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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浮生情 ...

  •   沈砚自小就爱看戏,他爹有两位夫人,所有家里头一直热闹得很。
      这两位夫人打小就相识,一个是刺史家的独女,一个是皇商千金,金尊玉贵,却一直都看对方互不顺眼,频频相争,小到衣服鞋子,大到车驾随从,皆以夺去对方心头所好为乐趣。
      这女大十八变,两位小姐都出落成了晋元城出了名的美人,到了择婿的年纪,前来说媒的人踏破了两家的门槛,千不该万不该,两位小姐却又不约而同地看上了怀安侯府的小侯爷。
      这等艳福,他老爹当时心里必是乐开了花,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抉择,终于还是祖父拍了板,两家千金一齐迎娶,不作嫡庶尊卑之分。
      于是乎,日日欣赏两位夫人如何明争暗夺,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却能让他爹上一秒吹胡子瞪眼,下一秒便喜笑颜开,就成了沈砚自小养成的爱好。心血来潮之际,便也少不了亲自上阵试验一番,于是他那个木头似的大哥,就不幸成了他恶作剧的对象。
      说来奇怪,他大哥沈穆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半点都没遗传到皇商世家精打细算的钻营劲儿,一心钻研什么劳什子的圣人训,被沈砚陷害的次数多了,竟还学会了主动帮他背锅,美其名曰,兄友弟恭。
      沈砚觉得没趣,只好把矛头转向了别人。
      后来他爹去异地做官,两位夫人自是争相随行,留他和大哥在晋元跟着祖父读书习字,倒也落得个清静。
      年岁渐长,他的性子沉稳下来,喜爱算计人的毛病虽未改,但也鲜少轻易出手。
      沈砚性子桀骜,年至弱冠,终日随着一帮狐朋狗友在外花天酒地,既无意考取功名,又不肯按他爹的安排走,他远在芜州的宝贝娘亲于是心急如焚,修书一封令他务必哄得祖父欢心,尽快把爵位给夺过来。
      他们家这老侯爷生性苛刻,极难伺候,在家中积威颇重,幼辈在他面前皆是恭敬有加,不敢造次。膝下两个孙儿,一个敦厚,一个慧黠,老爷子多是一碗水端平,实在难猜其心中偏向。沈砚倒是觉得,他大哥这严谨呆板的性格可谓尽得老爷子真传,老爷子此时心中只怕早有倾向,自己何必去干那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况且他明白,依照两位夫人诸事必争的性子,蕙夫人此时必也给他大哥下了死令,照他大哥那愚孝且不知变通的性子,若是祖父不让他以后承爵,他必得给蕙夫人扒下一层皮去。
      沈砚则和大哥不同,他向来玩世不恭,对他们家的爵位也没什么所谓,心想着干脆就把那苦差事让给大哥吧,自己只管安心做个孤家寡人,又想到今后绾夫人知晓他的打算必是要恼,干脆趁早收拾行李,留书一封,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走,就到了瑜川。沈砚托了关系寻了份在女学教书的活计,决心暂且隐姓埋名,好好做人。
      不料,却遇见了薛泠依。
      这丫头出身商贾,却愚笨得很,连讨好巴结人都不会,遑论别的事情,说非得在她身上数出些优点,只能说容貌尚可。
      但话又说回来,他什么美人没见过,下至青楼妓馆里的花魁歌姬,上到公门侯府里的千金小姐,可他家两个女人唱的那台陈年老戏早早地让他对男女情爱失去了兴趣,下定决心终身不娶,此时自然也不至于在一个空有一腔热血,嚷嚷着要嫁他的傻丫头身上栽跟头。
      这丫头自以为遇上了个一穷二白书生,日日寻着机会便往他身旁凑,拼了命劝他入赘薛家,跟着她爹学着做生意,弄得沈砚哭笑不得。
      他给她日日缠得烦了,躲也不是,藏也不行,若说离开,眼下混得风生水起,却也不甘,遂动了坏心思,故意出言挑拨她那个跟班似的未婚夫,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她便被父母关在了家里。
      他好不容易得了清静,闲来无事又开始翻那本《牧云谣》,琴声飘逸空旷,不知不觉脑子里竟出现了薛泠依的影子。
      自己这是怎么了人在眼前之时,他只觉得烦,人不在了,却更加心烦意乱,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她。莫非这便是动了情
      沈砚拿冷水洗了把脸,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心情愈加烦躁。
      好巧不巧,此时门边鬼鬼祟祟地探出个丫头来,是薛泠依的贴身侍婢,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信封。
      沈砚将信纸在烛火上烧掉,心想自己必然不会去见那丫头。
      可是还没静心翻几页《鬼谷子》,他便给自己找好了赴约的借口——他那块玉不见了,定是那丫头片子趁自己一不留神给偷去了。
      事实证明,平时心眼再多的人一朝遇上了心上人,也都会变成傻子。
      沈砚当时心里想的全是她的一颦一笑,竟忘了自己前几日做的好事,全然没料到此时在月下候着他的,可能是佳人,可能是佳人之父,也可能是佳人的爱慕者。
      果不其然,迎接沈砚的是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再醒来时,不知不觉人已经到了黑风寨。

      寨主胡老四和他当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数月前他初到此地时,曾不幸被黑风寨绑票。他在机缘巧合下替胡老四出了几个主意,成功替其除去了几名心腹大患,趁机开拓了不少地盘,胡老四当下大喜,遂与沈砚歃血盟誓,结为生死兄弟。
      沈砚暗自庆幸,多亏当日结下善缘,此番有胡老四不遗余力地延医求药,他才能死里逃生。然而他昏迷这阵子,心里对那丫头的挂念却是与日俱增,手下《牧云谣》弹了一遍又一遍,仍难以抚平那股重归瑜川城的冲动。
      但理智告诉他,瑜川此时是不能回去了。当日他低估了周二那小子的毒辣,才平白遭此祸患,他虽自认是睚眦必报之人,但此时没有扳倒周家的万全准备,只能先忍耐一番,再让那小子蹦哒个一年半载的。
      转念一想薛家那性情天真的小丫头,她自小与周家订有婚约,父母之约,媒妁之言,身不由己,当真是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了,沈砚不知自己是在替那丫头叹息,还是在叹息时局所限,再次相见不知是何年。

      从瑜川至永安,沈砚按照当日扶先生所荐拜在韩禄门下,韩大人存心考验他,故意丢给他不少案卷,好阵子忙活得昏天暗地,心中烦闷也渐渐散去。经过当日一劫,沈砚深感生死无常,不可再蹉跎年岁,让父母忧虑,于是乎一改往日散漫之态,勤勉用功起来。
      晨兴夜寐,虽有时脑子里还会想起薛家那个傻乎乎的丫头,他便停下手中之事,立时告诫自己,他当日并非动情,不过是因小丫头情深意切,自己并非铁石心肠,心生怜悯而已。
      自我洗脑的次数一多,他也就慢慢信了。
      永安这池水太浅,沈砚从不怀疑终有一日他会到燕都去,一路走向那权势斗争的漩涡中心。他如今志在为宦,既不想蒙祖荫,便只能用心相好仕途每一位伯乐,韩大人是两朝帝师,深得新帝信任,如今得他赏识,前途自然一片光明。
      日前祎国公家的公子从燕都来永安,对外宣称是跟着韩大人读书,实则是找好了借口,背着他爹光明正大的在外地寻欢作乐。韩大人烦极了这个二世祖,没两天就把烫手山芋甩给沈砚。
      眼下祎国公正得今圣重用,乃朝野中首屈一指的大红人,沈砚自是知晓其中利害,他原本也是游戏人间之人,对公子哥们的品性大有研究,于是投其所好,带着小公爷专挑纸醉金迷之处去,玩遍了永安便往梨阳,一路寻欢作乐,没几日二人便好得如同一人。
      身旁的小公爷愈是欢喜,沈砚的眼眸便愈加冰冷,只觉得面前佳肴无味,歌舞无趣,这锦绣富贵窝里日子当真是乏味的紧,自己从前是怎么忍的
      心里虽是厌烦,脸上仍是欢欣,酒照旧饮,舞照旧看,脑子里于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瑜川城那段惬意自在的日子。
      没有纸醉金迷,没有曲意奉承,那样的好时光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小公爷捏着酒杯笑得肆意,“这如意坊的海棠仙子果真名不虚传”。
      沈砚盯着她眉间那一抹艳色,漫不经心地扬了语调,“小公爷既然喜欢,沈某自当尽力一试。”
      薛泠依从前就没少给沈砚制造过“惊喜”,故而此时如意坊内出乎意料的相逢倒也未曾让他吃惊。他远远瞧了一眼那丫头站都站不稳的架势,立马就将事情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
      那丫头总是能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仗着一腔热血,天不怕地不怕,从前在瑜川城有薛家的名号护着她,别人也奈何不了,现今出门在外却仍旧不知收敛,又还会有谁来救她
      沈砚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平生能让他心软之人,世间屈指可数,眼前这丫头虽能得他一时怜悯,但他那一星半点的同情心毕竟不是每天都闲着的。
      这丫头既是如此蠢笨,早晚得遭人算计利用,不若此时成全了他的前程。
      他冷眼把她推到别人的怀里,想着这丫头再也不能日里夜里的来烦自己了,想着诸日萦绕于胸的杂念总算得到了结。
      他在旁满怀幸灾乐祸地盯着她的表情,默默欣赏这场自以为于己无关的戏,然而在她眼眸瞬间转为黯淡的那一刻,他并未觉得半点畅快,反而心中有说不出的空寂之感。
      那是一种极为诡异的感受,仿佛刹那间某些极为重要的事物碎裂开来,发出的脆响携着一股寒意传遍四肢百骸,让隐在袖中的指尖不觉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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