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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二十分钟前。
      昏暗的湖底忽然涌现猛烈的白光,触手像是遇到了天敌,迅速溶解,消融成大量的光点,像流动的萤火群。
      但这并不妨碍路景临逐渐沉下湖底的动作,一片明亮中,他身躯在洪流中犹如破碎的剪影,光点冲刷过他的面部伤口、缺了四肢的肌理纹路,直至填充满心脏。

      终于,他停止了漂流,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冰凉僵硬的身体缓慢起伏,生出了些许热意。
      ——剩余的光点涌尽吊坠,在六菱形晶体中心留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光团。

      路景临辨认不出这个变化的好坏。
      以及眼前——纯白色的建筑铺盖满地,方顶的,园顶的,翘顶的,到处都是。天空也是白色的,风一吹,尖耸入云的高大树枝就晃下几片树叶,慢悠悠落到掌心化作白色的飞灰。

      他走得飞快,最后变成飞行。因为在这一片纯白的领域中,正前方有一座望不到头的六棱晶塔,这座塔造型优美,浑然天成,白色的环状流光绕着塔身向上旋。
      越是接近,越能感觉到这片区域在排斥他,等终于看到最底下的流光时,他注意到,这座塔居然是腾空的。

      塔底最尖锐的部位连接着一道模糊的光影,与之对应的是,其四周遍布了残肢血骸。

      路景临随手捡起一块骨,白色的,很坚硬,骨骸里还淌着两滴金色的血液——是神血,他之前见过,颜色更淡些。

      路景临尝试掰开,纹丝不动,和他之前杀的神明很不一样。
      他的视线扫过一些肢体,这些肢体的表皮大都不属于人类,青绿色、深褐色、紫红色缤纷多彩;尖刺、绒毛、疙瘩应有尽有。

      脚下踩到半只蜷缩的宽翼,路景临蹲下,四根软骨扇排展开,他敲了敲,关节的地方回荡独特的声波,微微幅度震颤,仿佛听到了宽翼主人生前强劲有力的破空声。

      祭司这个职业代表着神明的垂青与浩瀚的知识。
      路景临对待一切可以研究的事物总抱有专业的学术精神——这些肢体的体表特征对应了记忆里的几只怪物。

      当然,它们生前更强。

      环顾一圈后,路景临深吸一口气,从一来到这个地方就不曾起伏的情绪罕见有了变化。
      塔底,形似利剑的塔底下,尖锐的晶体对准一个‘人’的心脏。

      ——仅差两公分的距离,这‘利剑’便会刺进胸膛,但是没有,‘利剑’始终稳固悬浮着。

      路景临目睹这足以令任何人心惊胆战的受刑场面——华丽壮观。逐渐走近,踢开一只失去活力的眼珠,他下意识清扫了一圈四周的污秽,回想着祭司供奉神明之前的准备礼仪,留下一小片洁净。
      他看清这个‘人’的面容,很难说该以什么言语形容,太完美了,完美到近乎不真实。

      硬要说的话,这个‘人’身上只有一点不够完美——祂是神。

      路景临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个业火缭烧的夜晚,极地晶兰研究院,怪影重重,暗红色的浊液滴在脸上,他看清一双淡蓝如冷雾的竖瞳。

      时间沉默了下去。

      ——罪火燃烧大地,神的双目自天穹投下白色的光芒,这种光芒似乎在久远之前就出现过,却无人记得。

      沈望谈不上失望,或者说对人的秉性有着深刻的了解,毕竟他首先是人,其次才是神。
      他总是睡觉,因为不愿给予人更多的恩惠,他总是醒来,因为人这个唯一与他接近的种族消失了该怎么办?——他不想孤身一人。

      圣所里仅容纳着一个背影——创世,他并不慈悲,容不下任何一位神明,他学不会宽容,罪孽消失殆尽。

      而在地面上的战火将要烧死人类本身时,沈望遵从了第一个人类的祈愿,降下自己的神息。

      人跪坐神像前,问:“这世道为何如此绝望?”
      沈望:“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若是学会放下,不会落到如今的困境。”

      苍穹下处电闪雷鸣,铅云滚滚,哀风怒号。
      朱色大门被猛地推开,磅礴大雨拥挤灌入廊前的水池里,残荷动荡,不断撞击在滑石上,身后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那个人衣冠不整,一夜尽白的长发披散,他额前血红,愣了愣,猛地磕了一个更响的头,“外,妖患无数,时有剥皮挖心,洗劫血食之举,村镇十室九空,百姓深受其苦也;内,人患无穷,上达者碌碌无为,下行者阿谀奉承,百姓更受其苦也。”
      沈望:“不看不理,不听不取,其乐无穷。”
      那人:“人至穷途,吾一心求个天命,若世有神佛,万般罪孽,千方折磨尽归吾身,但求天下太平。”

      沈望垂眸不语,记忆里一幕幕景象重现——这过于熟悉的人与背景,他并不喜欢。

      “人族在更远之前有六十九本《人族史话》,之后剩下三十三本,再之后,便一本不剩了。”沈望说:“那是第一批人,他们死于骄傲自满,于是才有了你们。”
      那人骤然听闻人族秘辛,被骇得顿在当场。

      红烛烧完最后的半截,沈望看着消失的烛光说:“他们之中也有如你一般舍生忘死之人。你做过官,行过义,如今登高跌重,权威不在,天下百姓之生死与你何干?”
      那人缓过神来,绷紧肩膀,双手高举头顶,垂首道:“为人族之未来。”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仿佛松了一口气,像找到了目标,倾吐胸中抱负。

      那人颤巍起身,重新点燃烛光,微弱的,像人族仅存的希望。
      沈望沉默过后问:“你叫什么?”
      “应兴光。”

      从那过后,人族多了股新的力量——神龛。

      沈望再次沉睡,从一个古人睡成了今人。
      他罕见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躺在尸山血海上,自己的脖颈被一双冰凉的双手掐着。

      ——这双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根根修长,按在他锁骨上,按压出深红的血色。

      ——这双眼冷漠寡情,瞳仁边缘有一圈虚焦的圆环,灰色的,像绵延不绝的雾,倒映出他刹那变换的表情。

      一个默契的对视。沈望眼神空旷,像是还没从睡梦中清醒的样子。

      路景临的手微微用力,掐得更紧了,他回忆《神史》,没有任何一位神明的画像与眼前之神对上,也不是记忆中的那双竖瞳,鬼使神差问:“——你是谁?”

      ——我是谁?
      沈望很久没有被人这么问过了,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沉睡之前,是个人间的冬天,最后的王朝火种熄灭在冰冷的雪夜中,第一道高楼在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子身后建起,他恍惚了一下,顺口回答:“吾,创世——”

      下一秒,他在路景临微微睁大的眼睛中,改口:“——是——skr——”

      空气安静了下来。
      很久,路景临的声音响起,面无表情,冷冰冰的,“你在耍我?”

      沈望抬头两厘米,想坐起身,又被路景临摁了回去。
      路景临依旧面无表情,指了指‘利剑’:“如果你不想被戳中的话,最好不要乱动。”

      ‘利剑’不离不弃,不依不饶,比记忆中尖锐了不少。
      沈望侧头往上看,白色的环状流光因他的苏醒慌乱了——他伸手吸来一缕,流光闪烁发出“嘶嘶嘶——”的声音,食指一撵,搓出了一颗新鲜的眼珠。

      啪——哒哒哒——
      扔到地上,一溜烟弹得老远。

      路景临挑眉,情不自禁加深手中的力道——这或许是个不安分的邪神。

      沈望不知道自己被判定为了邪神——知道后也不会在意,他只是擦了擦手指,说:“你的同伴好像遇到了困难。”

      路景临:“这里是哪?我该怎么出去?”
      说完,足以绷毁十条街的力道逐渐收拢,五秒后,他放弃了这个没用的方式,一改单膝跪地的姿势,居高临下看着他。

      ——掐不死。

      沈望笑了笑:“你在司荼的领域下方——我的圣所中,如果你想出去的话,用你脖子上的吊坠就行。”

      六棱晶塔与吊坠一模一样,简直是等比例放大缩小,路景临又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然后呢”。

      沈望:“——然后心里默念,棱子,开门,是我。”
      路景临默默皱眉,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我居然不知道这里还睡着一位与时俱进的神。”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沈望陷入追忆:“上扶得了老太太过马路,下揍得了熊孩子嗷嗷哭,我也曾是祖国阳光的花骨朵。”

      这位花骨朵如今躺在地上,蔫了吧唧的说:“你快走吧,那个叫‘老大’的快不行了。”

      路景临:“……”

      ——这是他遇到的最特殊的神明。

      纵读《神史》,路景临以往信奉暴力美学,遇到棘手的神明不过是多加一拳的事情,现在这个是让他难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理解的。
      所幸祂被困在这片领域,路景临照着心里默念:“棱子,开门,是我”。

      沈望哈哈大笑:“好好好,这就给你开。”

      ——被骗了。

      一束白光冲天而起,路景临愤怒的背影在纯白天幕上渐渐消失。

      片刻后,沈望手臂微抬,尖锐塔底刺破手掌,“砰砰砰——”

      “轰——”

      “路哥帅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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