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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倾国色 ...

  •   初次见到琉古公主的时候,是在一个傍晚,那时已快要入夏,夜风中亦带着三分潮热悸动,花影轻轻摇曳,晚饭后慕容景照旧在庭院里头散着步,以促进腿伤的恢复,忽见一袭宝蓝色的身影越过看守的侍卫闯进庭院,直直向她冲过来。
      慕容景很快就猜到了女子的身份,于是冲着追赶的侍卫摆摆手,向着那与夜空同色的身影缓缓走去,眨眼的功夫,琉古公主扑通一声跪在她的身前,晚风吹拂,几缕幽香卷入心脾。
      近日苍越国遣使团入燕都纳供,太子淳懿奉苍越国主命领团向东南下,其妹琉古公主随行,国主此举意在联姻,继而巩固两国邦交,萧珩采之,使团入京当日即封公主为昭容,赐住沁福宫。
      琉古公主美艳动人,初时甚得宠爱,常被萧珩带在身边,然而方入燕宫三日,不知因何故触怒萧珩,日前萧珩怒气冲冲地离开沁福宫,此后再未召见公主,此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听闻当日还动用了禁军,可见事态严重。
      琉古公主昨日下午曾来过一次承晖殿,可慕容景对她冲撞萧珩之事早有耳闻,她如今既不再主六宫事,也不愿瞎当好人去触萧珩的霉头,于是令宫人称病躲过,不想今日琉古却直接闯了进来。
      “皇后娘娘,求您帮帮我!”公主眉头紧皱,神色焦急。
      传闻这琉古公主是苍越第一美人,慕容景低头一看,果见公主姿质丰艳,美艳绝伦,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眼角用眉黛点着一颗泪痣,别有一番妩媚妖娆之态。
      如今夏日渐近,天气微热,公主只穿了一件轻柔飘逸的宝蓝色纱裙,耳际挂着一对石榴石流苏耳串,胸前挂着玛瑙绿松石串成的珠链,修长的脖颈,纤薄的美背,一对蝴蝶骨在衣衫中若隐若现,似是一双蝴蝶的翅膀,得此佳人,萧珩艳福不浅。
      慕容景摸着后颈,暗暗咽了下口水,只见琉古公主大力晃着她的手臂,方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琉古公主神色急切,简直快要哭了,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官话,又将方才所述重新说了一遍,她说话口音颇重,情绪焦急语速又快,慕容景也只能听懂个大概。
      约莫是说她有个护卫,常年负责保护她,这次她奉父命与大燕和亲,护卫便护送她南下至燕都,她既受封为沁福宫昭容,苍越使团亦即将启程回上京复命,几日前这护卫奉淳懿太子之命入宫与她告别,不料恰巧前来沁福宫的萧珩撞见此幕,误会她与其有私,当即命人将护卫捉拿,关押于天牢。
      慕容景听得有几分好笑,心想这琉古公主生得一副娇娆风流的绝美皮相,可惜脑子简单,故事编得也不大圆满,这淳懿太子要与妹妹告别,大可以等践行宴之时亲自告别,何必派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护卫入宫代行。而这琉古公主乃一国公主之尊,堂堂国主嫡女,竟然为了一介小小护卫的安危如此着急上火,只怕两人的关系并不简单。
      “求求您,她们都说您是燕宫中最尊贵的女人,您帮我去劝劝陛下吧,他一定会听您的话的。”
      萧珩一定会听她的
      慕容景差点被琉古这顶高帽子逗笑了,她自认与萧珩龃龉深重,若听琉古一面之词冒然前去,必定是没什么好结果,况且她久居深宫,早就修炼出一副铁石心肠,她既已失宠爱,此时此地更没兴致白当好人,凭白无故去受萧珩的冷言冷语。
      慕容景见这公主莽莽撞撞,傻得有几分可爱,摆在沁福宫当花瓶属实不错,扶着她的肩膀浅笑道:“你弄错了,这宫里头最有权势的女人住在月华宫,陛下最是喜欢她,你若求得她帮你,这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次日苍越使团离京,萧珩午时于宫中设宴践行,由苏斐传话命慕容景出席。
      慕容景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她病了几月,一切职责皆由淑妃代行,当日迎接使团的宴席就是淑妃出席,不知此番萧珩为何执意要她前往。
      她知道现今与他每见一面就少一面,用不了多久,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会下旨废后,令她退居长门,或是如她一直所预想的结局一般,赐她毒酒白绫。
      从十三岁到二十岁,世间寻常女子最绚烂美好的年纪里,她一直深爱着他,无论他怎样伤她,无论他怎样无视她,即便她亦无数次在心里恨自己轻贱,对他的情意就如同藤蔓般紧紧绕满了心脏,从很早以前她就意识到,若非烈火焚心,她此生此世都无法将他的名字从心底彻底磨灭,什么时候能彻底忘却这个给予她太多痛苦的人——约莫是饮下孟婆汤时吧,身死魂灭,那时她就真正解脱了。
      所以即便心里千万般不愿见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今生看厌了,来世想必是不用再见了。
      她装扮整齐准时而至,她今日的席位被安排在萧珩右手第一位,依照旧例,皇后本应与皇上于上首同座异案,如今的安排无疑昭示着她失去圣眷,大势已去。
      她垂下眼底些许落寞,姿态镇定地落座,一道明黄的纱幔隔绝了外臣的目光。侧眸一看,只见琉古公主亦在纱幔后,一双细长妩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撅着盈润的红唇,眼神中带着浓浓怒意,慕容景在心里偷笑,这傻公主约莫是真听她忽悠跑到月华宫去了。
      下场是什么
      谢淑妃生得一副玲珑心肠,如今萧珩对琉古公主的态度尚未明晰,她自不愿轻易得罪她这位娇娇公主,若不是借故躲过,便是学着慕容景的路数继续忽悠她。
      宴席开始,苍越淳懿太子向萧珩祝酒,先说了些祝词,忽然太子话锋一转,“臣听闻宫中日前抓捕了一名潜入的苍越窃贼,扣押在天牢,陛下有所不知,此人乃是臣座下一位门客,名为索绪。此人文武双全,善诗词,通音律,精骑射,臣初时尝以千金许之以纳入门下,几番登门,皆被他以父丧为由拒绝,此人仁孝,断不可能在宫中行窃,臣恐这其间必有什么误会。”
      萧珩忽地将面色一沉,语气颇有几分玩味,“此人当日在沁福宫盗窃,乃朕亲眼所见,人赃并获,莫非是朕眼花了不成再说那镂空缠枝莲纹金杯乃朕亲自赐予琉古之物,琉古喜爱非常,太子可别光顾着偏袒臣下,忘了自家妹妹呀。”
      萧珩这番话一出,纱幔后的琉古登时就欲起身辩解,慕容景连忙对她摇头使眼色,才浇灭了她的一时冲动。
      萧珩勾起一侧唇角,低头转着拇指上的一枚扳指,松口道:“太子这般爱惜贤才,朕若执意严惩,难免显得不近人情。太子既言此人精于骑射,不若让他于百官前展示一番身手。宫中正阳门箭楼与前方城楼相聚约五百五十步,就让他于箭楼向前方策马至城楼,朕同时命一人于后方箭楼之上引弓,若他能躲过箭矢,朕便赦他无罪,允他与使团一同归去,若他名不副实被射中,就赐他——凌迟好了。”
      萧珩将“凌迟”二字说得云淡风轻,慕容景隔着纱幔瞧见他举止悠闲自若,只觉背脊阵阵生寒——来日他赐她死时,恐怕也是这般,从容淡定的神姿态说着最残忍无情的话语。
      “皇后,就由你去箭楼引弓吧。”
      萧珩的话语似是一道惊雷,慕容景一颗心直直往下坠落,吓得连忙站起身来,竟忘了她一直在隐瞒会弯弓拉箭事实,“臣妾久不曾引弓,恐技艺生疏,陛下还是……”
      “皇后过谦了,当日皇后骑马射箭的风采,朕可是亲眼目睹,皇后乃将门虎女,不让须眉,放心去吧。”
      慕容景忽然就明白了,萧珩指的是她当日在西山朝阮凤燕放冷箭,诱其入乱石地以至容颜尽毁之事。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怪不得他说她“恶果已种”,他一早就知道她懂得射箭,早就知道是她故意害得阮凤燕毁容。
      那他还知道什么
      白蕊君多年卧病,覃月入狱惨死,阮凤燕失宠赐死,王梓茹事败自裁,这一桩桩事情都与她脱不了干系,都是她昔日所铸就的恶,在她手上积蓄了满手血污,即便日复一日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在复仇,告诉自己是那些人自作孽不可活,可染了血的双手即便反复用水皂荚清洗,指甲缝里犹藏着凝固的血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单纯无忧的岁月。
      慕容景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生生摘下,然后如同垃圾一样无情地丢在覆着冰霜的地面上,浑身凉得止不住发抖。
      她从前存着侥幸心理,自以为熟知人性,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他将一切都默默瞧在眼里,他知晓她所犯下的一切的罪孽,洞悉她掩藏在金玉之下的丑陋面孔,所以他对她深恶痛绝。
      而她呢
      她不仅对他心中的态度一无所知,还一味贪心不足,不光要复仇血恨,还要贪慕尊荣富贵,得寸进尺又要奢望着他心里的位置,渴望有朝一日他能像对待谢琰一样,疼惜自己,善待自己。
      慕容景看向萧珩生来淡漠的眼睛,她想,或许每一次与她对视时,那里头都藏着无尽的厌恶与恶心。
      思绪混乱之际,众人已然移步至箭楼,慕容景默默凝望着下方地面,萧珩话说得似乎是在开恩,实际摆明是想为难淳懿太子,故而射箭一事事关大燕颜面,她只能射中,不能失手。
      索绪于下方一面策马前行,一面须靠耳力辨认身后弓箭位置,一心两用,此事若换了寻常武将去做,只需速度够快,数箭连发,射中未必有多难,可萧珩竟然挑了数年未曾持弓的她,可是恰巧知道她近来才剪了长甲
      今日她若失手,大燕颜面扫地,萧珩必不会给她好果子吃,若她侥幸射中,那人便要因她受千刀万剐之刑,阴曹地府的生死簿上,她今生的罪孽又添上一笔。
      她忽然为自己数月前欲往苍梧山修佛的请求感到好笑。还想着去佛前忏悔,去赎罪萧珩此举便是要她明白,她今生作恶多端,哪里能求得佛祖宽恕她欲求解脱,他便索性再替她添上鲜血淋漓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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