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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朱颜改 ...

  •   她颓然地倚着墙壁坐下,泪水顺着脸颊向下蜿蜒。
      方才他转瞬而逝的嗜血笑容犹在她心尖回荡,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不想谢琰看见那失控下的惨状,而她却在一墙之后撞见了全程。
      原来他是会武的啊,怪不得他能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关于他疆场英姿的传闻她起先还不信,既是这样,当年在雁南,她抢先替他挡下的那一刀又算是什么笑话吗?
      这一刹那,慕容景回忆起一个残忍的事实——她一心爱恋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人世了,那个眉目如画,好看得跟女孩子似的少年被永远留在了风景如画的江南,而刚刚站在墙外的那人是皇位上冰冷的帝王,波云诡谲的朝政阴谋早已使他锤炼出一副铁石心肠。
      曾经的那个少年,会陪她一同倚靠在窗下看话本;能与她共卧一榻,彻谈至四更;愿意静静地听她一连说上半天的痴话傻话,不生一点儿厌烦——她要接受他已不在的事实,余生看着他人穿着他的皮囊、爱着别的人。
      她小时候体弱多病,娘亲须陪爹爹入京赶考,把她留给住在乡下的外公外婆照看,长在乡野的姑娘,做梦都想去看一看书中描绘的如流星般璀璨繁华的燕都。都说燕都一百零八坊,屋宇豪阔,街巷繁杂,举目朱楼画阁,秀户珠帘,四海咸通,八方来客皆汇聚于此。
      她一边听着说书先生讲述着那五朝金粉的都市,一边掰着指头数着自己何时才能嫁人远行。所以,当她得知他的夫婿是来自燕都的皇子时,她的心里涌起莫名的激动;当那人朝她伸手,允诺要在夏末带她回燕都时,她便打消了一切顾虑,以为自己嫁给了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然而真相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她倚着北苑的危墙,控诉着他的薄情寡义,奈何冬去春来,怨恨寸寸消融,好了伤疤忘了疼,软下心肠又开始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犹记得当年慕容漪澜对她说,“在他的江山面前,你根本不值得一提。”那时慕容景脑子里填满了复仇,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仍会重蹈覆辙,希冀他给予些许温情。
      慕容景哭着笑,这个人外表温润,实则狠厉无情,他能在她失去利用价值之时,将她弃之若敝履,他现下虽还能容她,而在余生当她成为一块绊脚石时,他就会向对待方才那些贼人一般,毫不留情地让她为他手中的权柄献祭。
      又或许她已经等不到余生了,他救走了谢琰却忘了她,他大概是不要她了,不对不对,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要她了。
      浑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慕容景闭上双眼,虚弱地将头靠在墙壁上,嗓子干得冒烟。也不知他何时才会想起她来,但愿在侍卫找来之前,她还没被活活渴死。
      此时“咔”地一声暗门开启的声音,慕容景猛地一睁开眼睛,可惜跟前站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而是一个捂着肩膀的黑衣汉子。
      那汉子一路骂骂咧咧将慕容景拖到后厢房,把她往床上一扔,便扑上来撕扯她的衣服。慕容景害怕极了,不停手脚并用挣扎着,汉子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另一手低头去解绑住她双脚的麻绳,她被掐得差点背过气去,双腿方一获得自由,不知拿来的力气,照着那汉子就是狠狠一脚。
      那汉子被她一脚踹倒在地,嘴里不停咒骂着,慕容景趁机起身朝门外奋力跑去,不料被汉子一把从身后拽住,照着她脸颊便是“啪啪”两巴掌。
      那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摇晃着跌倒在地,跟前那汉子似是没了兴致,往她身上报复性地踹了两脚,痛得她弯起了身子。
      他又站着无声地打量了她半天,弯腰捡起扔在地上的麻绳重新缚住她的双脚,接着抽出墙上放置的用以照明的火把,点燃了屋中悬挂的青色帐幔……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愈演愈烈,滚滚浓烟窜入鼻腔,就在慕容景呼吸细弱,以为自己就将葬身火海之时,那道被铁链缠绕的木门终于被打开,隔着泛着红光的烟雾火海,依稀可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门边。
      慕容景喜出望外,那一瞬,火光将她的眼睛映得无比明亮,烟雾涌入她微张的嘴,呛得她咳嗽不停。她心道萧珩良心发现,终归还是想起她来了,未曾想到,来人并不是萧珩,而是奉命前来的宣王萧钺。
      时值文太妃病重,萧珩为彰显为子为兄的仁孝,下旨准许宣王回京探视母亲,在膝下略尽孝心,这才有了她与萧钺的第二次相会。
      想那年初次撞见萧钺时,他还是个孤苦无依的少年,这边方才痛失慈父,还没回过神来,那边与之积怨已深的兄长一道圣旨,便有带刀侍卫押着犹着孝衣的他远赴西北。四年不见,久经沙场磨砺,他沉稳内敛,怀抱宽阔温暖,却隐隐让人感受到铁甲的森寒与疆场的肃杀,再不复当年宫禁之中那个色厉内荏的少年。
      流年易逝,物是人非,她和萧珩又何尝不是已不复当年模样呢?

      慕容景回到客栈,方知已过去一个昼夜,萧珩卫队御林军将周围几十里翻了个遍,才寻到蛛丝马迹找到那山贼庙。
      面上的红肿敷上玉痕散便可褪去,颈间黑紫的爪印用高领的衣衫即可遮去,可心上的伤痕却无药可医,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起那双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时,心尖就隐隐作痛,躺在床上呆呆地睁着一双眼睛直到天色将明。
      她此时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萧珩,但形势由不得她——瞒过随从偷跑去夜市、落入山贼窟,这些事情怎么看起来都是她的手笔,任谁都不会把它们同知书识礼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慕容景在心里把谢琰骂了八百遍,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萧珩门外跪着请罪。
      还不待她说完,萧珩摆摆手让她起来,她抬头不解地去望谢琰,谢琰敛着眉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可怕,于是她也自觉地闭上了嘴。
      谢琰的任性,萧珩的失控,她的错估,那个夜晚包含了太多意外,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将其埋在记忆深处。

      秋夜多雨,庭院细雨沙沙,残花满地,一对鸾凤和鸣灯下,形单影只。
      慕容景又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淡漠的目光扫过纸上一行行字迹,全程却半个字都未曾读进心里。
      如今宫中太平,皇后宽和,贵妃严苛,入冬之前杂事无多,宫阙清宁,大把空闲的时间不知如何打发,长秋宫如今圣驾常至,她也不能老不识趣三天两头跑去找谢琰,心觉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挨,寂寞的狂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势汹涌。
      对着宫灯枯坐了几个晚上后,她渐渐把心思放在了梳妆打扮上,令尚宫局新制了不少钗环裙衫,反正如今六宫皆效仿谢琰喜作红妆,她精心装扮在人堆里也不会显得太过扎眼。
      她近日噩梦连连,梦见之中那人黑衣长刀,冰冷的眼睛、染血的脸颊,她常在午夜时分惊醒而后再无法入眠,一个人蜷在床角睁眼等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人用利刃生生剜去了一块,说不出的空落。
      自萧珩血洗山贼庙之后,她再也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愿再见他的面容。
      白日清醒时,她有时责怪自己胡思乱想,那人不过是举刀替爱妻报仇,她就将日后自己玉阶喋血、骨灰洒井的下场想了个周全。为了摆脱这挥之不去的噩梦,她甚至去观摩了一场死刑。
      尚宫局黄尚宫克扣饷银,暗做假账,中饱私囊,掌管四房前后十余年,贪污数额高达几百两黄金,从而得以在宫外购置宅院商铺,乡中亲属俱锦衣华服,家中仆从成群。
      谢琰说,杀之,以儆效尤,慕容景本想一杯毒酒给她一个痛快,没想到黄尚宫死到临头仍不悔过,反倒连连咒骂慕容景。
      “论相貌,贵妃并不比皇后娘娘逊色,可惜天生一副蛇蝎心肠,即便打扮得再好看,也没人会看。”
      慕容景把玩着腕间戴着的金镶宝石镯,淡漠着眉眼,当即命人将黄尚宫拖出去杖毙,同时令尚宫局上上下下皆来围观。
      叱骂诅咒之声不绝于耳,昔日同僚下属纷纷掩面叹息,不忍直视眼前惨状,尚宫局的黄尚宫怀着对慕容景的仇恨,终是在一片低叹声中咽了气。
      慕容景坐在檐下一张如意纹镂空宝椅上,雅致的随云髻上一支嵌红宝石玉兔金钗,钗尾水滴状的流苏下垂直至耳际。她慢悠悠地又从跟前的梅花口高脚小果盘里捻起一颗雕花梅球神色淡然。那血殷红得似她眉心精美的花钿,那脸色煞白得如同冬日冰封的蕖河,那哀嚎声悦耳得如同曼妙弦歌,她蓦地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快感。
      那声声骨碎,那声声叱骂,那声声哀嚎,那声声惊叹,那声声不忍皆入了她的耳朵,替她哀凉的双眼蒙上一层冷漠,心头遍布的伤口撒上毒药,剧痛过后渐渐趋于麻木。
      片刻之后,庭中寂静无声,慕容景方扔了梅球儿抬起头来,晴日阳光艳烈,唯独见她目光冷然决绝宛若霜雪,仿佛在方才的不堪景象中填补了内心的空缺,她一直渴求的勇气果决终在这一刻降临。

      十一月初,谢琰意外小产,她还未曾感知生命的降临,那孩儿便已先一步离去。萧珩从泽心寺请高僧于福熙殿设坛持诵,另度五百人出家修佛,以为嫡子追后福。
      浅紫色如意蝠纹帐幔之下,谢琰面相惨白,汗湿的发丝粘着脸侧,面颊上挂着斑驳泪痕。慕容景将手探入鸳鸯锦被下,轻轻握住谢琰冰凉的手。
      “娘娘福寿绵长,又有陛下恩宠,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皇子皇女。”
      谢琰望着她惨淡一笑,嘴唇干裂泛白,紫檀灯架上烛火摇晃,明暗的光影在谢琰脸上交织,那笑容越发显得凄哀。谢琰颊上的残泪随着动作朝着耳际滑去,慕容景心中亦生了些许怜悯,捻起帕子替她擦去泪珠。
      那时她还未曾懂得,谢琰那一笑包含了太多的苦涩。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发生了件糟糕的事情,我的手机掉进了健身房汗蒸房椅子的缝隙里,反正今晚是没拿出来,里边存着第二卷余下的内容,估摸着有个五六万字吧,呜呜,让我们期待后天能按时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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