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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绮窗前 ...


  •   覃月服毒自裁,带着数不清的秘密同时缄默。慕容景越想越不对,依照覃月谨慎敏锐的性子,为避他人口舌,必定不可能将当日殿前检举有功的洛梅收入朝阳宫,如此不管不顾的做法,倒有几分阮凤燕的作派——这样一来,阮凤燕落胎一案越发像个精心策划的圈套了。
      再说,覃月暗中在香料中做手脚,为的是让那些身居高位及受宠的妃嫔不孕,可即便这些人不诞下皇子,也未必轮得到她小小一个充仪,位高权重的阮淑妃当真能与这件事情脱得了干系么?
      “娘娘,咱们到了。”
      慕容景在以彤的搀扶下走出舆轿,雨点在她发白的衣裙上溅起泥点,她默默凝视着眼前阔别已久的宫殿,目光穿过敞开的朱色宫门,里头的宫人内侍正冒着大雨,忙着打扫装饰这所闲置多时的宫殿。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上次站在这里时,小昭还在耳边叽叽喳喳,如今归来时却只有她一人,携着满身风尘,遥望庭中春来还未被铲除的几株野草,站在凄风苦雨中任破旧的裙衫飞扬。
      当日一同种下花籽的花坛如今一片荒芜,随风微微摆动的木秋千上爬满了苔藓,宫廷就是如此——无情夺走一个人珍视的全部,留下的不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就是比这囚笼更加寒冷残酷的兽。
      “妹妹,你回来了!”
      慕容景这才注视到门内屋檐下一直站着的人,她的衣着太过素净,慕容景起初还以为她是哪家打发来问讯的宫女,但照她唤她的方式,应当是哪宫的贵人。
      一袭柔绿素花对襟襦裙,腰间绕着一条浅碧宫绦,坠一只月白梅花流苏荷包,鬓发间簪一朵淡粉色宫花,峨眉淡扫,口脂浅淡,女子容颜甚美,无须过分修饰便能尽显其眉目间秀色。
      能出口唤她“妹妹”,来者定不是生人,然而慕容景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眼前女子是谁。如此风姿并非寻常之辈,奇怪,她怎么就记不起来呢
      “你此去清减许多,快来让姐姐好好瞧一瞧……”王梓茹上前执起慕容景枯瘦的手,眼神温柔关切,似是想要好好端详慕容景的容颜。
      女子手上手药的甜香让慕容景感到微微不适,她先是偏头故作羞涩逃避状,怯怯地抬起头望向来人时,眼中微微潮湿尽显柔弱之态,语气含了一丝丝委屈:“姐姐……”
      婕妤王梓茹先前从未与她相交,慕容景猜不透她赶着第一个来看自己用意为何,只能暂且猜测她的身后还站着旁人。
      但不论背后是何缘由,都有益于慕容景磨练自己的演技。
      敌人是位高权重、正值盛宠的阮凤燕,眼下她根基未稳,若想在皇宫里站稳脚跟就必须与人结交,伺机寻找一座靠山,如此一来,从前独来独往的性子自不可取,天翻地覆的转变又未免过于刻意难免引人警惕,一切转变皆需细细谋划以求自然。
      好在,但凡是个人,一朝蒙冤被贬入冷宫,期间又经历挚友之死,其性情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常人知其落魄,见面时,脸面上也不免要带一点怜悯关切之色。她届时只需先作出胆怯委屈、惊惧敏感的表情,孤僻内敛亦如从前,趁来人嘘寒问暖时作乖顺倾听状,末了再假意敞开心扉,随意说几句违心话,来日捧了瓜果点心厚着脸皮去串串门,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她选的靠山是贤妃慕容漪澜,慕容漪澜与她同出自慕容世家且为平辈,依礼她应该唤慕容漪澜一声姐姐。
      当年慕容家先祖共得四子,正夫人所出长子早夭,唯余幼子慕容浚,即是如今的大将军以承家业;二夫人秦氏生第二子,而父亲既是这第二子妾室所出,父亲自幼习武,无意承恩荫入仕,早早便加入行伍,因勇武多有战功,后在荆州任职,故而渐渐与燕都本家疏远。五夫人金氏生第三子,慕容漪澜则为三房嫡孙之独女。
      慕容家这一代女儿不多,除却慕容漪澜,只得三房庶孙所出一女,及四房嫡孙所出之嫡女,二者俱是年幼。族中既再无适龄女儿可以入宫帮衬慕容漪澜,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慕容景当日料定大将军会给她这个养女机会。
      慕容漪澜出自燕都世家,乃是正妻所出之嫡女,从小上头又有两个胞兄护着,眉目间自有几分清冷高傲之气。慕容漪澜才情甚高,善绘丹青,喜读诗书,十指细白柔软弹得一手好箜篌,她待人接物无一不合礼数,但身上却莫名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约莫是她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萧珩虽因慕容家在军中的地位封她为妃,但去曾成殿的次数远少于去淑妃的朝阳殿。
      记忆之中,慕容漪澜从不曾与慕容景说过话。她似乎总穿一件湖蓝色绣兰交领齐腰襦裙,乌发绾作灵蛇髻,独插一只莹润的玉搔头,眉间贴一片四瓣梅花花钿,清冷的眼睛说话时从不直视他人,一身气度端的是清艳绝伦。
      慕容景心知她定是瞧不上自己,但这会儿为了能在宫中立足,也只能把脸面暂时抛到一旁。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慕容漪澜显然是受了大将军的嘱咐与她亲近,但心里到底是瞧不上慕容景这个举止粗野的乡下丫头,几次下去,二人渐渐没了话,只是干坐着比谁的眼睛大。
      这一边,慕容景既然下定决心要拉拢慕容漪澜,也收起原先用来武装自我的沉默内敛,她的性格中本有活泼健谈的一面,又提前准备了许多闲谈趣事,怎奈何这慕容漪澜真真是块木头,在别处嫔妃那里万分奏效的伎俩竟全然无效,她既不接话,也无反应,冷着一张脸直直地坐在椅子上,似是在遭受严刑拷打,慕容景坐在一旁假笑着尴尬不已,渐渐生了退意。
      静下心思索一番,她要想扳倒位高权重的淑妃,就需要一个与敌人一样强大的帮手来作倚仗,趁眼下慕容漪澜还未曾不耐到下逐客令,自己决不能半途而废。
      慕容漪澜既是这般冷怠,想必是瞧出了自己经历一劫,已然性情大变,此番不过是虚与委蛇,故作当日纯真之态,暗中有所谋求,她既然不喜如此,不若撕下伪装,以诚相待。
      这日午后,慕容景自我洗脑一番后,又鼓起勇气来了曾成殿,书房里的慕容漪澜全然没听到宫人的禀告,满心沉浸在厚厚的一叠诗稿上。
      慕容景自顾自坐下,撑着下巴望着远处的淑妃整理校订诗稿,那一叠泛黄的纸张于她而言似乎是些宝贝得不得了的东西,一翻页、一誊抄,动作都轻巧细致至极。
      “啪嗒”一声,似有水滴落在宽厚的檀木书桌上,慕容景这才注意到慕容漪澜的颊上满是泪迹,一张俏脸梨花带雨,她竟是边哭着边整理诗稿。
      慕容景心中讶然,又见慕容漪澜迎光执起一张诗稿,又哭又笑,身子不停颤抖着。慕容景见惯了她倨傲清高的样子,心里不觉微微动容,自作主张走到一旁的琴案,手指一拨,欢快的琴音流淌而出,慕容景细想一下,开口轻轻哼唱起来。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一曲奏完,慕容漪澜已然端正了仪态,拍手赞道:“不错。”
      慕容景暗笑,此人自视甚高,能得她一句褒赞,着实不易,算是没辜负她以前挨的那些骂。
      “我生得笨,拢共就学得这四五支曲子,我母亲说,要是再弹不好,怕是要做老姑娘了。”
      慕容漪澜掩口轻笑,抬头时不知何故眼眶又红了起来,她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方才为什么哭吗?”
      见慕容景摇头,她接着道:“我问你,当初陛下不愿见你,你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慕容景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又释然了,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最善于察言观色,当日即便她掩饰得再好,终是难逃那暗处一双双火眼金睛,被人瞧见了那眼里的赤诚爱恋。
      她说得洒脱,“寸心如割。”
      他不仅当日不愿见她,如今亦是不愿见她,但也无所谓,因为她也不想看到他。
      “可我的心上人,不仅生前避而不见,死后还向家人留下遗言,不准我去他坟上扰他魂魄安宁。”
      “心上人”?慕容景不禁蹙眉,难道贤妃心里有别人?
      阳光洒下斑驳光迹,慕容漪澜一脸泫然欲泣,“其实于我而言,若是那个人还在,不管他理不理我,只要能时不时远远地瞧上一眼,我心里就很满足了……可他却连死后都还要留下那些绝情的话……”
      慕容景一时语塞,如何能料到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慕容漪澜会如此不加防备向她谈及女儿心事,亦不能想到这般孤高自傲的世家闺秀竟也曾爱得卑微如斯。
      可怜,真可怜。慕容景没有作回应,彼时于她而言,男女情爱犹若天边浮云,缥缈易散,仇恨不甘已然占据了她的身体,促使灵魂慢慢变得扭曲刻薄,当时只觉得斯人已逝,如此执着于过去即是痴傻疯魔,何须把自己折腾得这般可怜呢
      转念又想,难道贤妃就不怕被自己知晓了这些秘密,反用作要挟她的把柄吗?照理而言,她不该会这么大意。
      “走吧,你往曾成殿走得这么勤,同是一家姐妹,我也不能总是辜负你。”慕容漪澜以手帕拭去眼角清泪,率先越过书桌朝门外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苦昼短》我听的是燕池唱的,她唱的我感觉挺欢快的,但内容的话,应该不是很欢乐……我好懒,我没去查。
    下一个领盒饭的是谁呢?
    PS:其实男主在上一章出场了,我还故意改得明显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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