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繁华梦 ...

  •   几个月来,婕妤白蕊君久病不愈,卧病于床。
      这一日谢琰与贤妃慕容漪澜结伴来畅春阁看她,白蕊君那日病情减缓,难得精神不错,几个人便坐在房间里头说话。
      那一日天气原本十分暖和,可白蕊君病中体弱,屋内因而门窗紧闭,又许是为了掩那股子熏人的药味,香炉里点着香料。几人正一边用点心,一边闲话家常,慕容漪澜忽然搁下茶盏,砸在桌上“砰”地一响。
      白蕊君察觉到她的动作,关切地询问可是点心不合胃口。慕容漪澜摇了摇手,蹙着秀眉还未言语,只听“砰”的一声,谢琰从座椅上跌落晕倒在地。
      听闻皇后晕倒在畅春阁,萧珩一下朝便心急如焚地赶来,待他赶到时,谢琰仍躺在床上昏睡,一边守着的慕容漪澜亦是捂着胸口,一副蔫巴巴的样子。
      萧珩向慕容漪澜询问情况,贤妃答道:“太医方才已经瞧过了,不碍事儿,娘娘睡一觉醒了就好,说是白婕妤屋里头的香料点多了,门窗又关得严严实实,臣妾也被熏得有些头晕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珩当即便命人去查那香料。
      白蕊君答道,那香料是朝阳宫覃美人数月前所赠,她原本不爱薰香,今日得知皇后与贤妃要来,屋中积蓄的药味病气实在难闻,才令人把那盒熏香翻了出来,她并不懂这些香料,怕是一不留神往炉子里倒多了。
      事情原本到此便能打止,然而此事事关皇后,兹事体大,萧珩重新宣了太医来畅春阁验香。不料这一验便抖漏出一桩惊天阴谋。
      据太医所述,那香料里含有几味能使女子不易受孕的药材,用量少而精准,即便长期焚烧此香,单凭气味,多年行医者亦不易察觉。
      此言一出,慕容漪澜在一旁紧张道,覃月在入宫时也曾赠予皇后娘娘香料。
      萧珩大怒,当即令人宣覃月往长秋宫,同时命内庭扣押其左右亲信,严刑问讯。
      那覃月平日里看着柔弱,不料是个硬骨头,圣前一直喊冤叫屈,宁死也不肯松口,引得谢琰轻信,反替她求情,倒是她的贴身侍女萍儿受不住酷刑率先招了出来。
      原来那覃月是妾室所出,母家原本是做香料买卖的,她从小耳濡目染,对香道格外感兴趣。赠人香料的事情她原本做得十分谨慎,香料味道清淡,且只选最为受宠的几位暗中相赠,再加上她自己在朝阳殿中从不用香,若不是白蕊君不懂香放多了,料谁也不会察觉到她动了手脚。
      谢琰的无故晕倒竟牵扯出了宫妃嫉妒相争的丑闻,一时之间宫里头闻香色变,贵人们纷纷戒掉浓熏被褥的习惯,皆以寝居清淡素净为佳。
      然而谁都没有发现,那天畅春阁中所沏的茶水之中,多了一味南方乡间常用来治疗失眠的白芸草。

      事情还要从几月前说起。
      慕容景自小跟随外祖父母在乡间长大,她外婆是个土郎中,庄家汉难免有个伤寒发热、跌打损伤的,请不起大夫,便爱往外婆处求医,她从小跟在外婆身边,或多或少也识得些药理。
      当日她交给芸娘的是致人多梦生幻的药粉,白蕊君在一连数夜于梦中见到小昭冤魂索命后,北苑终于在天黑后迎来了一位披着斗篷的贵客。
      看着屋中眼眶泛红、精神敏感的白蕊君,慕容景面上维持着她一贯冷淡的神情,内心却止不住冷笑。
      她知道白蕊君已经被愧疚拉至崩溃的边缘——这正是她所期待的。
      白蕊君目光直直地望向院中的枯井,沉默良久后,“最近,我常在梦里见到小昭……”
      “什么你也……”慕容景蹙眉佯装讶异。
      “我知道,当日是我对不住你们……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父亲只是个秀才,我在宫里人微言轻,一直夹着尾巴做人,我实在是怕啊……”
      慕容景盯着白蕊君拉着她的手,眼里冰冷得如同寒冬的冰雪。
      白蕊君被她眼里直勾勾的冷意吓了一跳,猛地抽回手,盯着油灯下斑驳的墙壁沉默了半天,终是开口承认了。
      “当日小昭没有推淑妃,不知为何,淑妃是自己滚落台阶的。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我很害怕,只顾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白蕊君目光急切,简直要哭出来了,“小景,你原谅姐姐好不好好不好”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你若不是你的懦弱自私,小昭不会死,自己也不用在这里受苦。
      看着白蕊君良心倍受煎熬的模样,慕容景从未想过,原来操纵玩弄人心是这般简单,这般痛快。
      她故意不去看她的眼睛,语气生硬地道:“我早就原谅姐姐了……我知道,姐姐是有苦衷的。”
      白蕊君无暇顾及她嘴中的别扭,“可小昭她没有原谅我,我每夜每夜听她在哭泣,指责淑妃害她,令她魂灵不得安眠……烧纸钱、念经、做法……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可她还是不肯离去……”
      那巫术镇压、活人殉葬你有没有试过呢?慕容景低头,惊叹于自己的残忍。
      她装作震惊状,将掌心覆在白蕊君的手上,动作看似抚慰,实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宛若惊弓之鸟,痛苦无助地啜泣。
      “我知道一个办法或许能帮小昭报仇,不知姐姐愿否一试”眼见时机成熟,女子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知道白蕊君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近乎癫狂的人,不管她说什么,她都会照做。

      慕容景知道只有当谢琰的安危受到威胁,只有戳到萧珩最痛的那一处时,她才能够有机会真正地扳倒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覃月心思缜密,在香料中做手脚的事情,除了她自己,原本只有同她一同入宫的侍女萍儿知道内幕,然而无巧不成书,以彤入宫前家里亦是做香料生意的,当日她在昭阳殿伺候时无意间曾窥见此事。
      从以彤那里知晓覃月的把柄后,慕容景心里便有了初步打算,以愧疚为饵,与以彤合伙演一出闹鬼的戏码,迫使陷入崩溃边缘的白蕊君铤而走险,无需自己亲自动手便可成功揪出覃月。
      即便对谢琰下药的事情被揭穿,白蕊君出于愧疚,定然不忍心供出她,萧珩若要从白芸草的来源查起,只怕也是大海捞针。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计谋败露,一杯毒酒也比在这坟茔里耗到老死来得痛快。
      白芸草必须用在谢琰身上,正因为覃月胆敢针对的是萧珩最为在意的皇后,所做所为事关皇嗣血脉传承,他必然不会轻易饶过她。
      慕容景在赌,赌人心的破绽,赌命途的亏欠。亲人、朋友、爱人……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世间没有什么再能轻易伤害她,只要那口气还在,她就一定要亲眼看着那些人一个个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虽是萌了死志,但她那时终归生涩,守在北苑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每日提心吊胆,唯恐计划败露,功亏一篑。
      那夜与赵五约在子时见面,去拿他夹带入宫的白芸草,墙外确有人影,但赵五迟迟不语,慕容景未曾细想便把手伸出墙外,不料竟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慕容景霎时如坠冰窟,懊悔自己行事莽撞,心道莫不是赵五被人逮住了,连累自己被抓了个现行。
      来人力道太大,她几番挣扎抽不回手,咬住下唇强作镇定,“把东西给我。”
      握住她手的力道稍稍减轻,拇指在她手背轻轻摩挲着,慕容景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认命地等着守卫破门而出揪她出去,然而迟迟未见来人进一步举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戴着扳指的拇指依旧摩挲着,春夜寒凉,指节相贴的地方却生起了暖意,野猫停止嚎叫的空当,她隐隐听到了他的呼吸。
      她想着墙外之人有意羞辱她这个捏在掌心里的猎物,心中不禁咒骂其人心思残忍卑劣。她咬牙切齿地重复,“给我。”
      下一瞬,一只纸包轻飘飘落在她掌心,来人替她合起手掌,慢慢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慕容景闪电般地抽回手,这时墙外终于响起赵五那熟悉的声音,她拭去额头浮起的冷汗,指尖犹在微微颤抖着。
      她联想起一直以来赵五对她那些没由头的好,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将右手狠狠地往衣服上擦了擦,沉着声音吩咐他速速离开。
      那些日子此类自己吓自己的事情颇多,好在,都只是虚惊一场。
      慕容景起初设想的是,覃月在狱中一朝狗急跳墙,将当日淑妃落胎的真相和盘托出,届时冤屈被洗刷,她便能够获赦离开北苑。
      覃月是淑妃阮凤燕的爪牙,阮凤燕生性跋扈,然而头脑简单粗暴,几年来自然少不得覃月暗中帮她谋划。
      然而慕容景所料不及的是,萍儿招供的当晚,淑妃害怕火大烧身,暗中遣人逼死对其有汗马功劳的覃月,成功掩盖了那些覃月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秘密。
      阮凤燕这一手着实歹毒利落,差一点就让慕容景功亏一篑,可惜算漏了一个洛梅。
      当日洛梅被覃月收买,于殿前作了伪证,宜兰殿两位主子获罪后,其宫人大多被打发至掖庭,此时覃月投桃报李,暗中调动洛梅入昭阳殿伺候,格外看重。
      此番因香料的事情其左右亲近者俱遭严刑拷打,洛梅不明所以,只当是当日陷害慕容景一事东窗事发,于狱中将当日如何受覃月威逼利诱,栽赃陷害主子的事情交代了个干净。
      可惜洛梅只知道覃月拖她下水一事,并不清楚淑妃落胎的实情,小昭九泉之下仍是身负冤屈。

      慕容景离开北苑之日是个阴雨天,舆轿早早地候在门外。
      慕容景最后回望一眼那处她住了近一年的破败庭院,那些日子虽然苦,终究是不必整天战战兢兢,担心朝不保夕。
      舆轿载着她穿过略显荒凉的宫群,慢慢往那片富丽繁华中走去,丝丝细雨飘进她的眼睛里,浸润起微微寒意,前方候着她的是一场艰难的厮杀——那是一场富贵锦绣梦,亦是她今生的埋骨之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