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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东风恶 ...

  •   慕容景第一次见到赵五,那是一个下着雪子的冬夜。
      燕都的冬季漫长而寒冷,托以彤的福,她正坐在屋里伸着双手烤火,忽然见一个持刀侍卫径直闯了进来。
      那一刹那,慕容景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以为事情败露,来人是要来捉拿她问罪的。然而来人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并一包银瓜子,朝她恭敬地道:“今后娘娘若有需要,请尽管吩咐赵五”。
      这便是她期待已久的答复。慕容景拆开信封,只见那纸上寥寥几行,尽是些宽慰空允之语。她嗤笑,这身在高位的慕容将军果真是一只老狐狸,光讲些“切莫忧虑,暂且抛光养晦,其他的一切有慕容家”的空话,实际上绝不可能在不知她斤两的情况下盲目下注。
      不过慕容景不怕,她要的只是慕容家给予的机会,只要大将军肯给她这个机会,待她凭着自己走出北苑之时,她便不再是昔日那个出身卑微的旁系养女,她的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慕容氏一族——毕竟如今慕容家在后宫只有一个孤芳自赏的贤妃。
      慕容景缓缓地折起信纸,她已然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而她今后要谋划的一切,慕容家不会直接插手,但无疑会在暗中伸手相助。
      她打开慕容家送来的锦囊,抓了一把银瓜子放在赵五手心,“你帮我打点几个与你交好的守卫,我在这里头住着,日子长了少不了要他们帮忙的地方。”
      赵五收了银子点头称“喏”。
      慕容景想了一想,“你帮我偷偷去掖庭提一个人叫芳若的宫女出来,替她重新找一份差事,安顿好一切后再偷偷带她来见我。”
      芳若是慕容景从前的贴身侍女,她被打入冷宫后,宜兰殿从前伺候的宫女内侍大多被罚入掖庭。如今她与以彤俱在北苑之中,慕容景需要一个眼线帮她注视着后宫的一举一动,芳若虽然性子莽撞,但贵在诚恳老实,是慕容景昔日在宜兰殿唯一能够信任的宫人。
      “还有,你以后不可再这般莽莽撞撞地进来了,北苑亦是宫廷之内,被有心人撞见了不好,我今后若有需要,便在墙洞那里留信,你每晚子初在那里等我便是。”
      赵五是个难得的好人,老实木纳得全然不似在这皇宫内当值过六年的人,慕容景起先还以为他是装的,只是碍于情势,眼下她不得不信任他。
      才认识没几天,他竟然从宫外给慕容景捎来一只木头雕的小兔子。慕容景起初满头雾水,实在弄不明白她要这样个小孩儿才玩的东西做什么,还以为这个人受人指使想要暗害她,回头立即叮嘱以彤把那玩意儿拿去烧了。
      后来她才慢慢发觉,赵五其实心思单纯,天生是个老好人,说起来他与慕容景还算是半个老乡,他母亲原本是寂阳人,后来经媒人外嫁到洛冬,于是乎她渐渐放下警惕。
      渐渐熟络起来后,他约莫是把慕容景当做了困在墙内的还未懂事的小姑娘,隔三差五给她带上些燕都街头卖的小玩意儿,只为让她从哭泣中稍稍转移注意力。
      对于赵五的举措,慕容景觉得很好笑,她早已过了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况且她也很久没哭了。面对赵五的善意,她心中充满鄙夷,但只能无奈地接受,因为她还要靠着他充当她的耳目,她要稳住这颗棋子。她告诉自己,她不念他的好,老实人在宫中活该受人利用。
      有一回,赵五竟然还给她捎来了一盒胭脂。
      这冷宫之中众人皆衣着褴褛,披头散发,哪里用得上胭脂水粉
      慕容景哭笑不得,“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不喜欢这些香粉的”赵五如是说。
      他这句话无意间点醒了慕容景,妃嫔是“以色事人”的行当,他日若得出北苑,无论君王是否欢喜,她都不得作贱这副相貌。
      她从床底下翻出半块碎镜子,那是她初入北苑时常拿在手里把玩的物件,小昭恐她轻生,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地藏了起来。
      镜子里的女子并非慕容景所熟记的长相,她瘦的脱了相,两边颧骨高高凸起,下巴尖翘,眼睛空洞阴郁得如同没有底的枯井。
      慕容景苦笑,这便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们所说的“长开了”吗?真是难看的很。
      她搁下铜镜,直到这一刻,她才留意到身上刚来北苑时尚合身的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不知何时袖子和裤腿都短去了半截。
      他不再是从前的他,而自此刻起,她终于也不再是从前的慕容景。

      来到北苑后,小昭曾经反反复复地向慕容景诉说,当日淑妃跌落台阶,白蕊君一定是亲眼目睹了事情经过。可不知为何,她明明平日里对小昭颇为照顾,关键时刻却不愿拉小昭一把。
      慕容景从前最烦揣测人心,如今才发现自己原非不能,她其实能够理解当日白蕊君的所做所为。
      白蕊君父亲本是一介布衣,她应举止素有贤德之风而闻名乡里,得陈南伯夫人引荐方得以选入宫。其人外表温驯谦良,实则生性怯懦,遇事向来逆来顺受。她本性善良,当宜兰殿引人不耻之时,她选择暗中接济照抚,而当洪水来势滔滔之时,她畏于权贵,卑弱的本性便跑出来作祟,促使她明哲保身、莫淌浑水。
      当她和小昭落入冷宫后,懦弱的白蕊君又抵不住愧疚的折磨,入夜后派遣亲信宫女往北苑偷偷送些衣物吃食及银两,月月如此,从未断绝。
      可慕容景不允许她这般轻易就得到宽恕,从来都将来人拒之门外,其实后来想来,这些好处自是落了那亲信的口袋里,白蕊君自以为仁至义尽心中无愧,哪知其中真相,说到底慕容景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在和自己赌气。

      说起那亲信芸娘在慕容景门外遇了几次冷,后来索性连北苑的门也不进去了,每月两回绕着那破败的院子走上两圈便回去复命,东西无一例外自是据为己有,何必白白便宜了外人
      这日是元宵佳节,芸娘裹着兔毛围脖提着一盒炸元宵,照例慢悠悠地在北苑外兜圈子,冰渣子踩在皮靴下喳喳作响,心里正盘算着怎样多从主子的俸禄中多偷瞒些银两,一不留神却给一个看守的侍卫揪住手腕往院子里拉去,等她挣脱开来时,慕容景已站在了跟前。
      芸娘生着一张枣红色的圆脸,此刻朴实的脸上无比惊慌。她颤抖着嗓子道:“你……你想做什么”
      慕容景笑了笑,“你是白美人……不,白婕妤的心腹,后宫里头的大红人,我想见你一面,自然少不了专程让人去请你。”
      “这大半年你靠着我也赚了不少好处,怎么如今见了我,却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芸娘冷不丁被人戳中心事,眼神闪烁着往地上看,“你……你什么意思”
      “你是真的不懂么”慕容景凑近芸娘,夺过她手中的食盒,故意压低声音,“你在箱子底压着的那几件衣裳,可是婕妤娘娘才有的规制啊!”
      芸娘当即唰地脸色一白,将两道粗眉拧成麻绳,粗着嗓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慕容景不急不徐地开口,“你家主子胆子细,她之所以信任你,是看重你踏实能干,如若她知道你背地里手脚不干不净,以她那样胆小怕事的性子,未避免今后受你所累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她慢慢朝芸娘走近,靠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千万不要以为我身在北苑就拿你没辙,只要我想……”
      慕容景没想到这个芸娘这般不经吓,竟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没摔破脑袋。
      慕容景忽然觉得别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很有趣,她好像有点喜欢别人惧怕她的样子。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摔在地上的芸娘,漫不经心道:“你怕什么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些事情自然一笔勾销——你那几件衣裳,也可以好好地留到二十五岁出宫。”
      “芸娘能帮……昭仪娘娘做些什么”
      慕容景不耐烦地打断酝酿嘴里那些“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假话,弯下腰凑在芸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芸娘的脸色登时变得更白了,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慕容景,丰满的下唇微微颤抖着。
      慕容景眼神之中满是坚定冷然,她将一只小小的纸包塞入芸娘掌心,轻轻拍着芸娘的肩膀。
      “别怕,只要你乖乖照着我的吩咐去做,我保证,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

      这一年正月还未满,北苑内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午夜之时,院内枯井竟无故传来女子低泣之音,哭声连绵哀怨,每至鸡鸣时方止,一连好几夜都是如此,吓得此间居住的罪妇们夜不能寐。
      侍卫中有不信鬼神者壮着胆子守在井边,竟亲眼目睹一白衣无足女子自井边飘过,当即便骇破了胆,一路狂奔夺门而出。
      一时之间,守卫之间纷纷揣测,都说是之前秋天病逝的昭美人乃含冤而去,死后魂魄不宁,冤屈不散,所以困于北苑久久不愿离去。
      然而其中实情尚未得解,这一年暮春时分,后宫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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