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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燎沉香 ...

  •   崇宁四年春,北凉勾结本朝内奸发动奇袭,一夜之间攻占西北边境十余座城池,整整三天,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且大有一鼓作气往东推进之势。
      战报传至燕都,时值萧珩所植羽翼日益丰满,于朝中推行新政,军中重用王氏父子等人,渐渐触动门阀根基,此时大战当前权宦沆瀣一气,一时竟无人领兵,萧珩无奈之下亲身赴漠北挂帅。
      转眼又至夏季,这夜慕容景做了个梦,梦中仍是崇宁二年的时候,绿树浓荫,轻纱帐幔,阮凤燕还是那一身昂贵的织金蜀锦石榴红裙,牡丹高髻上簪着富丽的牡丹,鬓旁倒插着她最喜欢的那支玉镂丹凤簪,眼角沾了胭脂金粉绘成三瓣桃花,她歪坐在一张花梨玫瑰椅,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摇扇和覃月奚落着慕容景在宜兰殿于圣前撒泼殴打刘婕妤的光荣事迹。
      梦里,慕容景正坐在离她五步开外处,耷拉着头脸上热热的,只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忽然间,画面又切回到她被罚跪的那个雨夜,倾盆大雨砸得她几欲昏厥,四周景象悉数融进雨幕,唯有正殿之中摇曳闪烁的那一树红烛,支撑着她咬牙一直挨到天方化为鱼腹白。
      慕容景醒来时,入眼的是帐内所挂的一只秋香竹叶织锦缎端午香囊,里头装了丁香、艾草等香料,用以灭毒驱虫,散浊醒脑。药草的香气渐渐使她起伏的心境安定下来,方才想起阮凤燕、覃月此时俱于黄泉之下做了鬼。

      当日阮凤燕既死,两名贴身宫女忠心侍主,相继追随而去,慕容景即遣人从昭阳殿偷偷唤来其身边剩余亲信之人,询问当年淑妃落胎之事,可惜来人并不知悉其中内情,在慕容景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半晌才低着头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话。
      “奴婢从前听见熟识的姐姐说,当年淑妃主子实际并无身孕,而是存了狸猫换太子的心思,不巧,被皇后娘娘发现了……皇后娘娘与淑妃主子关在屋内说了半天话,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再往后,皇后娘娘便不再来昭阳殿走动了……”
      慕容景急忙追问,皇后与淑妃闹僵一事,是在淑妃落胎之前还是之后。
      那宫人答道,“之前,再往后没几天,便发生了昭美人谋害皇嗣一事。”
      慕容景蓦然心惊,一直以来她都想不明白,当年她和小昭在宫中人微言轻,俱是唯唯诺诺之人,淑妃选她们来陷害,根本没有价值。如今反过来一想,若其中也有皇后的手笔……
      或许是当年淑妃假孕欲率先诞下龙子不料为谢琰知悉,谢琰乃皇后之尊,岂能容妃嫔抢先诞下萧珩长子,但她又念及血脉亲情不忍苛责,当是时恰逢小昭年幼位低,且父母远在京外,将祸水引至其身易如反掌,于是命阮凤燕嫁祸小昭,届时小昭百口莫辩,又有她在上暗中庇护,阮凤燕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一番思量下来,慕容景不禁起了一身冷汗,当日阮凤燕死时谢琰的一番话方让她惊悟,自己或许一直小看了谢琰,总以为她也是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的一朵娇花,轻而易举便可加以利用,何曾想到她亦是世家嫡女,身系皇家血脉——历来深宅高门之中的勾心斗角之惊险激烈丝毫不逊于皇宫,谢琰自小浸淫其中深谙其道,年纪轻轻便能脱颖而出,才貌名冠京华,细想起来,自己真是大意轻敌。
      好一招借刀杀人,谢琰不愧是当今皇后,六宫之中最受今上信任与宠爱的女人!
      只是阮凤燕既已魂归九天,慕容景心中经年累月积蓄的仇恨与不甘得以宣泄,心肠不觉柔软下来,再加上眼下并无直接证据指名谢琰确实牵扯当年之事,且自己一路走来多有仰仗谢琰抬举,若真要翻脸兵戈相向,倒也不知从何开始
      此去经年,她且告诫自己暂时将往事缓缓,宫廷之内,人人皆最看重利益,为了长远以往的利益,她当日委屈自己与阮凤燕谈笑风生尚且可以,如今与谢琰貌合神离则实非难事。
      天气渐热,近日宫中莫名流传起当日曾成殿贤妃并非病死,实为慕容昭仪所害的谣言,这捕风捉影的消息甫一传进慕容景的耳朵里,她亦是摸不着头脑,细细琢磨,却也发现有几分道理。
      阮凤燕如今亡故,纵使份位上慕容景仍是昭仪不变,地位上却实打实成为了后宫第二人。她能有今天,除了仰仗谢琰抬爱,便是沾了慕容漪澜病逝的光,由此一来,当日她频繁往曾成殿走动,本意是结识交好寻找靠山,如今看在外人眼里,却是心怀不轨欲伺机加害,以取而代之。
      无风不起浪,慕容景速命以彤去暗中查探这流言自何而起,这日早膳时,以彤方才向她禀答,经一番顺藤摸瓜,那无中生有的消息最初出自曾成殿李美人口中,那李美人昔日与贤妃同住一宫,又曾于贤妃病中侍疾。
      吃了半碗银丝鸡汤面,慕容景欲去曾成殿见识一下这个李美人,不想,一道懿旨匆忙将她传到了长秋宫。

      慕容景到达长秋宫时,谢琰方坐在案前就着一只素丽的白釉玉壶春瓶,摆弄着荷花、莲蓬与莲叶,谢琰也喜插花,但与慕容景的随心所欲不同,公卿贵族习花道以感悟四时更迭,喜淡雅,重意境,讲究“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慕容景一进凝香榭,只见到那芙蓉芍药画屏后隐约跪着二人,谢琰着一身天蓝牡丹花树六破裙,外罩一件玉色大袖披衫,见她来了却是头也不抬,摆摆手让宫人为她设了座。
      她在案侧坐下,向跪着的二人看去,左手的那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绛紫夏裙,头上却插了支忒扎眼的蝴蝶点翠金簪,想来就是那位不受宠的曾成殿李美人,右手跪着那人身姿纤巧,长相有几分熟悉,慕容景想了一会,方记起似乎曾在慕容漪澜身边见过。
      “妹妹先看看这个。”一只戴着景泰蓝熏囊开口手环的素手忽地伸至慕容景面前,人却是头也不抬,依旧专注在那花瓶上。
      慕容景忐忑不安地接过那泛黄的纸页,翻开一看,入目的是熟悉的柔美秀丽的梅花小楷,纸上寥寥几行,似是一人绝笔,书的尽是误信贼人,惨遭毒害之事,声声控诉,字字泣血,末了再点明,那贼人是她族中姐妹,单名一个景字。
      慕容景眸色微黯,将那纸页叠回原样,视线之内,谢琰尚细细拨弄着粉色花瓣,低垂的鬓间一支岫玉珍珠玛瑙扁簪微微闪烁着冷光,丹唇微抿,神色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慕容景不自觉地咬了下唇,面色泰然自若,放在膝上的十指却是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目光向四周游移了一小会,终是落在墙上所悬的一幅松柏同春画卷上。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阮凤燕身死,谢琰知晓她怀有异心,留之无益,若此时顺水推舟玩一出卸磨杀驴,慕容景啊,慕容景,你这一年以来的良苦用心便付之东流了。如今萧珩领兵在外,宫中之事无论大小皆由皇后作主,正是谢琰动手的最佳时机,她就是比窦娥还冤也无处控诉。
      慕容景自心中冷笑,这安富尊荣的日子才过了几天,看来自己还真是没有荣华富贵之命,想到萧珩归来之际,她已然化为枯井一抹冤魂,谢琰草草一言即可将此页揭过,心中酸楚顿生。
      那年慕容景读完一卷话本,心有感慨,对着身旁的萧珩糊里糊涂来了一句,“阿珩,那姑娘死的时候,她心上人都没有为她掉一滴眼泪,若哪年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么?”
      萧珩抢来那话本随手一翻,对那故事结局嗤之以鼻,很快又低头接着去翻那些她看不大明白的书。
      当年尚且如此,待他得知她已饮鸠酒,约莫是不会在心里难过吧。
      谢琰抬眸漫不经心地问,“妹妹认为此信如何”
      慕容景收回思绪,正色道:“字迹确有几分贤妃姐姐的风骨,但所书之事实属杜撰,荒唐直至。”
      谢琰端起紫砂壶斟了一杯茶,将那花瓣口白瓷杯举止唇边,不言不语,若有所思。
      跪在地上的李美人却是沉不住气,“皇后娘娘,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贤妃娘娘病中将此信交由臣妾保管,再三嘱托,来日她若有不测,定为宜兰殿慕容昭仪所毒害。”
      “贤妃姐姐去了有大半年了,既如你所言,你又为何不早早把信交给陛下与娘娘”慕容景终究不再是当年那个怯弱的少女,跪在殿中茫然不知辩解,任由他人肆意泼洒脏水。
      李美人没料到慕容景会有此言,语塞半天,没了方才气焰,“自贤妃娘娘仙逝,慕容昭仪在宫中地位日盛,臣妾胆小,实在不敢。”
      旁边那曾成殿宫人此时扣头连连,也来帮腔,“望皇后娘娘明察,贤妃主子冤屈。当日贤妃主子经太医诊治,原本病情已然大有起色,那日在院中晒着太阳精神还甚好,恰巧慕容昭仪来看她,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慕容昭仪前脚刚走,后脚贤妃主子就不行了……”那宫人说到情动之处,言语哽咽。
      慕容漪澜爱而不得,终日酗酒,郁郁寡欢而死,那日精神好不过是死水微澜回光返照,至于她屡次往曾成殿送糕饼,更是无稽之谈。
      慕容景冷笑,方欲出语驳斥,却听身旁“哧”地一声,谢琰竟然毫不犹豫地把那信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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