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59、黄豆糕

　　慕容景，你跑个什么劲儿慕容景伸手摸了一把绯红发烫的脸庞，暗暗后悔自己的做法。
　　凭什么光许他来撩拨你，你却吻他不得这可不公平。
　　你呀，你呀，多少年，都是吃了这脸皮薄的亏，做贼心虚，如今这一跑，准是又要叫扶晅笑话了。也罢也罢，她的脸面好像早就在扶晅面前丢尽了。
　　慕容景刚走上楼梯转角处，就见着有两人正从楼上往下走，前者胸前挂着一枚冰种飘绿祥云莲花佩坠链，穿着打扮不似俗人，她将视线随意一瞥，竟感到有些许熟悉，下一瞬遥远的画面浮现，她发现为首者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怀安侯世子的夫人。
　　她吓得慌忙低下了头。

　　这一头，薛泠依眼见沈砚借着醉意，大剌剌往她床上一躺，不再动弹。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跑上前去欲要扯他起来。
　　不料脚下一滑，一不留神反倒把自己摔到了床上，一时间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沈砚身上。
　　薛泠依慌忙撑起身子，着急地收拾着凌乱的头发，然而不同于她的窘迫，身下的沈砚平静得吓人，一双清亮的眼眸此时不见半分醉意。
　　薛泠依没想到沈砚竟是清醒的，她微微怔住，继而联想到之前沈砚所作所为，顿时又羞又恨，猛地一巴掌狠狠扇在沈砚面上。
　　沈砚并未闪躲，生生受了那一巴掌，依旧维持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若非脸上的红痕，谁也猜不出他曾遭人掌掴。
　　“你我的事情之所以传得沸沸扬扬，周家二公子之所以大发雷霆，你父亲之所以会把你关在家里，全都是因为我。”沈砚漆黑如墨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语气宛若冬雪，“你若是觉得解气，不妨再打我几下。”
　　薛泠依没料到这厮竟然这般坦诚，当即半是怨恨半是心伤，半刻也不愿多在他身边停留。
　　她起身欲走，反被沈砚从身后抓住了手腕。这厮力道极大，她挣了几下也没挣开。
　　“周二作恶多端，此次定是逃不了一死，而你身为他的未婚妻，即便薛家能从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将来还会有什么男人愿意娶你”
　　薛泠依回眸看向沈砚，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一时心如刀割。她真是低估了沈砚的残忍。这个人根本没有心，在狠狠伤害她之后，还能毫无愧疚地说出这般冷酷的话语。
　　薛泠依呆滞片刻，然后冷冷地笑了，“所以你就替我安排好了，在梨阳将我送给别人，既成就了我的婚事，也成全了自己的前程。沈公子，你打得可真是好算盘。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沈砚本想谈谈他们的婚事，没料到她会想到这一层，心里一惊，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沉默了一会儿，躺着眨了一下眼睛，淡淡道，“原本也不是没这样想过。”只是还没想完就后悔了。
　　薛泠依的视线掠过沈砚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那块玉佩之前被赌坊中人搜走了，她原以为就这样丢了，没想到他竟然找了回来。
　　“呵，如今我的婚事就不劳沈公子操心了。并且你放心，这天底下就算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是么？以你如今的名声，你还想嫁给谁怀安侯府这个名头……”沈砚的声音冷静且笃定，“依依，你不懂事，你父母总是明事理的。”
　　“你……”薛泠依气得发起抖来。
　　他说的不错，自己身为周家未过门的媳妇，如今又为了别的男人私奔，闹得这满城风雨，往后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愿意娶她而爹爹和娘亲，经过她这一次逃家，定是失望透顶，从此再也不会容许她胡闹。
　　无尽心伤重新席卷而来，鼻尖变得酸酸的，眼泪很没骨气地又跑了出来。
　　沈砚站起身来，以手扶住她的肩膀，低头正色道：“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依依……你哭什么……”沈砚见惯了她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如今见她忽然哭了，一时不由慌了神，面无表情的面具骤然碎成几道裂缝。
　　“我就是剪了头发去当尼姑，也绝不会嫁给你。”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薛泠依被他握着肩膀，逃离不得，只得埋了头，低声抽噎着。
　　见她如此，沈砚有些心疼，胡乱用袖子去抹她脸上的泪水。
　　“你不是很看不起我么？为什么还要娶我”薛泠依红着眼眶抬头望着沈砚，“难道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我……”沈砚一时语塞，暗恨都怪自己作茧自缚。
　　他无声地凝视着少女的面容，半晌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在少女的惊讶中，轻轻拥住了她。
　　“对不起。我……先前我在赌坊见到你时，心里有些惊喜，可接着又有些害怕。离开瑜川这阵子，我脑子里常常浮现起你的影子，我怕……我担心自己离不开你，想着不如对你狠一点，也算断了我自己的念想。”
　　沈砚从小到大习惯了去折腾别人，反倒第一次有人让他感受到那种被押着上阵的感觉，心焦之下，一番话说得是语无伦次。
　　他将手心轻轻放在少女的脑后，用力环着她的肩，试图去安慰她此时受伤的情感。
　　“我原不是什么好人，总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该做个孤家寡人，无牵无挂，直到我遇到了你……在瑜川的时候，我一心觉得你闹腾，离开瑜川后，却往往在无意间回忆起与你相处的时光，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我已经让你伤心了。”
　　沈砚不知道这丫头是否在听这番笨拙的自诉，只觉得这她忽然哭得更凶了，秀气的脸颊涨得通红，眼泪颇有些止不住的趋势。
　　“是我不好……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嫁给我，我便再等个三年半载，等你气消了再说。”
　　话音刚落，少女猛然挣脱他的怀抱，兀自向后退了几步，脸上泪痕斑驳，湿漉漉的眼睛犹带着些许怨气。
　　听沈砚这一番解释，薛泠依心中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好似被一场大雨浇灭，无尽的怨恨骤然消失，心肠顿时柔软，一时寻不到痛恨他的理由。
　　她不由得开始憎恨起自己来，沈砚仅仅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使她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轻易地原谅他，然而心底却已然冒出了不该有的期待。
　　见识了他的残忍，他的冷情，他的城府，他的手段，她竟然还没有死了那颗心，她竟然还是喜欢他的。
　　她在心底冷笑，面上却半分也笑不出来。
　　“你走吧。我累了。”薛泠依指着门边轻声道。纵然心里已经原谅他，可她毕竟做不到去原谅他。
　　这短短的一天经历了太多太多，她一时感到精疲力尽，不禁敛上了眼眸，低低叹息了一声，刚欲睁开眼睛，冷不丁被人扣住了后脑勺，温柔的亲吻落在她潮湿的眼睛上……

　　慕容景原本不知道薛泠依住在哪一间房，然而她一上楼就听见了熟悉的哭声，顺着声音的方向一找，很快就找到了靠近走道尽头的房间。
　　那屋门虚掩着，慕容景顺着一推，猛然看到屋内二人相拥的场景，不禁愣在原地。
　　那个男人是谁小丫头刚刚在哭，可是受了此人欺负？
　　慕容景护犊心切，正想出声打断二人，刹那间被人掩住嘴唇，拖住手往门外拉去。
　　慕容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抬头一望，却见是扶晅，二人靠得极近，他的手还掩在她的唇上。
　　慕容景不明就理地眨了眨眼，她是怕小丫头受人欺负，不明白扶晅为何要拦住她。
　　“他二人的事情，让他二人自己冷静下来慢慢说清楚，咱俩就别去添乱了。”扶晅松开手，颇为无奈地望着慕容景，她性子聪慧、思维敏捷，但在某些方面却显得有些古板。
　　慕容景这边将信将疑地点头，圆圆的眼睛张得大大的，贝齿咬着鲜艳的下唇，下巴微微扬起，神情颇有几分娇俏。
　　扶晅一时情动，将原本掩住她嘴唇的手揽在她肩头，另一手依然握住她的手腕不放，眼神炙热，气氛暧昧，空气忽然陷入了沉默。
　　慕容景霎时心跳犹如鼓点，心中竟然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沈砚推门而出时就见到这二人相视而立，状态颇为亲昵，他故意轻嗽了一声，门外二人于是纷纷看向他。
　　“天色不早，在下先告辞了，先生保重。”
　　“我送送沈兄。”扶晅回头嘱咐慕容景，“你们早些休息吧。”
　　果然是沈砚，慕容景敛下眸子，忆起了先前在赌坊门外看到的男子，心想这人如何又跟来了永嘉，回想起他之前在别院时支走守卫，想来是故意放她们走。
　　奇怪，这人生得好生面熟，慕容景总觉得曾在何处见过此人，可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来。

　　屋内，小丫头坐在梳妆台前，原本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察觉到有人入内，当即卷了衣袖去抹眼泪。
　　“容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还担心……”
　　小丫头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上瞧瞧下看看，想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地归来。
　　“我没事，路上走岔了路，回来晚了。”慕容景自不会告诉他人，自己在江边吹了一晚上凉风。
　　“你这眼睛像只小兔子似的，待会儿用帕子浸了冷水，好好敷一敷。”
　　“哦。”小丫头不好意思地捂上了眼睛。
　　“刚才……那是沈砚么他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薛泠依于是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向她一一道来，慕容景听得新奇，没想到这沈砚竟然是怀安侯的孙子。
　　“你说，我该不该原谅沈砚”
　　慕容景记起扶晅所嘱，“原不原谅，你心中自有定夺，不必轻听旁人之言。”
　　“嗯……我只知道，我眼下还不想见到他……”薛泠依在妆台前坐下，以手撑住下巴，盯着妆台上那一枚失而复得的玉佩，“姐姐，我打算回瑜川去。这些日子，我真的累了。”
　　“你都决定好了”突如其来的别离使慕容景心中生起不舍。
　　“我家在永嘉也有铺子，我明儿一早就上那里去，掌柜的见了我，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接我回家。”薛泠依蔫蔫地趴在妆台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那块和田玉佩，诸日奔波，可见是真的累了，“这些日子，多谢你和扶大哥照顾，我性子鲁莽，一路上添了不少乱，今日若是没有你们，恐怕……”
　　薛泠依坐直身子，“不说那个了，你们两个千万要好好保重，咱们有缘再会。对了，实在对不住，之前答应你的银子怕是没有了，我一会儿再点点还余下多少盘缠……”
　　慕容景一笑，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她当日又并非是为了那些银两才同意南下的。
　　初时慕容景并不喜欢薛泠依，甚至因为忆起故人，还有些讨厌她，既经相处，渐觉得她本是极为热心率真的姑娘，只是不屑于讨人喜欢罢了。此时一别便只能来世再见，慕容景心中有些难过。
　　然而慕容景毕竟不善言辞，腹中千言万语汇成单单一句话。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