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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空流连 ...

  •   回到住处冷静一番过后,沈砚终于明白,那困扰他已久的异样情愫,或许与怜悯并无关联。事实证明,他操纵玩弄了她的感情,却不幸弄巧成拙,顺带将自己狠狠虐待了一把。
      抓心挠肝般的感受让他心神不宁,暗自驱使着他来到了她的门前。
      他握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试图感受她残留于玉佩上的体温,记忆中那抹凄然的笑容化身为一把锋利的骨刀,狠狠扎紧他的血肉,以尖锐的疼痛将他由麻木不仁带入了一种全然未知的情感世界,同时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悔恨。
      隔着一墙,她此时必定是怨极了他,恨极了他。
      时至如今,他又何尝不恨自己
      先前不过几瞬,他在赌桌前便盘算好了她的前路,盘算好了将来应对薛家的法子,甚至设想好了如何继续摆布小公爷从而为己谋利,千算万算,却错估了自己的心,行错一步满盘皆输,最终让彼此陷入如此境地。
      庭院落木萧萧而下,冷风如刀般划割着脸颊,沈砚抚着墙壁,期盼着这风刮得再起劲些,卷起漫天黄叶,伴着那种无边的失落之感一同凝成永恒的记忆。
      那些他从未期盼过的东西,在不经意间来临,尚未开出花朵,又在不经意间流逝,留他在风中怅然。
      他素来精于算计,害人良多,害人终害己,如今竟是算计到了所爱之人头上,逼得心爱之人心灰意冷,彼此痛不欲生,看来这便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沈砚无声地叹息,深知无颜见她,况且事已至此,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在冷风中捋清思绪之后,很快便做好了决断。
      她年少活泼、天真开朗,与他阴暗深沉的性情截然不同,两人若继续纠缠,势必难有善果,不若此刻即放她离去,还彼此一个清静,也愿她经此一劫,有所长进,觅得良人,换得余生宁静欢喜。
      而他这样的人,势必继续与人勾心斗角,即便将来官场得意,平步青云,最终也难逃孤独终老的凄凉下场。
      不过有失才有得,如今他才懂得世上有些东西经不得随意挥霍,若非从头小心珍视,终是难逃离落。
      当他才万千思绪中抽离时,面前精美的刻花门已然换成了客栈笨重的木门。沈砚转身欲要离去,却被人从身后叫住。
      “沈兄,这便是要走了吗?”
      沈砚诧异地回头,只见来人一袭白衣胜雪,眉目青隽如画。
      沈砚微微眯起了眼睛,脑中思绪转得飞快,很快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当日黑风寨一别,扶先生别来无恙。”
      扶晅微哂,指着沈砚腰间的玉佩故作惊讶道:“沈兄这块玉佩很是别致啊!”
      “看来先生,这便是都知道了。”
      “你竟不问,她一个姑娘家为何千里迢迢跑到梨阳去,也丝毫不担心她被你所伤,如今的心中境况。”扶晅面上浮起些许严肃。
      沈砚心中有愧,将目光瞥向一旁,“离了我,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是么她这样,真的还会好起来吗?”扶晅将一只手负在背后。
      怎么可能会好呢?情窦初开的少女被思慕已久的心上人伤得体无完肤,这样的痛,只怕永生永世都不会愈合。
      空气停滞了片刻,沈砚唇边掠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心想今夜恐怕是回不去了,于是躬身道:“愿听闻先生赐教。”

      明月当空,枝影斑驳,时而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摩擦在底下的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砰……”酒盅又一次相撞,沈砚举坛痛饮,些许冰凉的酒液顺着下巴流入颈间,为已有几分朦胧的意识带来几许清醒。
      冬夜苦寒,扶晅性子古怪,放着温暖的室内不坐,却偏要到客栈外头的廊下在冷风里头喝酒。
      好在醇酒温暖了躯体,抵御了严寒,二人借着月色谈天说地,似是说了很多话,又似是什么也没说。
      沈砚倚着廊柱,倒也乐得自在,早在黑风寨时,他发现此人见识广博,才略惊人,二人又颇为投缘,便时常与他谈古论今,多有获益,此刻的一番交谈下来,虽无正题,却足以使他暂且忘却了诸日压在心头的种种。
      扶晅饮了口酒,“我年少时也曾爱过一个人,可那时我却不明白,自以为冷眼看得通透,做戏时特多情,笑她痴,笑她傻,末了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挥霍的是什么。”
      沈砚意识到扶晅分明话里有话,闻之一笑,“沈某原以为先生这样的人,自是无意于红尘俗事,没想到……”
      扶晅亦是一笑,语气已是怅然,“年少荒唐,心高气傲,总觉得她性子愚笨,喜怒皆形于色,配不上自己。”
      沈砚漫不经心地解下腰间玉佩,“后来呢?”
      “等我意识到自己已然情根深种之时,她既知遇人不淑,心伤之下果断弃我远去。后来我无数次回想,如若我一早便以真心相待,或是之后尽力去挽回,何至于落得这孤苦半生的下场!可当时年少桀骜,终归是放不下面子……”
      玉佩在月下发出莹润的光泽,沈砚知道扶晅所述这故事未必为真,但是其意却不假。他自顾自歪着头,用食指摩挲着玉佩的纹路。
      “先生,可是在等什么人”
      扶晅压下已举至唇边的酒坛,目光依旧望在客栈门前空荡荡的街道,“你说,她还会来吗?”
      清冷的月光在街道洒下一地霜白,树影婆娑,唯独不见人影。扶晅抬首望向茫茫夜空中的那颗孤星。
      沈砚沉默着没有回应。
      “夜色已深,她许是不会来了。”扶晅回首,话语间含了几分寥落。
      沈砚继续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自顾自道:“可无论这位姑娘来与不来,先生都会在此等下去。”
      扶晅并未言语,他早定下决心要等她至天明,这一刻他在赌,赌这些时日的良苦用心还是在她心头留下了些许眷念,赌她此刻对于新生的渴望战胜了沉重压抑的过往。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确定,如若她不来,他自也不会强求,这便是他与她的命数了。
      二人举坛再次相撞,借着静谧的月色,彼此都未再言语。
      忽然,寂静的街道传来马车的声音,车铃发出阵阵脆响。
      “吁……”驾马的小厮喝道。
      沈砚抬眸,一辆青布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粉衣侍女利落地率先自车中钻出,继而搀扶起一位身披深色斗篷的妇人往客栈里头走去。
      沈砚原本喝着酒,那道熟悉的身影却瞬间让他的的酒意醒了一大半,他将酒盅一放,迅速起身,这一下接着月光终于看清了那马车上悬挂的车铃。
      夜风吹拂,银铃清脆,沈砚思及此刻身在客栈中的薛泠依,不由得微拧了眉头,暗道不好。

      这一头,薛泠依原本合衣躺在床上小憩,忽然外间传来扣门的声音。她心想约莫是前来送洗脸水的小二,于是下了床去开门。
      却不想刚打开门,扑鼻而来的竟是荼芜香的味道,此香乃西域奇香,相传其浸入地下,能使土石尽染香气,因稀为贵,价比黄金,多为皇族贡品。
      薛泠依凝神,站在门外的却是一位身披紫色绣梅斗篷的妇人。这妇人瞧着约莫三十来岁,肤若凝脂,仪态不凡,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莲花髻,以两只金簪点缀,想来这来者非富即贵。
      见薛泠依开门,妇人于是笑吟吟地端详着她。
      薛泠依只道来者怕是走错了房门,认错了人,方欲出口解释几句,妇人却率先开了口。
      “生得真是好模样。”
      薛泠依猛地被这陌生美人一夸,一时间脸上倒有些发烫,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妇人自顾自地推开了房门,拉着她的手便往屋内走去。
      这走路归走路,妇人这嘴半分也没有停歇,满是对于薛泠依的称赞之语。
      薛泠依这一头虽听得满头雾水,然而来者太过热情和善,也不敢冒然出语打断,只得尽力摆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等待着解释的契机。
      妇人拉着薛泠依在椅子上坐下,轻拍她的手背道:“我这几年也算见过不少年轻的女孩子了,但像这样既模样周正,又温柔知礼的,还是头一次见。阿穆,你说是不是呀”
      薛泠依猛一抬头,这才发现,跟着这妇人一同前来的竟还有一位年轻男子。这男子一身黑衣,身形颀长,想来步伐极轻,薛泠依先前竟全然未曾注意。
      黑衣男子闻言笑着点头,留意到薛泠依向他望来,和善地朝着她点了点头,白皙的脸上竟浮起一点红晕。
      薛泠依心里起了猜测,这妇人怕不是来说亲的吧她素来听闻南地民风开放,但总不至于……难不成天底下竟还有跑到客栈里头,逮着个顺眼的姑娘就可以做媒的风俗
      果不其然,妇人这厢夸奖完了她,终于想起了自家儿子。
      “我们家这小子向来心高气傲,从来也没见着他对哪家的姑娘用过心思,这一回,我一听便知他是动了真心。我一直在琢磨着,究竟是怎样的姑娘才让那臭小子一朝动了春心,今儿个一见,果然是个天仙下凡似的美人儿。”
      说什么来什么,薛泠依被这话噎得,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她一边干笑,一边慢慢抽回了被妇人握住的手,心道,姑奶奶如今虽被沈砚那厮伤了心,却也还没急着出嫁急到这份儿上,在异地他乡给自己折腾一出盲婚哑嫁。
      她抹着额间并不存在的冷汗,偏头望向站在一旁的黑衣青年,心里嘀咕着这下该如何解决。
      黑衣男子见她面含窘迫,倒是极为有礼地朝她笑了笑,这笑容颇有风度,看得薛泠依太阳穴不禁一阵抽痛起来。
      你笑什么笑姑奶奶指望着你能说几句话,尽快把你娘亲请出去才好,你倒好,长着一张嘴,一个劲儿只会笑。
      得嘞,索性破罐子破摔,管你是哪家的达官贵人,别打扰姑奶奶睡觉才是,也不说什么场面话了,直接起身送客吧。
      薛泠依直起身子,方欲开口,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了黑衣青年悬挂于腰间的一枚玉佩,不自觉睁大了眸子。
      奇怪,那玉佩的模样怎生得这般熟悉……
      那妇人未曾察觉薛泠依的走神,仍旧满面笑容地望着她。薛泠依一时心不在焉,也未听清妇人说了什么,只见妇人拔下发间一只金簪,便向自己的发髻间簪去。
      薛泠依躲闪不及,金簪已然稳稳地插在了发髻之间。她又急又羞,径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恍然间想起了与自己相伴已久的一枚玉佩,霎时僵在了原地。
      那妇人只道她是姑娘家害臊,打量着她的模样,满意地笑道:“果真与我们家砚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荒唐!区区商贾之女如何配得上砚儿。”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愠声。
      薛泠依蓦然回首,只见一位身披雪狐黛蓝斗篷的妇人立在门边。
      妇人面貌极美,耳际挂着一对羊脂玉刻木兰耳环,气质淡雅清冷,眉目间竟与沈砚有七分相似。

  • 作者有话要说:  冷眼看得通透,做戏特多情,笑她痴,笑她傻。——《金屋恨》柳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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