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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星如雨 ...

  •   年后,后宫妃位大多空悬,谢琰劝说萧珩在春天昭告天下,择秀女入宫以充宫闱,萧珩辞以战事方歇,不宜劳民伤财,谢琰于是作罢,另为萧珩挑选了几位适龄的京官之女。
      三月,萧珩下诏书册封慕容景为贵妃,赐住承晖殿,位居四妃之首,允其辅助皇后,协理六宫事务。
      这是谢琰对她一番忠心的奖赏,慕容景自觉受之无愧。宜兰殿承载着许多她与小昭共同的回忆,她虽舍不得后院搭起的花架,舍不得随着清风摇晃的秋千,但时过境迁,人总该要朝前看。
      与谢琰相处的年月一长,她愈发觉得自己与其风度谈吐差距甚远,贵族的仪态并非她在母亲逼迫下那两年阳奉阴违的学习以及入宫后有意的伪装就能达成,还有太多她需要加深的地方,幸运的是,谢琰并不吝啬一点点教她。
      又是一年过去,她与萧珩的关系并无实质改善,但在时而不经意地目光对视时,她明显感觉到内心深处的冰石隐隐有了消融的迹象,过去半年中那漫长的煎熬与等待在她的生命里洒下泼墨般的浓黑,但心底所以的阴霾都在重新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烟消云散。
      即便他并非是冲着自己笑,但那温柔的笑意确实在那时那地重新照亮了她的生命。
      萧珩依旧待她淡淡的,而她终究是软化了,他们都还年轻,眼下春景正盛,是时候学会宽容与忘怀了。
      每逢他每个月来承晖殿用晚膳的日子,她的心情便会隐隐生起激动,连带着胃口也出奇地好,膳罢陪着他坐着饮茶,依旧是她说他听,不再有沉默,不再有僵持,而她诉说的内容不再是过往的胡编敷衍,她会从那些曾为她的情感带来起伏的事件中挑选出积极的部分与他分享,以期他会在闭目休憩时被她逗得睁开眼睛。
      她想,她表现地还不算明显。她想,她还在等迟来的一句抱歉,只消他说了,她就安心陪在他身边,如同初见时般全心全意地待他,直至命运将他们分离的那一刻。

      他如今与谢琰的感情愈发深厚了,她虽瞧在眼里,心里并没有太多的难过——至多是有些酸酸的吧。嫁入帝王家,她一早就明白萧珩不可能只有她一人,即便是在沧州彼此情意最浓的时候,她都未曾想过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犹记得那时萧珩问她,“听说你爹爹只有你母亲一个人”
      慕容景答,“爹爹是爹爹,父亲是父亲,我爹只有我娘一个人,我父亲也只有我母亲一个。”
      萧珩闻言难为地抚着额头,支支吾吾道,“容景,你会不会……”
      慕容景抿了抿唇,忍住了去扭他耳朵的欲望,“你们家的规矩我还是省得的,再说了,我爹爹和我父亲,他们都是因为与娘子真心欢喜,视彼此为此生挚爱,而我和你,盲婚哑嫁还是算了吧……”
      说完慕容景就笑了,记得她此前口无遮拦,无意中在萧珩面前说出过心系家乡书生的事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几天后萧珩骗着自己将从小到大偷偷爱慕过多少文人书生都细数了一遍,她自允风流得意,他却听得面如锅底。
      思及过往,慕容景微微弯了眼眸,“阿珩,我很喜欢你。”
      彼时,慕容景替余生作好了打算,她想清楚了,只要能够陪在他身边就好,不管他爱的是谁,心里念的是谁,梦里想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要陪在他身边,一同走过这一路风景就行了。
      宫中帝后恩爱渐浓。
      七月酷暑难耐,萧珩携谢琰往玉华宫避暑,闲来无事,帝后携手遍登行宫楼台,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夏景灿烂,一日午后,谢琰见池中莲叶接天,荷花映日,美不胜收,于是诗兴大发作《咏芙蕖》,萧珩读之,啧啧称赞,命乐师谱曲传唱,又令宫人作芙蕖舞,以贺皇后千秋。
      九月,帝后归宫,谢琰效仿前朝阳朔公主化牡丹妆,先以玉簪粉敷面,再往两腮涂抹胭脂延至眼下,唇瓣以细笔勾勒出小巧樱桃状,眉心绘上绛色牡丹半朵,妆成娇俏艳丽,帝赞之,引得宫人纷纷效仿。
      谢琰过去的妆容讲究清新素洁,典雅大方,追求朴实自然,鲜少尝试这般鲜艳明媚的打扮,看来爱情的滋润真的能让人由内而外的焕发出不一样光彩,同时慕容景发觉谢琰性格中深藏的那个小女孩越来越频繁地闪现,这一切显然都与萧珩日益的宠爱与纵容脱不开干系。

      九月下旬发生了一件事,时值萧珩养母、先帝文太妃重病,帝后亲往燕郊苍梧山探视,不知何故,萧珩在此行捎上了慕容景,亦不知何故,文太妃病情转好之后,竟与她颇为投缘,拉着她的手,说不完的话,弄得慕容景受宠若惊。
      太妃病情有起色后,谢琰不知道用何法子说服了萧珩,提前一日与慕容景下山,当晚宿在了燕都客栈。
      谢琰说,她还从未住过客栈;谢琰说,好久没去逛过夜市了;谢琰说,待会咱俩假装早早地入睡,骗过随从,然后你骑马,咱们一块儿往南市逛夜市去!
      自本朝始,夜间不再设宵禁。
      无数高大的木架上扎着的纸灯笼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初秋的夜市上人来人往,耳际喧嚣不绝于耳,食物的香气在鼻前萦绕。
      久困樊笼,慕容景不禁看得痴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由与生机此刻触手可及,嬉戏的孩童手里提着纸糊花灯,妇人眉间的花钿在灯火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以方巾裹发的市井男子眯着眼睛享受着夜晚的闲暇时光。
      谢琰径直拉过她的手,宛若淘气的长姐拽着自家傻乎乎的妹妹,踏入那一片灯光星河里,恰在此时,无数红色天灯承载着百姓的心愿飞上云霄,在谢琰的惊呼声中,慕容景忙抬眼去看,点点星辰映在眸子里。
      慕容景此前从未想过,她第一次来到燕都的市集,竟会是与她夫君的正妻一起。
      店铺林立,商贩云集,慕容景牵着谢琰的手,心中充满喜悦,张望周遭张灯结彩宛若梦境,连带着觉得身子都轻飘飘的,好似行走在云端,忽然间回想起沂川的夜市,那些被迫紧跟在哥哥们身后,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撒腿就跑的夜晚。
      谢琰问,哪里有你说过的酒酿圆子卖谢琰惊叹,这便是你说的傀儡戏呀,那人偶画得真有趣。谢琰指着远处石桥,你看,有人在水上放花灯!
      这一刻,谢琰不再是那个头梳凌云髻,发戴金玉凤鸟衔珠步摇,仪态端庄沉稳的中宫皇后,她如今穿着普通的绣花襦裙,头戴一簇雪白的茉莉绒花,眼里亮晶晶的,只是一个背着爹娘偷跑出家门的小姑娘。
      慕容景眨了眨眼,垂下眼眸,试图使雀跃的心境冷静下来,莫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攥紧了袖间藏着的匕首——自那年在沂川三哥赠她匕首,教她擒拿防身之术,她在独自出门时,便有携带一把匕首的习惯。
      街边首饰行里,谢琰对着一盏青花灯,细细看着一支镂花银簪,慕容景站在一旁,心情浮躁不安。
      接过小二递来包好的首饰盒,谢琰方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的瞬间蓦地向后头栽去。慕容景咬住下唇,下意识去摸袖中的匕首,还未来得及抽出,便被人从身后击中后颈,自此意识全无。
      待她醒来时,发觉自己身处一间无门的狭长密室之中,四肢皆为绳索束缚,她刚动一下脖子,后颈传来钝痛。墙壁高处的铁架上悬着火把,室内弥漫着昏光,身旁的谢琰仍旧陷在昏睡之中,任凭她如何唤也不曾醒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透过对面墙上的小洞,她听到外头隐隐传来喧闹之声,接着便有人从外头“咔”地一声打开暗门,将昏睡的谢琰抱了出去。
      慕容景心中焦急万分,手脚并用朝着对面的小洞一步步挪去,跪直了身子试图看清楚外头,绳索将四肢勒得生疼。
      正是透过墙上的小洞,她望见了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场景。
      屋外山贼头子将刀架在萧珩的脖子上,萧珩一身黑衣,浑身带着肃杀之气,轻而易举地夺过山贼手中的长刀,下一瞬,那人的头就飞了出去,鲜血溅了满墙,圆睁着眼睛的头颅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停下。
      她从未知道,原来他骨子里竟是那般残冷之人,他将谢琰靠在墙角,转身以长刀抹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脖子,十余名山贼倒在他的脚下抱拳哀求,方知他们此番惹上的是人间阎罗,而他随心所欲地挥舞着长刀,姿态悠闲未曾有丝毫动摇,就好像脚下这些人只是蝼蚁,算不上人。
      慕容景凄惨一笑,他本就是万人之上的人,在他的眼里,世间百姓无不若蝼蚁般碌碌其生。
      她不曾见过真正的地狱,在她心里,眼前的景象就是地狱。
      心中挚爱为人所伤,愤怒的焰火无尽燃烧,她眼看着他以一己之力将外头变成修罗场,鲜红的血液浸湿了地砖,残肢断臂遍地都是,末了他将长刀随手一扔,铁器砸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这声音似是惊扰了谢琰的安眠,她不安地动了起来,慕容景望见萧珩弯腰对着谢琰低语,继而他将她拦腰抱起,一只手挡在她的眼睛上,替她遮去四周这炼狱般的景象,他抱着谢琰走了几步,忽地停了一瞬,似是在注视墙上的洞口,复又转身朝门外走去。
      慕容景睁着双目跪在冰冷的地上,心里没有一点温度,望着萧珩怀抱谢琰离去,接着外头隐约传来一声马嘶,纷乱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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