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89、水之湄

　　慕容景跟着萧珩拐入一条巷子，只见前头迎面走来二人，撑伞的男子一身黑衣，身姿颀长，面色冷峻。一旁的女子在这天地上下一白的时节里披着一件红得扎眼的雪披，生得明眸皓齿，一头青丝织成许多细辫子自肩边垂下，耳际挂着一对鲜艳的玛瑙流苏耳环。
　　慕容景此前在雪地里站了大半个时辰，脑子给冻的发懵，只觉对面二人十指相扣，好一对璧人，乍一看有些面熟，她还未曾细想明白，只见对面的女子急急忙忙松开男子的手，似要对她和萧珩行礼，却被身旁的男子一把拉住手腕，与慕容景险险擦肩而过。
　　慕容景愣了愣，方才想起那二人不正是那冷面阎王萧钺和他的衍真王妃吗？
　　宣王妃今日着了苍越女子的装束，害得她一时半会差点没认出来。回首一看，那二人早已拐出巷子，不见了踪影。
　　这年年初宣王奉命领军镇压属国安南内乱，用兵如神，两月即大获全胜，而后受命镇守西南，掌一方兵权，圣眷日益隆厚。
　　慕容景这回傻了眼，这君臣情谊，兄弟友爱，怎么萧钺好不容易回燕都过个年节，在大街上一见着他九哥，他就这么揽着自家媳妇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慕容景这边正低头纳闷，忽觉手上传来温热触感，回过神时，五指已被萧珩悄悄握在掌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拉手似乎有背礼教，她诧异地望向萧珩，只见他面色如常，反倒显得她扭扭捏捏，弄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萧珩带着她在燕都的街巷里七转八拐便来到了天信楼，天信楼是燕都数一数二的酒楼，肴馔汇集四海特色，主厨是从南地请来的大师傅，相传曾是北凉王庭御厨，食材原料多为老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从各地运来的山珍海味，烹饪过程以繁琐考究为名，许多权贵富豪为尝个新奇来此地挥金如土，简而言之，天信楼门口招呼的小二最会察颜观相，口袋里没几个银钱，也就站在天信楼前看两眼。
　　莫说是亲自来酒楼用餐，就连外食，慕容景都多年不曾吃过了，见酒楼里头陈设典雅考究，一路上屏风画卷，丝竹管弦，慕容景看得新奇 ，心觉此地倒像是哪位王公的的清幽别馆，全然不似染了烟火气息的饮食场所。
　　燕都曾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旧时与外祖父母呆在乡间，娘亲陪着爹爹往燕都赶考，相邻的大孩子们常笑话她没有父母，总是欺负捉弄，她顶着起了包的额头回家，哭得稀里哗啦，外婆揽着她的肩膀，遥遥地指着东北的方向，告诉她那蔓延的群山之外有一座世上最富丽繁华的城市，五朝古都，朱楼画阁，佛寺道台，游客行商，才子淑女——她的爹娘此时就在那里。
　　后来爹爹高中了进士，回到寂阳做了一方父母官，她最喜欢趁着爹爹空闲时，搬来一张板凳，捧着下巴，听爹爹讲燕都的人情风俗，香车宝马，灯笼彩舫，宛在目前，甚至还有那九重宫阙内的景象，屋外落雨沙沙，桌上茗烟缭绕，听爹爹将他入宫参加殿试之时一路所见娓娓道来，恢宏壮丽的宫室，淑丽端庄的宫娥，繁复森严的礼节……
　　而后她求知若渴似地读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听了茶馆说书先生捋着胡子，眯着眼睛，将那城里的气派繁荣讲了一遍又一遍，干谒书生携诗文当街白马过，世家淑女抱琴筝郊外香车行。夏日炎炎，树上知了奋力嘶吼，她想着宫墙百丈，朱楼紫殿，她这辈子大概率是见识不到天家威严了，但无论如何都得去燕都瞧一瞧，欣赏一番人间富丽，这才不枉此生。
　　萧珩生来是皇孙贵胄，生在宫禁，长在燕都，母为北凉嫡出公主，父亲是大燕天子，从一出生起便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世间无尽的尊崇富贵，燕都的锦绣绮丽是他生命之中的常态。
　　从前慕容景真的很傻，满心的痴梦愁绪毫无保留地向萧珩诉说，她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描绘她心中燕都——以他人所述为地基，添上几笔轻盈的幻想，便铸就了她梦境里的盛世华都，在满天的焰火之下熠熠生辉的都城。她所述不无谬论，满含着属于少女的纯稚简单，萧珩不置可否，只说等入秋天气凉快了，就带她回燕都住一阵子。
　　“你爱吃糕点，到时候带你去弘宾斋，他们家卖的芙蓉酥是全燕都数一数二的，午间去天信楼的话，得尝一尝那道荔枝猪肉，你可不能多吃，小心你也变成一只……然后晚上咱们就去雀桥街看杂耍，那里还有些卖西域稀罕物件的铺子……”
　　在雅间内坐下，慕容景翻看着萧珩递过来的菜谱，目光上下搜罗一遍，不见荔枝猪肉的名字，遂开口向小二问道，“可有荔枝猪肉”
　　那小二闻言脸色一变，又见二人气度不凡，不似寻衅挑事之人，赶紧堆上满脸的笑容，“夫人您怕是弄错了，咱们天信楼在燕都开了将近二十载，就没卖过这道荔枝猪肉呢，况且这寒冬腊月的，别说是咱们家，就是别家卖这道菜的，也寻不到荔枝呀。夫人您再慢慢瞧瞧，咱们家的锦缠鸡、缠枝云梦肉、酱蹄髈都是招牌，您要再想尝尝北境口味，还有专程从月港城走水路运来的鲜鱼，一路上用冰养着，清蒸蘸醋最是鲜美。”
　　后来慕容景才知道，荔枝猪肉是对街清云馆的招牌菜，这两家馆子的老板是死对头，若非那小二耐心上佳，只怕要把她当作清云馆专程雇来砸招牌的人，当场给轰了出去。
　　一顿饭下来，吃得也算温馨，方走出天信楼，只见苏斐与以彤已然撑着油纸伞等候在门前。
　　临上马车时，她拉住萧珩的衣袖，斟酌一番还是吐出心中话语，“我想吃芙蓉酥。”
　　萧珩点头，偏头嘱咐苏斐回天信楼打包一份芙蓉酥。
　　尔时灯笼初悬，雪飘不止，慕容景提起裙摆慢慢走上马车。车内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炭火不足以温暖陷在数九寒天里的心境，她的眼中逐渐蒙上一层戚哀。
　　当年的允诺，他不过随口说说，转眼就丢到了脑后，只有她傻，真真切切地记了一辈子。
　　回宫的路上大雪深积，车行的速度很慢，萧珩似是累了，阖着双目靠着软枕假寐，慕容景故意撩开车帘一直看向窗外。
　　月亮银辉遍洒，洁白的雪花飘飘扬扬落到雪地上，顺着车辙化作了污浊的雪水。她手里拿着一枚刚出炉的芙蓉酥，油香扑鼻，却久久未去咬上一口。
　　事到如今已不是他在骗她，而是她在骗自己，一早识破眼前追逐的是一场虚梦，却仍旧沉浸其中甘之如饴，企盼着琴瑟和睦的梦境能够迟些再破碎。
　　车外团团雪花漫天飞舞，树影婆娑，这宫外自由清新的景象，能看一会儿，就多看一会儿吧。

　　慕容景期盼得以长久延续的梦境碎裂在崇宁八年的元宵。
　　谢挽湄于晚宴之上献一曲折腰舞，不知究竟是舞姿翩跹，还是妆成后与元后谢琰如出一辙的容貌，一介罪臣之女即在当夜获得帝王的垂青。
　　谢挽湄本系谢氏宗女，从小亦生长于官宦之家，因去岁谢家败落获罪，才被充入宫廷成了文华馆的舞姬。
　　就在谢挽湄出现在舞池中央的那一刻，慕容景心中“啪”的一声脆响，她心中那面好不容易重新拼凑的镜子悄然碎裂，她意识到她这一生所期盼的东西，终究是求不到了。
　　彩灯光辉之下曼舞的女子约莫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最好的年岁，拥有萧珩日夜追忆的相似容貌，拥有着少女的青涩与新嫩。
　　而她，慕容景在一两年前头上就生起了白发，斑斑点点昭示着岁月的残忍，每次梳头时以彤都需花费半天时间，以让乌发掩盖住刺眼的白发，她则可悲地安慰自己，这样也算是和他白头到老了。
　　她本是在田埂上疯跑的野丫头，不是宫廷之中戴着无形镣铐的云雀。一直以来她就有一种预感，她此生在这宫城之中注定待不长久，她可能会死于宫闱斗争，死于急症沉疴，死于郁郁寡欢，总而言之，她注定先他一步离开这个囚禁着她的牢笼，如此一来，早生华发也算是她一厢情愿的白首偕老了。
　　《诗经》有云：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谢挽湄性情乖巧，善于逢迎，元宵夜过后，萧珩一连四日召幸谢挽湄，她于是成为自本朝以来第二位留宿含元殿的妃嫔，从低微的舞女一跃成为四妃之一的淑妃。
　　谢挽媚连日圣前伴驾，萧珩赐她住于玉华宫，那是一座仿汉时椒房殿所建造的宫殿，以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粉刷墙壁，颜色呈粉，气味芳香，又含花椒“多子”之意，独属于宠妃的宫殿。
　　某日早晨，众妃来承晖殿请安，慕容景暗自打量着下首一身轻盈飘逸的青莲色鸢尾宫装，头戴工艺精湛的莲花嵌宝金冠的谢挽湄，只见她仿照昔年谢琰化了艳丽牡丹妆，生得是蟾宫嫦娥貌，长颈削肩，坐立举动倒真有几分从前谢琰的影子。
　　她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了上一位淑妃阮凤燕，当日阮凤燕之所以事事要与谢琰相争，即是因为她的家世出身、天资才情皆不如一同长大的表妹谢琰，而这一位新晋的淑妃娘娘，所谓穿着妆容可以借鉴，性情可以模仿，唯独从容不迫，天生雍容的气度无法效仿——好一尊赝品，不过是件鎏金的器皿，一双细长的眼睛含羞带怯，难掩其内里的平庸怯弱，如此曲意奉承的作派，萧珩竟还要把她摆在架子上当宝贝
　　慕容景定了定神，这一位既为追求富贵荣华择了这条道路，这辈子就只能委委屈屈地装作他人活着，毕竟萧珩只爱恋她举手投足间所显现出的亡妻影子，他这人凉薄得很，至于她的真实性情与喜好，想必是无心知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锦衣玉食、仆从相随的日子可比日日磨破了脚跟、动辄挨打受骂的练舞生涯要好得太多，一点委屈，又有什么忍不得的
　　临别之时，她特地命以彤从妆奁里择了一支点翠牡丹团花金簪赏赐给谢挽湄，一来敬她忍辱负重，二来恭贺萧珩得觅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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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预警，接下来是真的要开虐了。
因为作者比较玻璃心，所以有些东西先提醒一下，这篇是个虐文，而且主要是虐女主的，以前也说过，这篇文章构思了很久，大纲早就定下了，时过境迁，有些想法即便是今日的我也是不太能理解的，但既然已经定了，作者无意修改，就只看完成度了。
能保证的就是，女主被虐了这么久之后，是不会轻易原谅男主的。
然后给我们的男主洗白一下下，文章的叙事角度主要是女主，在下是第一次写文啊，第一卷开头玩了几章多角度叙事后，突然就觉得挺累的，然后因为那时候男主的身份还想卖个关子嘛，就果断女主视角叙事了，尤其是第二卷啊，完全的女主视角回忆，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的女主比较的敏感，就将一些小感伤放大。
男主渣嘛，确实挺渣的，但是因为没有写嘛，读者也不知道他到底咋想的。作者于是来解释下，男主他权欲心重，但对感情比较消极，其实刚入宫时他放弃了女主，他心里也一直没能原谅自己。他意识到自己对女主的真实感情时，是女主从冷宫出来的时候，女主明明心里还是放不下，但她非得演得虚情假意放下了的样子，所以在男主看来，他意识到他的爱情的时候，爱情就已经死了，女主眼睛里已经没有他了。其实男主最开始是有想道歉来着。
然后女主一路黑化嘛，直接间接搞死那么多人，贪图富贵，权欲心也挺重的，一直跟着谢琰背后干嘛。男主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会觉得她变了，他也会怀疑自己已经不爱她了，他也会想，“你都知道跟着谢琰晋级了，你干嘛不来找我。”所以他对女主很疏离，他不碰她，怕她变得更可怕，他宁愿她尽量保持原来的样子。
然后就是谢琰死后这段表面平和的日子，女主她觉得男主别有用心，但可能男主就是挺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就像他们以前在雁南的日子，他也是情不自禁地沦陷。最后男主终结了这段日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失控了。
再往后，事情是真的失控了，他俩想的不在一个频道……前方高能，biao骂我。
总而言之，这种谈恋爱的方式不可取，有问题就该说清楚，我们都不要跟他俩学。
最后说说叙事，我选的是倒序，因为我以前看小说时，很多作者喜欢把高潮的地方放在简介里，楔子完后又从故事开头讲起，我就觉得挺扫兴的，所以就直接把故事开始放在高潮的两年后了。
也就是说，所有的矛盾线索基本都在回忆中，所以女主需要经常回忆过往，这是关于故事完整性的。至于故事很虐很压抑，因为文章开始就是一切都尘埃落定，女主中奇毒，被幽禁，除了男主没死，故事已经悲剧了，所以这个故事注定是虐心的，在女主的视角，就是悲剧啊。
碎碎念了一大堆，比较着急结局的小可爱可以养肥了再看，觉得挺压抑的小可爱也一样，一下子来比每天看着郁闷要强，哈哈哈哈(?ω?)hiahiahia。完结后如果大家想看的话，我以后写一写超甜的番外。
抱歉天天喂大家吃玻璃了，给你们推荐一部古早味总裁文《亿万老婆买一送一》，看完心情应该会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