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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与君倾心便是人间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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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炎脸上的潮红慢慢隐去，眼中翻涌着压抑的痛楚，身形微动，抽起一旁石案上的剑踱进竹林。
一顿凌厉的剑式，寒光所及十几根长竹顺势而断，乱叶纷飞中赫炎的思绪也是一片混乱。
“陛下这样。。。值得吗？！”
赫炎茫然地看着满地狼藉，收回招式，轻轻叹息。
就像哭闹的孩子擦干眼泪后发现并无人安慰，他那漆黑的眸中闪出了只有独处时才会流露的委屈和无力。
呆立许久渐渐感到微风徐来，体内狂热的躁动也终于随蒸腾的汗水被一同吹散，清凉中他静静地望着假山上的一块平石出神。
看着看着竟有些痴然沉醉的神态。
那时也是这样的月色，十二岁的他和沈离凌第一次说上了话。
那夜宴席正酣，他尾随着从宴席上逃出来的那人来到这里，看着他登上山石，怅然望月。
大概是那夜月色太美，他记忆中所看到的景象都被白蒙蒙的月色染上了一层高洁而美丽的光芒。
在那迷人的柔光中，一袭白衣的翩翩君子，淡雅绝尘，似谪仙下凡，让人心生向往。
他故意弄出声响，然后如愿被那人看到。
远窥时总是神情清冷端严的男子，已因酒意而变得温润迷离，如画的眉眼只是对他茫然一瞥，就让他心中怦然，如有鹿跳。
也许是宴席上格格不入的同病相怜，两人就那么一高一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他将自己站的身姿笔直，掩盖着不合身旧袍下更显瘦弱的窘态。却不敢多言，只是在淡漠的表层下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字，希望能掩饰住他那稚气未脱的懵懂和青涩，更怕被看出他心底深处的自卑和匮乏，惹得对方用同情或鄙夷的态度来待他。
也许那人是真醉了，也许只是将他当作一个顽劣少年，望向他的眼眸碧清澄澈，似乎闪着温情的光芒，嘴角还一直带着微醺清浅的笑意。
他渐渐融化，想要沉溺在那片温柔的碧清中。
“你知道我是赫炎？”他惊诧不安地盯着那人的眼睛，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这是被选拔上的才子们第一次正式觐见皇子们，父皇却免去了正规流程一上来就大肆歌舞，他被安排在角落，穿的也不似皇子般贵气，他为何会分辨出最不起眼的自己？
“你和他们。。。不太一样。”
他呼吸一滞，顷刻绷紧了身子。
略带慵懒的嗓音沁人心脾，坦然从容的神态不似阿谀奉承。
他心中大动，却还是攥紧拳头警惕问道，“为什么？”
“不知道。。。” 那人好看的脸上渐渐生出些脆弱的迷茫，转而变成一种孩童般耍赖的烂漫，“反正就是和他们不一样，不需要为什么。”
果然是醉了。
他冷冷地想着，心却兀自狂热跳动，说不出是惊喜还是失望，只觉得有什么在胸中躁动奔腾，冲撞地难以忍受。
慌乱间唯有用自嘲彰显自己的波澜不惊，“是因为我最不像皇子吧。。。”
他的眼光盯向地面，未脱稚嫩的声线却深沉异常，“父皇好大喜功，不遵礼制，几年后，我这群兄弟势必会争位夺势、宗庙内乱。到那时，这偌大宫城，无一处会真容于我，众兵群臣，无一人会归服于我，我便是唯一一个不会和他们争夺、只会任人鱼肉的避世皇子。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皇子，还真是不一样呢。”
他一向以内向愚笨示人，只在暗处才露出阴戾的自傲。但毕竟也是享受了皇子教育的人，他的聪慧明智早已超出年龄。只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这么多话，还是如此表露心迹的由衷之言。。。说完，他就后悔了。
暴露自己内心只是在给别人插刀的机会，他心中惶惧，却更加挺直脊背，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和他对视。
还好，那人只是认真而平静地注视着他，眼中依旧有温情的光芒，眉眼渐渐弯出漂亮的、类似赞美的笑容，“你看。。。哪个你这般年纪的皇子会如此睿智勇敢，说出此等通透直言？这，难道不是特别的吗？”
他浑身一颤，只觉心中某块最坚硬的东西被瞬间打破，涌出的热流温暖了全身。
目光便似曾经躲在暗处时的窥视一般，怎么也挪不开。
他见过那人在和其他才子辩论时的意气风发、咄咄逼人，见过他被父皇殿试时的才思敏捷、自信飞扬，见过他被人调侃骚扰时的高傲冷漠、不畏权贵。
却没见过他这般温柔明媚的笑容，而且还是对着自己。
他知道这样的笑容在他的人生中太过稀有，便用眼睛一瞬不瞬地刻画在心底。
那人轻轻起身转头望向明月，眼波流转间带出一丝醉意的风情。一阵风吹来，衣袂翩翩，墨丝飞扬，更衬的那抹修长身姿秀丽挺拔。
沉着悦耳的嗓音带着慷慨激昂的气势，“你看这清风明月，湖光山色，你我皆可自怡畅享、自得其乐！天地造物，通达世人，耳可为声，目可成色，天地广博，取之不竭，你又怎可算一无所有？”
他忽地转身回望向他，眼中熠熠发亮，明明也有未及弱冠的少年纯嫩，却散发出凌驾天地、搏击沧海的耀眼气势。
清悦的嗓音在风中激荡，“天地万物皆可为你所享，皆可助你成器！你乃赫鸾正统血脉，若将心思寄于君王正道，长路可谋，谁奈你何？！山挡夷山，近月捞月，潜心文武，自可蔚然于天地！以王尊祭拜于宗庙！”
他当即一怔，清风似配合那人一般，撩人地抚摸他的脸颊、发丝，继而吹起他的衣袍，巨大的力量从胸腔喷薄而出，让他全身战栗，热血沸腾！
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生之欢快的愉悦。呼吸之间满心舒畅，夹带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清香，彷佛是来自天地自然最怡人的馈赠。
他贪婪地翕动着鼻翼，几乎饥渴地要将那醉人的清香都吸进体内，小小的身体第一次翻涌起一股难耐的热血，躁动着四处冲撞，让呼吸变得粗重而炙热。
这便是壮志凌云的少年豪气吗？是被笑为赫鸾史上最无用皇子的他，也可能拥有的吗？
旋即长久以来的压抑习性让他很快稳住了心神，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先生说笑了，你入朝为仕，难不成是为了辅佐我这种难堪国柄的外族之子？”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不敢听到答案，鼓足劲地昂头挺胸，抑扬顿挫，“我不怕死，也不稀罕和他们争那个皇位！”
那是他的心声，他虽不会主动求死，但也的确觉得这阴暗孤冷的宫中实在了无生趣。
也正是这一份生死淡泊，让小小的他一直在暗中冷眼旁观、大肆嘲讽那些追逐荣耀权势，惧怕生死的人们。
但对那人说出后，他却有些紧张，忐忑望去时，只在那沉静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莫名的哀伤和爱怜。
整颗心又被狠狠一撞，再回神时，自己已被一阵疾风卷入一个陌生的天地。
顿了好久才明白，那让他猝不及防、震惊慌乱又无法动弹、温暖安心的天地，居然是一个男人的拥抱。
他知道，就算如何用不屑和冷漠来武装自己，也依然扼杀不了体内那个多年来一直渴望温暖、敏锐脆弱的小孩。
那个小孩让他顷刻间便融化在这个亲密无间的拥抱中，变成一个炙热而欢愉的少年。全身毛孔都张开着汲取着那让人战栗的热度，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吸食那人独有的清香甜美。
“既然来此一世，就该酣畅一场，燃尽此生，不留遗憾！你若现在开始努力，为王又何尝不可？！”
悦耳轻柔的低诉似神明传语似直取天机。
没有人知道一个弱小的生命一旦被认可、被相信时，会慢慢绽放出怎样强大的生命力。
从此，一颗争王夺位的种子被悄悄埋藏进他幽深的心底，慢慢生根发芽，最后终于长成一颗参天大树。而随那种子一同壮大的，还有他对他狂热的执念！
之后的沈离凌却似乎忘记了一切，对他只有臣子对皇子的恭敬疏离。让他只能在每次短暂的相交后，饥渴地回味那飘渺的温情。最后看着那人背叛他选择了大哥，自己却只能在嫉妒和怨恨中痛苦挣扎。
他再也不要回到那种无能为力只能阴暗处思念的日子了！
所以一切孤独和忍耐。。。都是为了不会再重蹈复杂，不会再轻易失去！
自我慰藉般的幽幽心语如一声轻叹，吹散在多情的风中。
夜色下，山风霁月，依然沁人心脾，那沉寂的花园则远去一串嘈杂的脚步声。
假山下一处隐蔽的石洞里，沈离凌正斜靠在洞壁山石上枕着胳膊闭着双眼，微微不安地浅寐着。
宴席上那些让他厌烦的嘴脸有来寻他的，害得他只能躲进来，想要缓解下醉意带来的晕眩。闭目半天却难以清醒反而愈发困倦，干脆放弃挣扎任意识在似睡似醒中漂浮。
半清明中，能感觉到洞口灌进的轻风吹拂在脸上的那种温柔惬意。
朦胧中似乎有人慢慢靠近，沈离凌这才想起，跟着自己躲进来的还有那个叫做赫炎的少年皇子。
莫名的亲切感让他没有任何防备。
突然，额头有温软的触感，似乎是小小的细嫩的手指在轻轻摩挲着他的眉心。
风中吹来轻柔的低语，飘送进他的意识。
恍惚是一声童音，稚嫩、低沉却坚定有力。
“若有一日我能当上王，一定不会让你这般烦心皱眉。”
然后是少年特有的清冽气息直逼鼻息，独特的温软触感让他眉心一热，似被落下一吻。
。。。什么？！
沈离凌倏地睁开眼睛，浑身紧绷着轻轻喘息。
借着微弱透进的月光，他看清自己依然睡在太尉营帐中。
刚才那是。。。梦。。。？
他捂住热胀的胸口，缓缓起身，眉心的位置还在暗暗发烫，如此真实的感觉。。。似乎是真正发生过的。。。被他遗忘了的过去。。。
心中悸动难平，让他微微困惑而迷茫。
曾经的他也记得一点和赫炎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却没有梦中那些温情而细致的片段。
他自认恪守君子之交，人情往来向来乏味寡淡，在公在私都力求平淡不惊，少有牵绊，自然也不擅追忆过往。
梦中少年那毫无生存意志、漆黑孤独的眼，却在脑中愈发清晰难忘，让人悸动。
也许是没有母亲相伴的同病相怜，也许是那时的少年让他想去了死去的哥哥。。。当时的自己居然逞着醉意就那么不成体统地去搂住一个皇子！
想想脸上都是一阵发烫。
可那之后的他却只记得自己依稀说过鼓励赫炎争夺王位的僭越之言。事后也有些后怕，毕竟那时和任何位皇子走的太近都有结党营私之嫌，更可能会害了当时毫无根基的赫炎，于是便有心疏远。
后来偶尔的接触中，他还是会看似冷淡地点拨少年几句，内心隐隐期望他能好好活着，保护好自己。
之后的赫炎却是如他所望的羽翼日丰，却也变成了他越来越陌生、惊讶的模样。
这时，深夜的凉意让他抽离了沉思，微微摇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又有什么可回忆的？
只是。。。一份警觉闪过。
他这一被勾起旧伤就心疼地想要拥抱对方的习惯。。。似乎很早就有了啊。。。可自己却没有自觉，应该并不是常有之行，那么。。。那个段瑞是如何懂得利用这点的呢？
想想那个男人的阴险难测，沈离凌又是一阵头痛。
秦阳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还有种种国务政事。。。好在明日忙完就能回城了，只是不知等待他的又是怎样的繁忙和风波。。。
他轻叹口气，烦闷地闭上眼睛，按揉着轻蹙的眉心。忽然，耳中再度响起那稚嫩而坚定的声音，“若有一日我能当上王，一定不会让你这般烦心皱眉。”
指尖似乎也感染到了那梦中的温热柔软，惊地他猛然收回了手。
瘦削阴郁的少年和俊美霸道的男人在脑中慢慢重合，一双黑眸闪着执着和狂热的光芒，紧紧盯着他，声音温柔而坚决，“我只要你！”
沈离凌慌忙睁开眼睛，在夜色浓郁的黑暗中茫然呆坐，心情颤动，如临大敌。
依然沐浴在月色中的赫炎再回神时，身上的疲倦迷茫已被清风拂的只剩释然和轻松。
望着假山石上的空空如也，他将剑放回石案，不知不觉走进了假山下那个隐蔽的石洞里。
在他的授意下，宫中园艺已将洞口处理的林荫遮蔽，隐秘异常。里面最大限度地保留着原始风貌，又被定期打扫地整齐干净，还养了驱蚊虫和可用来熏衣的花草，清香缭绕，舒适宜人。
赫炎靠着光滑的石壁坐下，深深呼吸，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嘴角勾起深深的笑意。
年少的心动恍在昨日，那时的自己却不自识。一味的靠近追逐，却被求而不得的怨恨和不甘蒙蔽了双眼。
想想刚归朝时他对沈离凌的肆意索取，现在却为他这般清心寡欲，心底泛起一阵苦涩的自嘲。
那时的沈离凌还在犹疑中对他怀柔屈就，如今国相之位渐稳，那些锋芒浩气就愈发毫不避讳地挑战起他的君威。
但也说明，沈离凌确是对他越来越信任、亲近了。
心底的苦涩立刻又多了一丝甜蜜的慰藉。
那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可以为了沈离凌做到这般地步！
为保护他远走争位漩涡是一说，为了他放下君王傲气“守身如玉”，就是另一说了！
这简直是在献上。。。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缔结一生契约的诚意！
自己竟有如此真心。。。这倒是赫炎从未认真探究过的，他微微惊讶，旋即坦然接受。
这份即使对方不在身边也愉悦而满足的纯情和甜蜜，确是比王位更让他觉得惊喜、贪恋。
所以。。。值得吗？
他贪婪地吸取着空气中飘散的、和那人一样的清香，心中一片清明。
若是他的话。。。自然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