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60、风满楼

　　清晨，天还没亮，扶晅自睡梦之中隐隐听到门上传来敲门之声。他初时以为是梦魇，半闔着眼睛静了一瞬，才发现那断断续续的扣门声是真实存在的。
　　慕容景睡不着觉，早早起床站立在扶晅门前，只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扶晅拥入了怀抱。
　　“你做什么”慕容景冷不防被人抱住，不禁有些羞怯，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摆。
　　那人没有立刻答话，借着残余的睡意将头埋在她耳边半天不肯起来，似乎还撒娇似地蹭了蹭。
　　慕容景被他抱得两颊生霞，扶晅身上那温暖的焚香气息入鼻，安心舒适之感包裹着全身，她咬了下嘴唇，没好意思去掰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但被他一连抱了许久，她忍不住腹诽，他这样一直弯着腰，不累么？
　　他的双臂紧紧地绕在她的腰上，仿佛是在确定她是真实存在的，而非一个虚幻的影子。
　　“我方才正梦见你，一醒来就见到你站在门前，原来这不是梦啊。”清冽的声音响起，扶晅揽着她的背，低头望着她时捏了下她的脸颊，“睡不着么”
　　慕容景点头，心虚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侧过头伸出双手一摸滚烫的脸颊，偷偷撇了下嘴，心想这人情话说得越发熟练了。
　　扶晅于是拉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慕容景不明就里，跟着扶晅走到一半，猛然意识到扶晅似是要将她往床榻上带，一时大窘，“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睡不着吗？”扶晅冲她无辜地眨着眼睛，好像在劝说，他们一起睡，她就一定能睡得着了。
　　同床而眠？他在想什么呢！
　　慕容景心想这人吃定她好欺负，如今是越发放肆了，当下狠狠地拍了下扶晅的肩膀，“快点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出去吃早餐。”
　　“遵命。”扶晅弯下腰抱住她的背脊，同时偏过头，在她颊侧重重地亲了一口。
　　下一瞬只着寝衣的身影钻入屏风后头，剩下慕容景一个人站在风中凌乱。
　　她望着眼前的床铺眨了几下眼睛，要不是赶着去吃东西，这大早上的，再睡一会儿，好像也不错。

　　扶晅收拾妥当后，见慕容景独自一人候在门外，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泠依呢？”
　　“昨晚半夜，薛家的人找到了客栈，泠依和薛老爷一同回去了，她临走时嘱托我和你说声谢谢。”慕容景察觉到扶晅面上浮现的些许失落，“你放心，小丫头是自愿回家的，这些时日马不停蹄，她是真的累了，况且她一个小姑娘，总跟着我们在外颠簸，终归是不好……”
　　所以如今又只剩下他二人了。扶晅“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又道，“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吃早餐”
　　“永嘉本地人喜食云吞为早点，昔年我曾客此，恰巧去过一家格外地道的店子。那家店子生意极为红火，一日只在早上卖几百碗云吞，去晚了可就吃不到了。”
　　扶晅笑着说好，抬眸时望见她笑得极为开心，隐约间能看到一颗尖尖的虎牙。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笑，只觉得与她平日里的淡然大为不同，天真烂漫，很是好看，一时竟是看痴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两人出了客栈往西，在永嘉城西南那四通八达的街道绕来绕去，却总不见目标“胡记云吞”。
　　“你确定是这边吗？”
　　“刚刚问了，这就是青石街，我记得就在这附近。”慕容景歪着头扫视着周围，试图在许多店铺中找寻她记忆中那块竖着的木板。
　　冬日的清晨格外寒冷，街上行人寥寥，有几家早点铺正在忙活，冒起的白烟带来阵阵食物的香气。
　　会不会那家店早就不在了又会不会他们来得不赶巧，恰好今日老板家中有事
　　慕容景尚记得那年冬天萧珩带她来永嘉游玩，天还没亮就把她从被窝里叫起来，神秘兮兮地说要带她去吃好吃的。
　　说来也奇怪，他这么个心思深沉的人，又贵为皇子，却对那些王公贵族嗤之以鼻的街头小吃了如指掌，就连在这一江之隔的永嘉，他都能准确地找到最为地道的云吞铺。
　　时光无声无息，十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你说的可是那里”
　　慕容景顺着扶晅的指尖一看，那是一处不大的门面，门前放着两三张破破烂烂的桌椅，最靠巷口的桌子前方立着一块木板，写着“胡记”二字——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
　　慕容景上前要了两碗云吞，二人寻了张桌子坐下，不一会儿，老板娘就端上了热气腾腾的云吞。
　　海碗中云吞粒粒饱满，皆以精肉捶打制成，内馅鲜美，表皮筋道。汤汁以棒骨熬煮，佐以紫菜、河虾、蛋花、小葱，当地之人喜食酸辣之物，故呈上时再配以海椒、香醋，鲜香爽口，晨时来上一碗，足以振奋整天精神。
　　“如何”
　　扶晅朝她竖起拇指，又拿起勺子尝了尝汤，如他意料，并未寻到半点熟悉。
　　“你是如何识得这家店的”
　　“从前别人带我来过一次，当时我就觉得这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云吞，这个味道就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里，今日重游，味道竟是丝毫未变。”慕容景如今对扶晅不再有保留，但凡能说的，她皆一一告知。
　　慕容景将一勺汤汁送入嘴中，恍然想起什么，“如今小丫头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扶晅停下手中动作，每每她询问他的“打算”时，就意味着她已然下定决心要甩掉他了。先前她之所以同意南下，即是因为泠依的胁迫，如今泠依走了，她确实没有必要再陪着自己耗时间。
　　慕容景见他不语，接着道：“我昔年曾在雁南居住过一段时间，你也知道，我准备回雁南看看。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眼下雁南只有一江之隔，我还没准备……我打算在永嘉住上一段时间，修养修养，也算是故地重游……”
　　扶晅似是看到了些许希望的光芒，她从前惯不会先说出自己的打算，可见她已然敞开心扉。
　　“我陪你。”
　　“好。”
　　吃完云吞，此时天色尚早，二人闲来无事，一致同意先回客栈继续睡上一觉，再出门时已近中午。

　　早上吃了那一大碗云吞下肚，二人此刻并不甚饿，既决定好要在永嘉游玩，于是趁着天晴沿着河边慢慢走着，这里空气清新，景色宜人，倒也颇为惬意。
　　此时天色大亮，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道路的另一侧即是一排商铺，今日的买卖早已开张。
　　慕容景腹中虽不饥饿，目光却始终未曾放弃搜寻那些街头小吃，好不容易被她撞见个卖梅花团的小摊，她当即兴致勃勃地走了过去。
　　青色的小团以模具印成梅花状，里头塞着红糖、花生、芝麻、葱油几种馅料，在日光下闪着诱人的油光。
　　慕容景吸取昨夜的教训，为防止稍后扶晅从她嘴里抢食物，每种味道皆要了两枚，最后老板娘用油纸包着递给了她满满一大包，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扶晅接过梅花团咬了一口，是红糖花生馅的，他觉得馅料甜腻，得配着茶水才堪下咽，扭头一看，只见慕容景一脸的满足，已然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第二只梅花团。
　　“先前倒没看出来你这般嗜甜。”
　　慕容景停下动作笑着望他，“现在你知道了。我最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尤其是糕饼点心。”
　　她又那样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一脸的烂漫，一脸的无忧无虑。平日里她向来惜字如金，如今心境变了，话也多了起来。
　　她喜欢吃甜甜的东西，扶晅用食指关节处按了下太阳穴，她吃糕点的时候心情就会很好，心情好的时候，虎牙就会露出来，耳朵也会情不自禁地动起来。
　　她的耳朵，好像是会动的……未着鞋袜的一双雪足……在空中欢快地摇晃着……
　　她是，在看话本吗？她手里拿着的芙蓉饼，是她背着他偷偷藏起来的，那东西就那么好吃吗？
　　她笑得那么开心……一定很好吃!
　　刹那间脑中一束白光闪过，扶晅难受地摇头，记忆深处有些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他侧眸去看身旁埋头专心与梅花团作战的慕容景，几次伸出手，想要去探知那隐藏在碎发下的小巧耳朵。
　　“卖小玩意，卖挂件喽……”
　　“卖冰糖葫芦喽，冰糖葫芦……”
　　扶晅顺着声音的源头寻去，前方街道右侧正有人挑着扁担卖糖葫芦，竹签串起的红果子在阳光下闪烁。
　　“想吃糖葫芦么？”
　　慕容景想起在瑜川那夜与扶晅同吃的那串酸掉牙的糖葫芦，一边咬着梅花团，一边笑着点头。
　　“在这里等我。”
　　“好呀。”
　　目光跟随着扶晅的身影远去，此时街上人流渐渐拥挤，慕容景于是往一旁的石拱桥上走去，桥下即是河流，一条条船从桥下钻过桥洞。
　　她站在桥上一边啃着梅花团，一边眺望日光下来往的船只，远远见着一处船头站着个粉衣姑娘，怀里抱着圆滚滚的一团白色，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轮廓仪态甚为优美。
　　她恍然觉得那姑娘熟悉，眯着眼睛凝神细看。
　　大约是那姑娘站得离水太近，守在姑娘身后的执剑黑衣男子怕她掉到水中，拽着姑娘的袖子往后头一拉，差点没把姑娘拽倒在地，姑娘怀里原本抱着的那团白色“喵”的一声，一下子跳到了船上。
　　“啪……”装着梅花团的纸袋猛然摔落在石砖上，圆滚滚的梅花团洒了一地。
　　那乌篷船只逐渐驶近，船头吵闹男女的容颜在日光下逐渐变得清晰。

　　待扶晅拿着糖葫芦回来，石拱桥上已然不见了慕容景的身影，只剩下一地裹满了尘土的梅花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