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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脱樊笼 ...

  •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知不知?”
      空旷的山谷中飘荡着古老的歌谣,女子的歌声低沉而空灵。水流源自山林雨水,自山间流落,于谷中汇成一条小溪,水势缓慢,随着唱歌女子浣衣的动作,不时溅起点点水花。
      由于经年流水的润泽,溪边开满了各色艳丽野花,与蹲在溪边浣衣女子身着的浅褐朴素布袍构成极美的一幅画。
      大约半月前,慕容景自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已身处于一户周姓的山中猎户的家中。见她醒来,老猎户夫妇上前询问她的伤势,慕容景这才感觉到浑身拆骨割肉般的疼痛,稍稍一动弹伤口处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深宫多年的锤炼使她惯于将脆弱掩藏,面对老夫妇关切地神色,咬着牙倔强地说了句“挺好”。
      猎户夫妇面色一喜,对视一瞬,转而接着询问她怎的会孤身掉落在人迹罕至的山谷深处。
      老人家的问题顿时让慕容景本就不大清醒的头脑变得更加昏沉,痴痴地望着悬在墙上的一把猎弓,咬着下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垂着脑袋,试图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当日,她与萧钺、贤妃一行人自泽心寺还愿后返回宫中,接连几日平安无事,她以为先前的担忧都是自己多心了,正于轿中默默端详着萧珩昔年送给她的那枚木簪,忽然轿子猛地一晃,不料路遇天域宫杀手埋伏行刺。
      混乱之中,她捏着木簪,一直留神听着鸾轿外头的动静,天域宫所派的人手约莫不多,许都是些只懂花拳绣腿的小角色,三两下就被百里挑一的禁军制服了。
      外头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她慢慢放下了半悬着的心,然而还未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刺啦”一声,突然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自轿外掀开了轿帘,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虽然见惯了波云诡谲的宫廷争斗,到底久居宫禁,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见过此等真刀实剑的刺杀场面?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蓦地捏紧了手中的木簪,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下一瞬,她便被一股强力被拖出了鸾轿,身旁的人一边紧扣她的肩膀,一边用锋利的刀刃抵住她脆弱的颈间,让她丝毫不得动弹。
      轿子外,数百的禁军全副武装,纷纷惊诧地朝她看来。一旁的空地倒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满地都是流淌的鲜血。有人惊吼,“是慕容皇后,赶快护驾!”
      挟持她的人用力地拉扯着她,迫着她往御道一旁的斜坡上带去,遍地荆棘划破衣袍下摆,直到她的腿摇摇晃晃地踩在斜坡的边缘,胁迫她的刺客才停住不动。见此,一队禁卫迅速朝他们围拢过来。
      慌乱之中,她看到了远处被禁卫军围绕的萧钺,他目光沉着地向此刻狼狈不堪的她望来,一身玄衣,神色万分平静,仿佛早已预见了今日。
      这都是他一手安排好的么?以她的性命为诱饵,一箭双雕,换一个对端王余党赶尽杀绝的理由?慕容景狂跳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此刻日光下忽地银光一闪,慕容景猛地抬眸一望,只见上方树后埋藏的弓箭手已悄悄地拉开了弓。
      大限已至,不必再做无畏的挣扎,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也是那一刻,那绑架她的天域宫刺客下了鱼死网破的心,并未以她作为筹码和围拢的禁军谈条件,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和那刺客一同自斜坡滚下。
      那坡极其陡峭,坡上林木茂盛,里头昏黑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慕容景犹记得那刺客揽着自己,极速向下方滚去,途中不断有荆棘树枝划破她的衣衫,纷纷在这常年深宫娇养出来的柔嫩皮肤上留下深刻的印记,浑身传来利刃滑破般的疼痛,她无力对抗这痛苦,只好紧紧握住手中的木簪,像是在守护某种信念一般。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每一瞬都是无比的煎熬与折磨,尖利的树枝划破掌心,血肉模糊,有那么一刻,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生命尽头那漫天刺目的白光,但她仍未舍得松开掌心——她放不下,她放不下。
      终于,终于,后来头部似乎撞着了什么,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再醒来,就已然躺在了猎户的家中。

      周楠沿着溪边走向慕容景,他端详着女子沉静的面容,又想起了她那日脸色如纸地躺在草丛里,染血的手中死死地捏着一枚木簪。
      那日他照母亲的嘱托去采草药,老远瞧见那平日人迹罕至的地方站着个黑衣人,他以为是来山间采草药的郎中,正欲走过去打个招呼,没想到,来人一见他,一溜烟就蹿地没影了。他摸摸鼻子刚打算转身,忽然看到方才黑依然站立地草地上似乎躺着个人,走近一看,只见一个女子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轻轻地唤了几声,女子仍旧一动不动,脸庞泛着青白,于是他以为已经她死了。
      她是什么人?如何会来到此处?可是为方才那个黑衣人所杀?
      回答他的,只有随风摇摆的一地野草和远处陡峭的山崖。
      周楠这年三十岁,他母亲信佛,他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十分心善,看她一个弱女子曝尸荒野,于心不忍,想着要将她安葬,却不经意触到了女子微弱的呼吸。于是他将她背回了家,交给母亲照顾。
      然而母亲却像是早就知道他那日会救人回来似的,早早地在他的床上换了新的被褥,他诧异地问母亲,母亲只说是前日晚上佛祖托梦告诉她的。
      周楠那时信了。
      这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什么大夫,一个半瞎的老太太所能做的,也只是帮忙换下女子已成破布的衣衫,拿了自治的伤药给女子敷上,再每天按时喂些野参汤,只是那紧握在掌心的旧木簪子,无论怎么抽,也抽不出,只好任掌心的那道口子缓慢自愈。
      所幸的是,女子在他家昏迷了两天后,奇迹般地苏醒了。周楠起初也觉得是佛祖显灵,女子命不该绝,可前几天夜里做了噩梦,隐隐约约听到隔壁屋里似有人语,其中一道男声并非他的父亲,他起身偷偷去查看,透过窗户上的小孔,只见他的母亲正和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在灯下交谈,他的父亲默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只药箱摆在桌上。
      为何父母要瞒着他夜里偷偷请郎中过来?可是二老身体不适?周楠心里充满了疑惑,又不敢冒然向父母询问,只能暂且将一切埋在心底,后来他留了个心眼,猛然发现,母亲为小木熬药时,添了几味此地寻不到的名贵药材。
      这一次他直接询问了母亲,为何要偷偷请郎中,这些药材又是从何而来,母亲拿着佛珠的手颤抖了一下,只说此女是梦里佛祖交代要仔细照料的贵客,叮嘱他在小木面前勿多言,勿失言。
      周楠半信半疑地答应了。
      当日女子略微恢复过意识之后,自称夫家姓陈,燕都人士,家人唤她小木。她此行本欲与家人一同前往外地看望行商的丈夫,不料路遇强人掳劫,她先与家人失散,后又失足跌落山谷。大概是斜坡之上多有草木,起到了阻挡作用,才避免了她葬身山谷。
      这山谷西侧只有周家一户,其余邻居俱相隔甚远,周楠与父亲本为山中猎户,平日忙于在山中捕猎采集,早出晚归,根本无暇顾及家中。这小木卧床修养了几日,看周老太一人眼睛不好,又要张罗着忙里忙外,心中过意不去,也尽力帮着做些家务。
      她择菜的样子笨手笨脚,扫个地屋子里像闹了洪灾似的,约莫是出生于富贵人家,从来没干过家务活,老太于是劝着她安心养伤。没想到小木话不多,心地却很善良,坚持要帮着她分担几分。周老太于是总夸奖小木聪明懂事,学什么都快。
      这两天,周老太的风湿又犯了,腿疼得下不来地,小木就自顾包揽了洗衣下厨的活,周老太直夸奖小木能干,但要让周楠说句实在话,虽诚心可嘉,干的活也只能说马马虎虎吧,就比如说那衣服上的汗渍——就没见她搓干净过。
      不过她既是佛祖带来的贵客,一家人自然不会挑剔,但不知为何,周楠总觉得小木的真实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小木伤势尚未痊愈,力血不足,洗完衣衫已近极限,每次看她摇摇晃晃背着那衣筐回家,周老太总担心她下一瞬就要晕倒在地上。因此,周楠听周老太在耳边念叨了几回,这几日索性早些回家,好来帮帮她,也想着从她嘴里探知一点实情。
      小木瞧见到周楠过来,清丽的脸庞露出了一抹浅笑,笑道,今日来得真早。
      他点点头,躬身靠近,接过她拿在手中的衣服,又将衣筐里其他衣服拧干——男人家力气大,总好过小木这样个皮包骨的。
      周楠边拧着衣服,随口问:“你方才唱的什么歌?”
      “《越人歌》,相传是越女唱给楚国王子听的。”
      他低头拧着衣服,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忽然抬起头,女子就在他身边站着,侧身眺望着环绕的苍翠群山,目光涣散,呆呆地出神,原本垂在鬓边的几缕发丝被风吹得飘飞起来。
      小木经常这样,一人看着远方,暗自出神,似乎难以言说的心事。
      周楠想,小木也许是在思念远在异乡的亲人吧。

  • 作者有话要说:  Kaiser版本的越人歌真的超级超级好听,夜宴里边的也好听,不过是谁唱的,我没有细查,这是n年前我在百度或者电视上看到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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