。现在却成了抛媚眼给瞎子看。
“那算了。”他一脸无所谓地将琴谱塞回怀中，身子依然一动未动，眼神一阵扫视，最后落到边侧的另一张书案上，沉声感慨，“大人的文房四宝看上去十分别致啊。”
又一阵沉默，这次连一旁的叶方也忍不住对他侧目而视了。
“何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沈离凌彻底放下手中的公文，抬头看他，眼眸清亮。
“咳，倒也没什么重要事。。。”
沈离凌起身走向那张铺好笔墨的书案，“是想问我给陛下的谢恩折子如何写吗？”
他神情一顿，英俊刚毅的脸部显得十分紧绷严峻，半晌轻轻颔首，算是默认。其实军营之内也有擅长公文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自己该来找这个男人。
沈离凌露出善意的浅笑，一边低头研磨一边缓缓说道，“何大人不常涉猎公文，第一次给陛下折子，谨慎持重点总是好的。想我入仕初期，只会诗文论章，奏折公文也是研习了许久才上的手。”
没有了平常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沈离凌的言谈举止间有种对待旧友般的轻快，轻松化解了何深心中的戒备和尴尬，神色也和缓下来，“谢大人指教。”
“谢恩折子不必讲究繁复亮眼，只要遵循公文行书礼教，表达出心中所想即可。” 沈离凌一边认真地说着，一边坐下俯身书写，“时间有限，我直接为何大人抛砖引玉代写一稿，参考对照之后，何大人自然知道自己改如何对陛下表恩。”
何深轻声嗯着，心里升起淡淡的欢喜。
昨夜还在敌对，今天就帮自己写折子。这种随时放下芥蒂、就事论事的秉性，倒是他喜欢的。
看沈离凌心无旁骛地挥毫落纸，自己也不再扭捏，站定在他一侧，认真看着。
都说赫鸾国相才情第一，何深以前对此嗤之以鼻。文人的舞文弄墨，怎比的了他们这群战场建功的铁血战士。
可这些日子对沈离凌文书言辞直接或间接的领教，却也让他有所改观。文能见智，言可撼心，笔扫千军直捣黄龙亦非不可。
再看此刻，随着沈离凌细白手腕的轻转起伏，笔下飞快流淌出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墨字，而那行云流水的文字内容也让他眼前一亮。
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切实直观地感受到一个文人让人赞叹的实力，何深的脸上露出几分动摇之色，复杂的目光不自觉地从文字移到了人。
微微颔首的男人轻轻蹙眉，神情专注，明眸清亮而灵动。优美的侧颜，干净的皮肤，清冽的气质，和他日常见过的粗旷男人们不同，又和他接触过的娇媚百态的女人们也不同。
可人与人自然都是不同的。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这份不知所谓的比较，心情却愈发有些难得的慵懒散漫。只是身子依旧带着武人的机警，敏锐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和热度。
明明都是男人啊。。。
疑惑的目光在沈离凌的脸上游移，最后锁定在那张因认真而微微抿紧的嘴唇上。看上去形状十分美好诱人的嘴唇，不知碰上去会是怎样干净柔软的感觉。。。
！！！
何深警觉一颤，瞬间回神，周身立刻阴冷下来。
自己居然对个男人想入非非！简直可笑！
烦躁地稳住不知何时紊乱的呼吸，他欲将目光收回，却蓦然一滞，睁大的双眼定格在某处，目光陡寒。
屏住呼吸，他确实看到了，在那细长白皙的、被衣领微微挡住的脖颈上，有一块可疑的淡淡红痕。
那痕迹虽已浅淡，却是激烈深吻后才能留下的印记。
如此森严的军营之内，能对他如此放肆之人。。。还能有谁？！
何深立刻被一种难辨的情绪紧紧攥住，血液凝固般无法呼吸，只能默默握紧拳头。
“好了。何大人可以带回去慢慢参考。” 沈离凌并没感觉到他的变化，写完放下毛笔，将那张纸细细地吹了吹，起身递给何深。
何深没有看他，一把将纸抓在手里，用鼻子冷哼出一句“谢了”，便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沈离凌望着何深莫名隐着怒气而消失的背影，微微一愣。
这大将军的脾气。。。还真是变化多端啊。。。
倒是和陛下投缘。
一想到赫炎，沈离凌的心情微妙地起了丝涟漪。
今夜。。。会见面吗。。。
愣神间，赫炎那喷洒着热气的暧昧低唤似在耳边撩拨，“离凌。。。”
身子猛然一颤，惊地他立刻捂上自己似乎开始发烫的脸，微微局促起来。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
沈离凌闭上眼睛，将手垂回身侧，暗暗握紧。
秦阳尚未找到，背后阴谋难测，黑曜国又动作不明，朝堂内外大小事不断。。。还有折磨着自己多年又无从下手的纹印真相。。。
自己不该分心！
叶方将自家大人那些细微却反常的波动看在眼里，略有所思，旋即怒瞪向门口，白嫩的脸上露出些张牙舞爪的凶相。
何深那个不知好歹、乱摆谱的白眼狼！居然能让我家大人如此失神。。。太可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