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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簪头凤 ...

  •   这一年才过元宵节,沁福宫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是王婕妤这夜半梦半醒之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竟然撞见床头有一黑衣蒙面男子举刀对着她。那明晃晃的刀锋看得人遍体生寒,王婕妤当即吓得尖声大叫,惊呼声迅速引来了宫外巡逻的守卫,不料那黑衣人却是抢先一步从窗户处逃走,而后消失在一片浓雾之中。
      稍后闻讯而来的一队禁军举着火把在皇宫之内搜索,天明时搜索的人马又加至三倍,然而直至次日中午,也未曾找到那个黑衣人半根头发丝。
      先是去年冬天宜兰殿的慕容昭仪遭人刺杀,大费周章一番询问调查,最后不了了之,今年方才开个头,沁福宫的王婕妤又差点儿沦为贼人刀下冤魂,刺客结果逃脱不见踪影。天家重地来去自如,竟好似是贼人自家后院,一时之内后宫人心惶惶,各宫守卫都比平日增加了两倍,不少娘娘入睡之时都命几名贴身侍婢守在外间榻上,如此才可换得一夜安眠。
      次日下午,慕容景举着银剪子,正歪着头折腾着双陆钧瓷瓶中插的那几只腊梅。
      现今在宫中闲来无事,她有时便爱倒腾些花花草草,今日养一缸莲花,明日种一架蔷薇,反正那下头的奴才一个个嘴都跟抹了蜜似的,简直把她的手艺夸上了天。这日偶然察觉博古架上这钧瓷窑变所呈蓝紫之色甚美,于是顶着冷风亲自去御花园里折了几只腊梅,却是那芳若小丫头总不赏脸,咬着根食指杵在旁边欲言又止。
      她方小心翼翼避着不去碰那淡黄色的花瓣,忽闻屋外有人唱道“王婕妤到”,忙转头把剪子递给候在旁侧的以彤。
      沁福宫遇刺之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现今这贼人仍不知藏身于何处,难怪王梓茹忧心难安,那眼下的青黑浓重,想必是昨夜被刺客吓得不轻,睁着眼睛直至天明。
      慕容景匆忙迎上前去,握住王梓茹双手殷切道,“姐姐可还好”
      王梓茹惨白着嘴唇并不答话,仿佛是只受惊的小兽,慕容景柔柔一笑,替她解下檀色斗篷,拉着她缓缓往温暖如春的里间走去,“姐姐莫怕,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好好睡上一觉,抓捕贼人之事就留给侍卫费心吧。姐姐若不嫌弃,现在便去我屋里睡一会子,我在旁侧守着姐姐,等姐姐睡醒了,咱们再说话。对了,我叫以彤去点上安南新供的沉水香,气味最为安神静心……”
      “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王梓茹嘴唇嗫嚅,眼神闪烁,万分恐惧的模样,“你可千万要帮帮姐姐。”
      慕容景眨了眨眼,侧身握紧了她的手,神色焦急担忧,“姐姐先坐下慢慢说。”

      赐死的圣旨到达昭阳殿时,慕容景正于长秋宫陪在谢琰身边。
      那日天边的晚霞艳烈似血,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对面那沉静的女子身上,女子头上戴了一支极为华丽的云凤纹嵌宝石金制扁簪,女子低着头,手拿银针低头专心致志地绣那一朵鲜艳欲滴的重瓣牡丹,一直舒展的柳叶眉未曾泄露半分心续。
      阮凤燕一贯行事铺张浪费,极尽奢华,实非宫妃的月俸可以应对,而她父兄二人皆为武将,素有刚正清廉之名,为人处世多有耿直,直至今上即位方才略受重用,因此家中哪来那许多银两可供她如此挥霍?
      慕容景因而一早便信了淑妃勾结朝臣,买卖官爵的传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日前王梓茹妆奁里那支玉镂丹凤簪意外泄露其与阮凤燕暗中交好之事,慕容景索性孤注一掷,赌王梓茹知悉其中内情,先是故意在王梓茹面前捏造阮凤燕买卖官爵一事已然为萧珩谢琰知悉,以此敲山震虎,而后又参照当日阮的手笔派出刺客往沁福宫夜探,让王梓茹错以为阮凤燕一朝失势欲行灭口之事,成功逼得王梓茹惊慌失措,最终反咬一口,携着证据来到宜兰殿向她求助,此刻慕容景自然乐得顺水推舟,直接把她带到谢琰的长秋宫,助皇后除却心腹大患,以表忠心。
      大燕军中向来是慕容家独大,萧珩欲要夺权,对素来不屑与世家为伍的阮氏父子加以重用,而今阮家日盛,阮凤燕在后宫的位置自然一路水涨船高,眼下若非铁证如山,且由皇后亲手于圣前拿出,纵然阮凤燕行事铺张、苛待左右的恶名远扬,萧珩权衡利弊,她在宫中的地位势必还要维持一段时间。
      而今春天远未到来,太阳即将下山,黄昏旷远,暮色浓重,冰冷的气温冻得人四肢僵硬。
      这一刻,慕容景的心情并没有太多的起伏,阮凤燕死期将至,她却并不感到一丝欢喜,心头亦未有半分轻松,这场旷日持久的仇恨已然耗费她太多的精力与情感,躯体疲惫不堪只想回宜兰殿好好睡上一觉,梦醒时分再去思量前路该如何去走。
      然而谢琰并没有半分打算放她走的意思。
      冷风吹得周围光秃秃的细枝微微打晃,竹制茶炉上的青花提梁陶瓷壶煮得正沸,对面的谢琰依旧慢条斯理地绣着花,专注细致,金簪簪头垂下的明珠流苏甚至未有半分晃动。
      周遭再无二人,慕容景只得把视线集中到石桌上覆着的石青色牡丹纹样茶席,亭中未置火炉,慕容景浑身冷得受不住,面色变得姜白,牙齿微微打着颤。
      慕容景或许该扯些话题来打破这异样的沉静,可她没有,她一心执着的仇恨已然吞噬两条人命,小昭的冤屈却仍未能被洗刷,同时,她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曾经的自己,有时站在穿衣镜前竟觉得全然陌生。
      茫茫然回望,她发觉自己似乎走上了一条岔道,却也如堕烟海,思索不出此生何为正途。今日在冷风中一坐便是两个时辰,意识渐渐屈服于严寒化为一片模糊,她虽心里不愿陪谢琰在此枯坐,此刻却也不愿再伪装,不想再做戏,唯有双手交握,任凭气氛继续僵着。
      未几,谢琰终是开了口,“本宫自幼母亲早逝,父亲大人待我虽慈爱,却事事严格要求,时时提醒,假以时日我必入主中宫为后,因而我年纪尚幼,每日却不得不像个成人一般行事,每次唯有在姨母府上时,才得安享片刻童稚之逸,无须恪守礼节,事事思量周全。”
      “本宫如今总是想起那些夏天的傍晚,姨母摇着把柚青底秋菊扇,在香云纱帐幔外一边替本宫扇风,一边在嘴里轻轻哼着儿歌,那时候的凤燕姐姐也很好,她比本宫年长两岁,自小就生得貌美,本宫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姐姐,她知道本宫胆子小,夜里不敢一个人睡,便总是邀本宫去她房里同住。”
      “所以啊,我一直很懂事,姨妈家不比我家,风燕姐姐喜欢我的荔枝金钗,我就主动送给她;她喜欢我的祥云银项圈,我也给她;后来她想要我夫君的宠爱,既然是自家姐妹,我终归是在心里替她欢喜;再到后来,她便看上了这六宫之主的位子……”
      日头悄然隐去,四周枯木无言,光秃秃的树杈在黯淡的天空下更显得寥落。
      慕容景僵硬地执起桌上的莲瓣纹茶盏送至唇边,纤长的睫毛随之覆下,她心里明白谢琰此番话不光说的是阮凤燕,亦是说给自己听的。
      回想起当日,她原本打算利用谢琰除掉阮凤燕,坐收渔翁之利,然而那日西山芳若遭人暗害坠马才逼得自己不得不亲自动手,联系起之前的宜兰殿刺客暗杀,慕容景一厢情愿地以为两起事件同为阮凤燕所为,但是照现今态势,她的心底不禁升起疑惑,当日究竟是阮凤燕坐不住脚,还是谢琰坐不住脚
      若是谢琰所为,先派人假意刺杀,再往马匹上动手脚,嫁祸阮凤燕从而逼自己出手,借刀杀人,果真是一步妙棋。
      可惜此时此刻阮凤燕已然魂归黄泉,世上再无答案可以寻找了,慕容景在心里暗叹一声。
      看来,她真是太低估谢琰了。
      谢琰头上金簪的光辉刺得慕容景眼睛发疼,那起源于冬日的肃冷之气终是蔓到了心底,她故意将手蓦地一抖,滚烫的茶水登时洒出几滴,她匆忙放下茶盏,起身伏跪在地。
      “请娘娘放心,臣妾时刻谨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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