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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红酥手 ...

  •   小昭死于那年深秋。
      在充满苦难的北苑里她一直显现出超越起其年龄的坚强勇敢,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场风寒无情地夺去了她的生命。
      小昭接连几日的高热,慕容景拼了命地去拍打那扇油漆剥落的大门,喊叫、乞求、哭诉,她用尽一切方式想要取得外头守卫的回应,她知道他们听得到,然而自始至终那扇紧锁的木门都未曾有丝毫动摇。
      院子里同住的好心女人听见她无助的哭泣,送来长着白霉的药丸,慕容景慌乱之中尝试着喂小昭服下,可惜丝毫无益于病症的减缓。
      小昭所虔诚信仰的佛祖不曾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心生怜悯,小昭带着对桂花糕的眷恋离开了这给予她太多遗憾的人世,抑或是最后一刻佛祖流下了一滴眼泪,在滂沱大雨之中亲自将饱受病痛折磨的她带离了这片污浊的土地。
      慕容景抱着小昭的尸体不吃不喝,她一动不动地靠在床沿上,期待眼前的一切只是生命之中又一场噩梦,梦醒过后一切如旧,小昭还会骑在墙头回眸朝她招手。
      但是怀中冰冷蜷缩的躯体无声地提醒着她,自己只是在懦弱地逃避。
      不是说好,要由我来照顾你吗?不是说好,要相依为命吗?不是说好,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吗?
      她默默哀求上苍,它既不曾对小昭慈悲,便请将她一同带走,成全当年她与小昭一同在佛前许下的心愿。
      然而最终到来的并不是佛祖,而是白布蒙面、步伐匆匆的侍卫。
      任凭她捶打叫骂,他们仍残忍地从她怀里夺走了小昭,夺走了她在这偌大的宫廷中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亲人,慕容景的世界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好不容易才寻回的一点色彩顷刻褪成空洞的灰白。
      从此以后在这宫墙之内,她再也没有人可以信任,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慕容景呆坐在墙角直至又一个天明,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再相信神佛。
      后来的年岁里,即便慕容景自己不再吃糕点,她却一直将小昭最喜欢的桂花糕摆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起初这是为了纪念小昭,希望小昭午夜魂归之时还能吃上一口;后来便是为了怀念从前彼此在相伴时单纯无邪的岁月,每日凝视着宫人换上的刚出炉的桂花糕,岁月悄然更迭——她再也没能见到她,她再也没能找到自己。

      世道就是这样无情,奸恶之人能在外头作威作福,逍遥畅快享尽人世繁华,而无辜如小昭与她,一个骨灰抛落深井,另一个孤苦幽禁于冷宫。
      慕容景原本想当一个碌碌无为的好人,但从小昭永远闭上双眼的那一刻起,“报仇”二字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她过去长久懦弱苟且的灵魂。
      不管前头挡着谁,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模样,她一定要让那些对不起她们的人付出代价。
      慕容景不再畏惧死亡,即便惨死他手也比在这暗无天日的北苑里熬到油尽灯枯要好,她还年轻,她的的眼前只有两条路摆着:要么堂堂正正地离开北苑,要么干干脆脆地自我了断在这个毫无生机的地方。
      慕容景选择前者。
      当日淑妃滑胎祸及小昭,慕容景自然是相信小昭是无辜的,此部分究竟为故意栽赃还是为意外惊慌暂且放着不论,当日牵连慕容景入内的却是小昭侍婢洛梅那一番供述。
      洛梅是家生奴才,为人勤快伶俐,自小伺候在小昭身边,之所以会临阵倒戈定是背后有人以重利相许。
      这幕后收买之人究竟是谁呢
      慕容景心中此时只有一个人选——充仪覃月。当日即是她提出小昭年幼,突然犯此大过背后定是有旁人唆使,又是她唤来洛梅作伪证,此举实在叫人怀疑。
      可她被困在这厚厚的围墙之内,即便知道仇人是谁,又能如何呢?
      她忽然想到了母亲临终前为她留下的那枚信物。
      她凝视着躺在手心里的墨玉,她原本已然将此事抛到脑后,全然未想到这物件竟然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若有大将军相助,她洗刷冤屈的可能性无疑会大大增加。
      小昭之前告诉她,那两封信是有人后院的墙洞里偷偷递给她的,来人声称入冬以后每月每隔三日会在北苑当值,慕容景顺着小昭所指方位寻去,果然在一颗枯树后的墙根处发现了一块松动的墙砖。
      慕容景趁着住在隔壁好习字的女子不注意,偷走了她的笔墨,连夜写了一封自荐信。她将那枚墨玉放入信封中,卷着信封夹在那块墙砖里头。
      她提心吊胆地等着,每日入夜后便忍不住去墙砖处查看,几日后的清晨,那封信果然不见了。

      小昭之死如同一片羽毛落在湖面上,轻飘飘的未曾泛起一丝涟漪,宫里头死个人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往枯井里添一把灰,转念人们就把她忘记了。
      从那时候起慕容景就发誓,来日即便她死了,也要死得其所,绝不能默默无闻地走在一片凄凉里。
      小昭病逝后过了没几日,内庭往北苑派来个宫女,那姑娘说话做事很有些北方女子爽快利落的性情,不到半天便在离大门最近处麻利地整理出一间屋子,没多久又在旁边搭了一口结实的灶台,每到太阳下山之时,满院都飘起饭菜的香味。
      这姑娘显然是个人精,常捡些好菜送给北苑外看守巡逻的侍卫,没几日便与他们打成一片,慕容景亲耳听到墙外那些侍卫戏谑地唤她为“北苑掌宫”。
      北苑这地方住的都是罪妇,每日饮食还比不上宫里头最下等的奴才,院子里有几个神志不清地女人有时闻着饭香在她屋前流连,她注意到了也就爽快地将人请进屋中。
      慕容景发觉她好像很爱净,清晨时常见着她将黑亮的秀发编成粗辫子,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在庭院里打扫擦洗,她来了没多久,这原本废弃的院落竟焕然一新,倒弄得里头习惯邋遢的女人们不大自在起来。她似乎是个热心肠,有时实在瞧不惯了,便趁着有好天气,帮几个失智的女人在阳光下洗净油腻打结的头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照理来说,她这样手脚勤快的人不该沦落到冷宫里来,慕容景后来隔着墙壁听人围坐着闲话,说这姑娘原本在昭阳殿覃充仪身边伺候,一直颇受宠信,某日不知何故触怒了主子,被打发到掖庭服苦役,估计是暗中使计贿赂了守官才到了无人管束的北苑。
      慕容景心想,此人也许能为自己所用。

      她挑在黄昏时分来到以彤屋前,灶台上青烟徐徐,以彤这些日子见多了此间饿着肚子的女人,习惯性地请她进屋。
      慕容景尽力克服她骨子里的羞怯怕生,扮作随意自在的姿态,环视屋内陈设,先是恭维了以彤一番,后又开始抱怨北苑生活的苦闷。
      以彤可能以为她性情耿直,囚在北苑但精神尚且还算正常,顺口邀她常来屋中走动。慕容景于是顺势向她打听近日宫中发生之事,言语之中故意向朝阳宫引去。
      以彤果然没有让慕容景失望,她聪明机灵,宫中之事尽收其眼底,慕容景听她言简意赅,道尽后宫众妃之间的人情牵扯与利益纠葛,方才意识到自己过去一两年的宫廷生活简直是在虚度。
      以彤从前的主子覃充仪为朝阳宫侧位,姿色与家世俱是平平,此人外表平易近人,实则内心争强好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她才华姿色皆是中人之姿,不得萧珩青睐,因此凡事只得倚仗朝阳宫主位淑妃,事事以其为先,从而借势得人高看一眼。
      阮淑妃即是那场冤案的“受害者”,她是皇后谢琰的表姐,母为宋城郡主,身份尊贵,自小养尊处优,性子也颇为嚣张跋扈。阮凤燕十七岁入宫,为后妃中年最长者,因生得娇俏美艳,深得萧珩喜爱,故而她所居的朝阳宫几乎与皇后的长秋宫平分秋色。
      慕容景先前不知覃月与阮凤燕有这层关系,如今不禁忧虑,当日的陷害究竟是意在小昭还是在自己,又或是欲要斩草除根,来个一网打尽。而那两人是否又心怀鬼胎,各有所谋
      以彤是聪明人,在慕容景几次看似无意地拜访探听下,她终是起了疑心。
      “昭仪身在北苑,照理应当静心思过,为何总是向我打探后宫的事情”
      慕容景当即答地磊落,“我要离开这里,我要你帮我。”
      以彤未曾料到她如此直率,“昭仪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凭我也想要覃月的命,十指连心,指甲被钳子生生扯下的感觉不好过吧?”慕容景直直地望着以彤,“只要我能离开北苑,我便许你宜兰殿掌宫之位,未来只要我一日身在高位,你就有一日荣华可享,宫中无人再敢肆意欺侮你。若你还是想要当陛下的女人,我也可以帮你……”
      “就凭这些空话”
      慕容景早就瞧出以彤此人不无野心,“北苑的确幽静无人管束欺压,却也没有前途可期,红颜易老,你眼下是还年轻,但还能在这个鬼地方耗得起几年你是个聪明人,心里应该很清楚,只要覃月一日还是主子,你就永无出头之日。”
      “眼下咱们都是笼中鸟,只有你能帮我,也只有我能帮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两个人默默对视着,两个赌徒都在思考是否值得用性命下注。
      “你要我做什么”以彤收起芒刺,似是被她说动了。
      “即便你也不知道当日覃月为何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但你既然在她身边伺候这么久,总该知道几件她的把柄。”

      另一头,之前送出的信件石沉大海,慕容景迟迟不得一个答复。
      在许多个因担惊受怕而无法入眠的夜晚里,她在心中列举出了许多种可能:兴许是大将军不念旧情,将她的求助置之不顾;或者是那封信其实是被野猫叼走,中途失落……最坏的可能便是那封信落入了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手中——她的命运危在旦夕。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其实是发盒饭的一卷,热腾腾的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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