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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山雨临 ...

  •   当日杨城客栈中小枫惨死的画面依旧在目,那肆虐的火蛇、刺鼻的烟雾是慕容景无数次噩梦中的景象,然而戏剧化的是,她今日竟然在桥上望见了活生生的小枫和阿离,就连那只胖猫都还活得好好的。
      慕容景不信鬼神,也不觉得是自己眼花,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杨城客栈惨遭血洗,原本就是他人所设的一个局。
      这一刹那,慕容景总算明白自己为何总觉得沈砚面熟——他便是当日扶晅在黑风寨所医治之人,宴席上着一身白衣,专程给扶晅敬过酒。
      犹记得昨夜小丫头临走时,忽然凑到她耳边所说的那句话:容姐姐,我曾做过一件对不住你的事情,原本想,待我找到沈砚后就把原委告诉你,可现在想来……还是不告诉你了。
      许多事情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慕容景独自走在冷风中,过往的碎片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被她选择性忽视的细节渐渐浮出水面。
      明明日头正好,大街上人来人往,市井喧闹,她却觉得如同身处冰窟,心里冷得难受,牙齿不住地打着颤。
      昨夜,她便不该回来。
      曾经的惨痛教训使她原本以为余生不会再爱上别人,此刻在她终于敞开心扉,鼓起勇气正视自己的感情时,他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拿着刀在她背后狠狠扎了一刀。
      这种透心凉的感觉实在不好。
      此时回想起来,她这一生仿佛是个笑话,她爱的男人们都在为了各式各样的目的算计她,用幻象编织出情网,冷眼看着她在里头苦苦挣扎,最终堕落成魔。
      心痛的同时,恐惧慌张的情感萦绕在慕容景心头,她猜不透扶晅所求究竟为何物,她更害怕他之所寻会牵扯到她那处不许他人触碰的隐痛。

      一回到客栈,慕容景径直来到了扶晅的房间,在离开此地之前,她还有一件东西需要找到。
      扶晅的行李放在柜子中,慕容景翻来翻去只寻到几件换洗衣服,于是又往扶晅所睡的床榻上去找。
      “在找这个”
      慕容景猛地一回头,只见扶晅站在门边,光影打在他脸上,看不出表情,伸出的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枚她失踪已久木簪。
      慕容景直起腰望向扶晅,“果然是被你拿走了。”
      “好几回都见你拿着这簪子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想着是某个故人赠予你的物件,我不喜欢你念着他的样子,索性代为保管了。”扶晅此时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面上还挂着惯有的礼貌微笑。
      慕容景见惯了扶晅温润知礼的模样,他语气中流露的偏执叫她害怕,或许那君子如玉的风度皆为假象,真正的扶晅远比她想象的要可怕。
      慕容景,此人分明城府极深,你不仅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反倒把他当作知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扶晅见慕容景不说话,继续道:“刚才见到小枫和阿离了”
      慕容景冷笑着朝走近扶晅,“沈砚便是你在黑风寨救治的那个人,所以说你其实一早就知道了泠依对他有情。那日在瑜川城,你一早算好了薛家的马车会在那里经过,故意演一出苦肉计留下些皮肉伤只为了留我下来。而后,表面上是泠依要挟我陪她去永安,实际上是你早借诊病之机告诉她沈砚所在之地,命她来要挟我一同南下,以作为帮她找到沈砚的交换。”
      扶晅听后莞尔,“不错,我受的那一刀确实是苦肉计,泠依之所以会胁迫你,也是受我指使。至于泠依对沈砚有情,我的确早你一步知道,不过并非沈砚相告,而是我猜的。至于周家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薛家马车恰巧途径,都是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他不过略略加以利用罢了。
      “杨城客栈一事,实则也为你一手策划”
      “差不多吧。”扶晅笑得无辜,“当日清晨若你一走了之,我便打算就此放了你,可不巧你重情重义又折回了客栈,我想和你单独待上几日,于是就让小枫和阿离配合演了那场戏。”
      虽然已经猜到了真相,但听他亲口承认又是另一种滋味。
      久违的恐惧席卷而来,慕容景不禁退了两步,冷笑道:“扶公子好算计啊,只是我不明白,您费这番心血,究竟为了什么呢?”
      “事到如今,你该明白的。我要你心甘情愿地陪在我身边。”
      慕容景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真是荒谬至极的理由,一生走来,有人算计她的权势,有人算计她的声名,有人算计她的富贵,有人算计她的地位,倒头一次听到人说苦心算计的是她的情。
      世间男女情意多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不值得花这番心思。他分明是另有所图。
      “荒谬。在杨城之时,你我不过初逢,难不成你那时就对我动了心思”
      “你不信一见钟情吗?”
      “你们都把我当傻瓜。”慕容景捂唇笑了起来。
      片刻后,女子敛起笑容,抽出匕首,慢慢走近扶晅,“你知道吗?我生平最恨别人算计我,你既有本事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该做到骗我至死。”
      “不然,你一定是下场更惨的那一个。”
      扶晅第一次见到她这般辞色俱厉,平日宛若幽兰的女子忽然不见了。匕首闪着寒光,女子眸子里俱是冷意,牙齿在苍白的嘴唇上咬出一道血印,显出几分妖娆凄艳。
      对了,杨城客栈她割断黑衣人喉咙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就是这样的神情。
      若目光可以杀人,扶晅心想自己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他苦笑,自己既瞒不了她一辈子,就早该想到会有今天,只是他没料到,这么早就漏了馅。
      扶晅猛地低下了头,脑中突然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以手扶额,下一瞬,冰冷的刀锋便架在了颈侧。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我问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扶晅怔住,片刻后直视着她寒气森森的眼睛,“往事何须再提,你是容景,我想带你回定州……”
      “呵,公子这话听得我好生感动,可如此不明不白的,就不怕自己所爱非人么”
      慕容景自问并非良善,手上染过的鲜血足以让常人避之如虎。
      女子唇角勾起的讥讽笑容刺痛了扶晅的心,她根本不信他的话。的确,她这半生皆为他人手中棋子,自是最恨再被人算计,如今发现他一直处心积虑地骗她,一朝被蛇咬,她这样性子敏感的人又怎会轻易再相信他
      昨日她说,待她好好想想,他只当她是搪塞,夜晚她披着清霜归来,证明她终是对他了动了情,然而他还来不及欢喜,一朝手段败露,反将她推得更远了。
      扶晅平静的眼眸里波澜暗涌,静静地直视着女子满含怒气的眼眸,慕容景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回望。
      他眨了眨眼,她很少直视别人的眼睛,就算不经意间视线相触,亦是装作漫不经心地瞥开眸子,眼神里永远是淡淡的——从未像如今这般充满恨意。
      她恨他。
      扶晅一时怅然,低头缓缓向慕容景靠近,魔怔般想去尝她唇上那一抹殷红血色。
      慕容景察觉到扶晅的动作,又羞又愤,举起左掌欲打向扶晅的脸,不料被他先一步抓住了手掌。
      “总爱往人脸上招呼。”扶晅说罢,丝毫不顾颈侧抵紧的刀锋,用力抓住慕容景的左手,低头便要去吻她的唇。
      锋利的匕首在脆弱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眼前男子的眼神却愈发炙热,两人靠得愈来愈近,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扶晅用力地制住她的左腕,慕容景慌了神,握紧了匕首却狠不下心,好容易在两人嘴唇即将相处那一刻偏过头去,及时避开了这不合时宜的亲吻。
      此时客栈外忽然一道晴天霹雳,雨点声骤然响起。慕容景沉下心神,颓丧地收回了架在扶晅颈边的匕首,奋力将他推开。
      “不管你是谁,不论你身后站着什么人,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慕容景眸中闪出几分决然,擦肩走过扶晅的同时一把夺过了原本属于她的木簪,“不许再跟着我,否则,我就杀了你。你若笃定我舍不得对你下手,大可以来试试。”
      语罢,慕容景狠狠地将匕首钉在门上。动作果决,眼神冰冷,转身时却已然红了眼眶。
      这一次,扶晅没有跟来。

      客栈外的天空被乌云笼罩,时而雷声隆隆令人胆寒,慕容景仰着头走入那漫天雨幕中,雨水洒入眼眸化作滚烫的泪滴淌下,周遭事物顷刻模糊成黯淡的一片。
      游荡在无边大雨之中,绝望再一次悄然降临,五脏六腑里好似有百柄尖刀在狠狠绞动。
      那日她在黑风寨自昏迷中醒来,就见到他靠在床边始终守在她身旁,眉宇中带着困倦。
      渝州城的夜市上,他远远的自一片灯海中回眸,脸上挂着得逞的笑意。
      漆黑的藏书室中,他忽然抱住她,以手抚着她的发髻,轻声道: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桂枝峰下,他亲口说喜欢她;月影西斜,他在门前等她归来……
      他所带来的一切感动,原来都是有所图谋,步步为营,虚情假意信手拈来,皆与那年那人的手段如出一辙。
      那年在燕春楼里,窗外白雪飘飘,酒气上涌,萧珩搂过她的肩膀,故意学其他桌的客人,埋在她颈边唤她“卿卿”,惹得少女红透了脸颊。
      那年管涔山上,月照林间,白雪覆地,少年背着扭了脚踝的她顺着泥泞的山路回到寺院,虽然一路上抱怨她体胖,说着要管住她不再让她随心所欲吃甜食,到底是没把她甩下来。
      那日午后在倚梦园,他心血来潮非要亲自帮她梳头,梳了歪歪扭扭的双丫髻不够,玩心大发,又偷偷替她簪上满头俗丽的野花,然后看着她气鼓鼓的表情,忽然凑过来在她颊上亲了一口。
      以柔情为饵,引她毫不犹豫地往陷阱里跳,她爱得丝毫没有顾虑,最后落得满身伤痕,可怜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唱独唱戏。
      绝望的情感无比浓烈,如同那年她被山贼藏在密室之中,透过墙上孔洞眼看着萧珩血洗山贼庙,抱走昏迷不醒的谢琰,却独独忘记了她的存在。
      那场火烧得那么大,满屋子的红光,浓烟滚滚,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烈焰之中……
      亦如那一刻,她终于从和萧珩白头偕老的经年美梦中醒来,重归于好只是她一厢情愿,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杀了她,光阴似箭,将来他会册封新的皇后,尊贵的出身、横溢的才情、干净纯粹的灵魂,他还会拥有更加娇艳温柔的女人,成群的子嗣。
      往事寸寸没入泥沙,终有一日,时光会吞噬掉他脑海中所有关于她的记忆。
      女子默默闭上双眼,骤雨吞噬了她所有的呜咽,巷陌人影散去,只留她踽踽独行……

      暴雨渐渐停歇,天空依旧乌云盖顶,慕容景木然地抱膝坐在某家屋檐下,衣衫尽被大雨浇湿。
      她抬眸望着不断从檐下坠落的欲滴,恍然觉得这一生苦多乐少,好似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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