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83、芙蓉靥

　　自崇宁四年漠北之战以来，大燕与北凉大战方歇，边界小战接连不断，其间宣王萧钺屡次领兵应战，退北凉骑兵于寞水以北，其声望在西北日益高涨。值得一提的是，此时慕容景的养兄拜在宣王帐下，因屡获战功，在军中任副将。
　　崇宁六年年初，萧珩下旨召宣王回燕都，因宣王在西北多年，在京中置未有宅邸，萧珩命人将昔日沁雪园、弘文馆并做一宅，赐予宣王做王府，其占地足有一坊之多，此外又赐金银珠宝、奇珍古玩无数，可见恩宠之隆。
　　后宫贵人平日清闲无事，见面时最爱闲话他人，随着宣王归京，宫妃相聚时谈论最多的便是宣王那个苍越出身的王妃。
　　宫中流传，那王妃衍真氏生得鼻偃齿露，出嫁之时宣王嫌其貌丑，足足三月避而不见，而后衍真氏改变策略迎难而上，日日跟在宣王身后，吓得平日里威名赫赫的宣王几度于夜间仓惶外逃。
　　又有人说，衍真氏惯爱拈酸吃醋，因己貌丑，从不许貌美女婢在宣王身旁伺候，若逢宴席有女客，必得亲自陪在宣王身侧。
　　相传有一次宣王去城中办事，中途须从一家青楼门前经过，衍真氏在军营中听此消息，竟与婢女匆匆赶了二十里路去往城中阻拦。此类事迹，不一而足。
　　宣王骁勇善战，英武非凡，在战场之上常常一马当先，以一抵百，宫中一干女眷早有耳闻，心生仰慕。未曾想到这战场修罗一朝碰上只母老虎，一山更比一山高，着实是有苦说不出。
　　本朝《女训》、《女则》皆教女子要敬爱、顺从夫君，故而大家皆把此事作笑谈听，暗地里替宣王惋惜，虽未曾有人得见衍真王妃真容，她的威风战绩便已传遍这宫阙九重。
　　那日碰巧是上巳节，三月三日天气新，午后阳光正好，众妃以兰汤沐浴后，装扮一新，皆聚在长秋宫。
　　殿中木樨香缕缕弥荡，谢琰素来待人谦恭和顺，宫人奉上香茗后，不知是谁开头说起了那位衍真王妃近日在燕都的所做所为。
　　顾修仪方绘声绘色地说着王妃身穿一身胡服，在京中青禾斋一掷千金的壮举，忽闻殿外宫人唱喏，“宣王妃到!”
　　登时殿中一静，十来双眼睛纷纷向门口望去，只见来者约莫二八年华，身着一袭黛青团花裙，外披一件仙鹤牡丹大袖衫，胸前挂着翡翠如意锁片，略微卷曲的长发绾作两股百合髻，戴一双南瓜绕珠对簪，耳际挂着明月珠，生得赤唇白齿,长颈宜顾。
　　慕容景瞧见王妃青纱袖间隐着一枝玫瑰色的芍药，心想，这坊间传言果然不能尽信，都说这王妃貌比无盐，如今一见，却是螓首蛾眉；都说王妃膀阔腰圆状似胡人，实则除却眸色微浅，鬓发略卷，其余皆与身姿纤巧的燕女无异；都说宣王惧内——慕容景望一眼那芍药，恐怕是爱意深重，不能自拔吧。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众妃原以为这位苍越王妃不晓大燕语言，更不识大燕礼仪规矩，不曾想到女子躬身行礼，举止有礼教，语出竟是字正腔圆的官话。
　　“快免礼。衍真王妃懂得官话”谢琰问。
　　“回皇后娘娘，臣妾母亲原是大燕人，臣妾与兄长自记事起，母亲大人便亲自教授我们大燕的语言习俗。”
　　谢琰闻言点点头，命左右替宣王妃设座奉茶，那位置碰巧设在慕容景对面。
　　慕容景正捧着一只深绿色八角杯吃酥胡桃，瞧见宣王妃的一双褐眸似含着盈盈秋水，睫毛纤长卷曲，脸颊圆润丰盈，向着谢琰露齿而笑，尽显天真稚气。
　　慕容景敛眸，忽然觉得王妃这长相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咬着胡桃，抬眸正欲再端详其容颜，却见衍真氏恰好也在看她。
　　衍真氏朝她眨了眨眼，那一笑烂漫率真，顷刻掠人心魂，使慕容景脑中一空，暂且往去心中诸日萦纡的寂寞愁绪。
　　当夜萧珩在漱玉台设宴，替宣王及王妃接风洗尘，虽说是家宴，却恰逢属国安南遣使入京纳贡，故席间文武百官俱在。
　　都说宣王傲慢，回京数日人影不见，陛下派人至府邸三催四请，今日方才赏脸携了王妃入宫。慕容景素闻这两兄弟虽为文贵妃一母所养，却始终是面和心不和，本想着今晚席上会有出戏瞧，只见先有萧珩赐酒，后是萧钺击节助兴，你来我往，兄友弟恭，表面上倒也其乐融融。
　　慕容景于是大失所望，便又偷偷去打量那王妃衍真氏，只见王妃正拉着萧钺的袖子低声说着什么，似在问询，萧钺略略朝她倾身，一面笑着向她解释，一面从跟前夹了一枚单笼金乳酥到王妃的碟子里。
　　原来平日里冷漠沉静、不苟言笑的宣王到了妻子面前，竟也如同寻常男子一般温柔体贴，所谓绕指柔，看来此言非虚。
　　那二人共坐一席，贴近彼此轻声交谈，只见那小王妃偷瞄了一眼四周，竟然偷偷握住了案下郎君的手，那二人姿态旁若无人，倒给慕容景瞧得脸上发烫起来，慌忙撇开眼去，盯着案上的青白瓜棱酒壶静了许久，方给自己斟了一杯兰花酒。
　　慕容景从前看多了话本，但终究鲜闻世间夫妻如此恩爱亲昵，谢琰与萧珩虽也恩爱情深，但毕竟顾及礼节，断不会如此公然显露。她今晚见着这过往书中瞧过的情节于眼前真实上演，只觉得新鲜奇妙，未曾留意已然勾出几分少女玩心来。
　　端着酒杯又饮下几杯甘甜的兰花酒，酒意渐渐上涌，弥散心中羞怯，待她不经意间再回眸瞥去时，只见那二人低头说话，头都快凑到一处去了，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前一后趁人不备，偷摸摸溜出了宴席，大半个晚上不见人影，直到筵席散去时，二人方才一齐归来。
　　当夜席上有安南使者献异域美女十二，个个身姿窈窕，姿容妍丽，慕容景见适时萧珩向萧钺座位望去，见到席上空无一人复又淡然地收回目光，眼神间分明带着些许落寞。
　　慕容景知他的盘算落空，心思微动，不由得掩唇一笑。

　　五月，萧珩与谢琰往京郊乾福寺祈福，以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归程中谢琰突发腹痛，竟是又一次小产。
　　谢琰归宫后，慕容景连着十几日侍奉在长秋宫，衣衫鞋袜，饮食汤药，不敢假手他人。
　　谢琰仍在病中，情感脆弱，恐其胡思乱想，她便不敢如往日一般作艳妆打扮，在病床前侍候时，多着颜色素净衣衫，唯以檀色点唇，随云髻上只簪一支青玉柳叶簪。
　　这日谢琰精神稍佳，慕容景命宫人左右拉开帷帘，使阳光遍洒房间，又替谢琰置一软枕于腰后，帮着她坐起身来。
　　床架上垂挂一只以繁丽花纹錾刻的银制香囊球，里头放置着安神静心的香料，温暖轻盈的香气在屋中缠绕。
　　慕容景将盛着蜜冬瓜鱼儿的银制烧蓝狮子滚绣球盒捧到谢琰面前，谢琰却不接，愣愣地盯着前方床帘——她最近总是这般坐着出神，有时一连半个时辰都听不进去旁人一句话。
　　这接连的小产使得谢琰精神萎靡，心中抑郁难消，慕容景知道无子的皇后在宫中确实难以长久，但也觉得谢琰尚且年轻，如今恩宠正隆，暂且无须忧虑。
　　慕容景将盒子搁在箱屉上，面朝谢琰安慰道：“娘娘还如此年轻，将养好了身子，还愁来日没有孩儿吗？”
　　“汉武陈后专宠十余年，不也因为无子被废吗？”
　　“陈后无子，那是因为汉武帝忌惮陈家外戚势力，故意为之……”慕容景说到一半，忽觉自己说错话来，不禁垂下眼睛，又道，“陛下对娘娘情真意切，众目可察，娘娘无须多心，况且陈后娇蛮任性，何以比得上娘娘的贤德之名”
　　谢琰笑，“随意闲扯几句，你我都不必往心里去。况且我既嫁了陛下，早已发誓此生不生疑虑，我信他。”
　　慕容景方松了一口气，忽闻谢琰道，“陛下与你，可还是没有……”
　　慕容景猛然懂得谢琰所指，颊上升起几分燥热，面色微窘，敛眸摇了摇头。
　　如今距离她嫁给萧珩为王妃，已然过去五个年头，可萧珩始终未曾碰过她。
　　初时她不知男女之事，犹记得当日在雁南，萧珩逗趣似地问她，“你笨手笨脚的，又生得这般贪吃，简直是赔本买卖，我娶你来做什么”
　　“你父母皆在燕都，用不着我侍候，府中经营管理，自有管家操心，反正你都养了这么多闲人了，也不多我一个，大不了我吃穿省着些就是。”
　　萧珩晚间饮了几杯果酒，此时躺在贵妃榻上大笑，忽地似是想起点什么，翻身将手撑在榻上，望着她问道，“那我呢？你不伺候我吗？”
　　慕容景不明就理，只觉得眼前这人脑子抽了，存心刁难自己，没好气道，“洗漱穿衣，你身边一堆人侍候着，还用得上我可别我笨手笨脚的，大早上的倒惹得你不痛快。”
　　萧珩眨了下眼睛，招呼慕容景过来，起身握住慕容景的双手，唇际浮着笑意，“你可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巧，慕容景当时还真不懂，只觉得这厮笑得忒古怪，又不想丢面子，硬着头皮狠狠点头。
　　“出嫁前宫里头派来的那些教礼嬷嬷，她们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
　　慕容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些嬷嬷收了母亲塞的银子，一日日被人领着出门游山玩水，自顾着逍遥快活，哪里还来管她好吧，是有那么两天教礼嬷嬷要见她，结果她装病跑出门骑马来着。
　　慕容景摇头似拨浪鼓，“我都听了，可认真了。”
　　萧珩松开她的手，仰躺着笑得意味不明，慕容景不欲他小瞧自己，撂下句“你等着”，旋即跑出门去。
　　片刻之后，她端着一只盛满水的铜制鱼洗进门，走时摇摇晃晃水花溅了一地，到了贵妃榻边，她把鱼洗就近往地上一放，将帕子浸了冰凉的井水就往萧珩脸上抹，萧珩阖着眼睛猛地被冷水一激，慌忙抓住她的手腕，继而大笑起来。
　　慕容景自知做错，又羞又窘，“行了行了，不如你教教我吧”
　　萧珩将那帕子往搁在地上的鱼洗里一扔，拉她靠近，微狭着眸子一边戳她的脸颊，一边在靠近她耳边道，“过几年再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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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消息是，我的手机活着回来了，坏消息是，祸不单行，我的电脑又黑屏开不了机了，上头大概五万字第三卷存稿吧……
让我们期待我的电脑能够修好……呜呜呜(┯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