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73、抱香死

　　慕容漪澜一番戏语引得慕容景猛然抬头，随即却闻慕容景嗤笑一声，她又羞又恼，夺了慕容漪澜的酒壶就往嘴里灌。
　　“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陛下哪里呢？”慕容漪澜偏头作认真状。
　　“他生得好看。”慕容景用手背擦了下嘴，随手将空酒壶往地上一放。
　　“不过是个仗着一副好皮相，四处留情的臭男人，也当真犯得着你这样”
　　听慕容漪澜反过来用她的话怼她，慕容景哑然失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听了慕容漪澜这许多故事，她不自觉也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但心里那处正结了厚痂，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
　　“我已经不喜欢萧珩了。”
　　“当真不喜欢了”
　　“千真万确。”
　　“那就永远不要再心软，”慕容漪澜顿时收起了调笑的神色，“九殿下是没有心的人，帝王至尊比得就是心狠，我一早就看出来，那个位子迟早是他的。”
　　慕容景的视线落在水榭之外平静的池塘上，饮酒过后颊生飞霞，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箫声阵阵，秋风扑面而来，略有些萧索。
　　“你可知道，慕容家为何要送我们入宫”听那箫声吹完一曲，慕容漪澜如是问。
　　“不知道。”慕容景觉得她措辞有问题，应当是“我”，而非“我们”，她以为自己应当是处于计划之外的。
　　“慕容家、谢家都还做着那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春秋大梦，将我们这些弱女子送入宫闱，以代表着他们在庙堂之上的权势，殊不知今上怎会容忍他们继续坐大”慕容漪澜轻握住她的手腕，语气淡漠，“陛下要的是大权在握，要的是这天下再无世家，所有的荣华富贵只能由他一人施舍，而不能任我们随意索求。这其间朝堂之上势必会有一场恶斗，世家豪强的衰没终将是大势所趋。”
　　“谢琰太痴，身为谢家嫡女，她自小就是为那凤位作准备的，她活在那繁华梦境的正中央，浮华遮眼，她看不清楚，她被陛下牢牢钉在情网里，竭力找寻着那个平衡点，既想对夫君尽忠，又想对父亲尽孝，到头来，毕生所求终将化为一场虚妄。”
　　“她这人明明平时精明得很，这时却又天真得可爱，她想要一个孩子，却故意忘却了一点——陛下怎么会让如日中天的谢家再添一个皇子”
　　慕容景敛下眼底震惊，提起矮几上的陶瓷茶壶，不疾不徐地替自己斟了一杯，“那又如何纵然晚景凄凉，她这一生所享的荣华又足矣羡煞天下多少人”
　　慕容景漫不经心地晃荡着陶瓷斗笠形茶杯，这世上有许多人辛苦操劳了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匆匆被无常带走。比起外婆村子里那疯傻的红姑，比起魂陨他乡的小昭，纵然他年落得个退居长门，孑然孤苦的下场，谢琰的命数也实在好上太多了。
　　见慕容景脸上笑得凉薄，慕容漪澜偏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若心里谢我，便答应我几件事。”
　　“你说。”
　　“第一，何时都千万要记得自保，凡事做之前想好退路，谢琰此人本性不坏，但也不可不存戒心，随时留个心眼，莫白白被她当作刀使。”
　　“第二，切记莫要贪图荣华富贵，为了一点权势去做对不起陛下的事情。再者，陛下不喜欢手染血腥的女子，你不要为了一时冲动，忘了本心。”
　　这一字字犹如尖刀直刺心田，慕容景漫不经心地翻过手掌，一边拨动弄指间碧玉指环，一边端详着十指艳丽的丹蔻。
　　慕容漪澜这厢还未说完，她便已知自己恐怕注定要辜负她了。
　　“最后，帮我劝劝叔祖父，莫要走谢家的那条老路……”慕容漪澜忽然顿了顿，羽睫覆上眼眸，“算了，你说了他也未必会听。但你既然入了慕容家，从今往后，也请尽一点女儿的孝心吧……”
　　慕容景嗤笑，“你这样，倒像是在说遗言了。我虽嘴上叫你一声姐姐，不过客套而已，你又何必当真呢？”
　　对于她语气中的轻蔑，慕容漪澜如若惘闻。
　　“千万……千万不要往他身上倾注太多的情感，你要知道，在他的江山面前，你根本不值得一提……”慕容漪澜死死握住她的掌心，神色痴狂，“莫要再回头了……”
　　慕容景的心情本就无比严肃，她暗暗咬住后槽牙，冰凉的触感之透心底，她终于还是看穿了自己的伪装吗？慕容景复握住她的手，勾唇冷笑道：“你放心，等我杀了阮凤燕，我就回寂阳去……”
　　等她替小昭报了仇，等她腻了这场繁华梦，她就回寂阳去，任他们谁都别想再找到她。

　　数月下来，慕容景练就了一张城墙还厚的脸皮，得了空又照常往曾成殿走动，二人坐着心照不宣，俱不提那日的谈话，慕容漪澜形容憔悴，渐渐犹如枯槁，言语却依旧尖酸，她便也装聋作哑，有时难免真情涌现，又略微劝解几句，要她注意身体。
　　慕容漪澜死于秋末，慕容景后来连着几个夜晚不得安眠，坐在铜灯架下寻思，自己究竟是因为帮着安排丧事累的，还是终究心肠还不够狠，又对生人动了真情
　　红烛摇曳，枯坐又一更，方才顿悟，她这阵子当真是走火入魔，不过肉骨凡胎一个，何必非得把自己往绝情绝爱这条道路上逼
　　心中困惑得解，遂得几分通透，却又渐生怅然，慕容漪澜也是可怜，世家贵女，灼若芙蕖，荣华富贵本是唾手可得，却一朝爱上玩世不恭的皇叔，为其苦守一生，成痴成狂，年纪轻轻即怏怏而死。
　　她走时不过十七岁，隔着一层纱幔，慕容景听见她于弥留之际苦苦乞求萧珩，将她的骨灰与皇叔同葬一处，慕容景不知萧珩最终是否答允，惟愿她毕生所求最后皆在那一箱书画里找到了答案。
　　那朵开在她额前的鲜艳四瓣梅花，至此凋落在深宫灰暗的底色里，而生人的命途仍将继续往前。
　　岁月于此又揭过一页，慕容景心里并没有太多难过，如今她取代了慕容漪澜的位置，成为后宫之中慕容一族势力的唯一代表，自有低等的嫔妃闻风而动。宜兰殿中诸日来客络绎不绝，她并未因此暗而生傲，大多借病避过，人前依旧秉守谦和有礼之度，其心虽为在后宫之中逐步树立起的威严而喜悦，但这虚浮表象实非她所求。
　　报仇才是她现在最应该做的。
　　萧珩担心她别有所图，因而忌惮她与谢琰走得太近。可长秋宫是一条慕容景不能舍弃的近路。
　　她在后宫如今的地位，一面靠的是身后慕容家支持，另一面则是谢琰的有心提携。谢琰所赏虽大多是些蝇头小利，但她真正重视的是谢琰对她与日俱增的信赖，她明白此般态势必定引得萧珩不快，她唯有期待自己始终谨守本分，萧珩便轻易挑不出她的错处。
　　她和萧珩现今的关系十分微妙，许是因为谢琰背后有心调和，萧珩在众妃面前倒也勉强给她几分薄面，不若往昔一般视她如无物，时而还施恩似的问她一两句话，但到了人后他便又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每个月固定往宜兰殿走一遭，时而漠然以对，时而冷言冷语，时而突然得了兴致又与她虚情假意，脸色变得极快，跟那台上唱戏的戏子有得一比，每每弄得慕容景无所适从，只道与他相处须装痴作傻，最最考验演技。
　　说来可恨，想必他是从来没亲自伺候过人，如今突然替人夹菜夹上了瘾，每回专挑着她用晚膳时过来，一股脑儿亲自给她夹上一大堆菜，然后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艰难地吃完，借此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分寸。慕容景心中虽恨，又能如何？
　　多亏了萧珩的强化训练，慕容景装聋作哑的功夫与日俱长，她故意无视萧珩有意的敲打，依旧忙着明里暗里讨好谢琰，只为了能在最大程度上获取她的信任，以期当自己压上所有赌注奋力与淑妃一博之时，谢琰能够保她安然而退。
　　因为她明白，即便当日慕容漪澜说的在理，但是现在谢家依旧是大燕最鼎盛的门户，谢琰依旧是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阮凤燕生得一副极致妖娆的皮囊，自恃美艳，极好奢华，仗着身负殊宠便整日盛气凌人，时而言语时间对谢琰颇有不恭，飞扬跋扈之势大有取而代之之意，但只要萧珩一出现，她便立刻换上一张柔媚恭顺的脸，恨不得扭着身子贴上去，隐约间很有些前朝祸国妖妃蒋贵妃的影子。
　　眼见如今淑妃势头愈盛，慕容景反而有些放心了。
　　她先前多有顾虑，担心谢琰会因为血脉相连，不能容她对阮凤燕下手，如今阮凤燕既行为出格藐视皇后，无疑是自毁长城，谢琰骨子里亦非心慈手软之辈，慕容景于是不欲再亲自动手对付阮凤燕，便只管放缓脚步，在暗中推波助澜，以期谢琰能尽快认清楚形势，对阮凤燕狠下杀心。
　　然而事与愿违，这一头，她虽欲徐徐图之，但是她与谢琰日益亲近，在宫中地位日益尊隆，终是引得那幕后之人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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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盒饭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