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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万苦消 ...

  •   自曲济至源阳,八、九天的时光,也一直未见薛家人追来的踪迹。薛泠依却是终日心事在怀,一日比一日沉默,在赶路时,手里总捏着和沈砚的定情信物,鲜少说话,前几天又寻了借口,不再愿意与慕容景同住一屋。
      慕容景自是乐得自在,可第二日瞧着小姑娘眼底的黑青之色,便知她一夜未得好眠,联想起她终日闷闷不乐,大不似从前开朗活泼,也知道其中事由必与小丫头心心念念的沈郎有关。
      慕容景素来不擅长安慰他人,但眼见薛泠依日渐憔悴,亦是暗暗心焦。她试探着询问小姑娘心事,薛泠依却总避而不谈;她提议不如送小姑娘回瑜川去,小姑娘便干脆拧起了眉头,不肯再理会她。
      这日黄昏,慕容景得了空,正在房内抄写经文。前几日,一行人投宿农家时,见一老妇彻夜抄写经书,于清晨时刻焚烧,慕容景好奇,遂上前打听原由。
      原来这黄州一带有一风俗,相传青壮年早逝,若其命不该绝,则会被囚禁于炼狱受十八般酷刑,直至阳寿应尽之日。若有亲属为逝者抄写经文,并于清晨之时焚烧,连续三月而不间断,可使亡者免受炼狱之苦,直接进入轮回之道。
      慕容景把这番话记在了心里,正巧如今薛泠依不与她同住,从而也得以保守秘密。抄写经文需要静心,于慕容景而言,夜间最能凝神静气,她夜里睡得又少,有时便干脆点灯至半夜。
      “你在做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惊得慕容景赶忙转头,同时飞快将抄写的经文藏在了背后。她方才太过入神,不仅没听到扶晅敲门的声音,也没察觉他推门而入的动作。
      “没……没什么。”慕容景脸上闪过一丝仓皇,“你怎么来找我了”
      “泠依这几日总怏怏不乐的,我问她为何事苦恼,她也不肯说。”扶晅此时注意到慕容景背后经文露出的一角,眸色随之一暗,“她年纪小又贪玩,这连日赶路也够乏闷的,我想着,咱们不如今夜趁着得空带她去外头走一走,权当散散心。”
      “好,好呀!”慕容景敷衍着点头微笑,又把手抄经文往背后藏了藏,“等我换件衣服,马上就下楼。”
      房门轻轻被阖上,慕容景捂住心口,松了口气。低头瞧见地上散落的被攥出了痕迹的经文,不禁苦笑,故人西辞,纵然有万般对不住,也未必轮的到她来做这些。
      她晃了晃脑袋,心到,自己如今又在做什么傻事
      拾起经文扔入火盆,望着卷起的火蛇慢慢吞灭薄脆的纸张,升腾起的呛人灰烟中,她竟是如释重负般笑了。
      萧珩,你我之间所有的亏欠,皆等到来世偿还吧。

      初冬已至,气温骤降,夜市上多是些走卒商贩,偶有行人三五,皆是行色匆匆,街上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薛泠依依旧兴致缺缺,全程耷拉着脸没几句话,慕容景和扶晅存了心思哄着她开心,也不大奏效。
      她先是拒绝了慕容景去喝一盅冰糖雪梨汤的提议,后又否定了扶晅买几块桂花糯米藕作宵夜的打算,转身却径自进了一家门上挂着小彩旗的酒肆。
      “店小二,一只烤鸡,再打一斤烧酒。”薛泠依一扬手中的钱袋。
      “来嘞,客官您先请上座。”小厮麻利地用肩头挂着的抹布擦了把桌子,又取了杯子倒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薛泠依这熟门熟路的做派,看得跟在后头的慕容景和扶晅是面面相觑。
      酒水上桌,薛泠依连饮三大杯,再抬头时双眼便已是水濛濛的。只见她从腰间解下一块小小的玉佩,朝着慕容景举起。
      温润的和田玉佩通体洁白,旁侧却带有一抹碧色,巧匠便在此处雕上了一丛修竹,为“虚心有节”之意。玉佩中间刻着一个“砚”字 ,可不正是那沈郎君给小丫头的定情信物吗?
      薛泠依指着那玉佩笑得苍白,“这玉佩并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它是我偷来的。”
      什么慕容景心里“咯噔”一下,你原先说好的情投意合、私定终身的戏码呢?怎么说改就改了?
      薛泠依将玉佩捏在掌心,又饮了一杯,方才娓娓道来,“我家和瑜川周家是世交,我自小就和周家定了娃娃亲,可我并不钟意周家那小子,他这人打小便心术不正,总爱欺负那些块头比他小的人,如今大了,果然长成了个欺男霸女、为恶一方的恶霸。他仗着生得一张好皮囊,花言巧语将我爹爹蒙在鼓里,薛大善人还以为外头那些个传言都是无中生有,非要我依照婚约嫁给他。”
      薛泠依撕了只大鸡腿,神色恨恨,“打自我满了十四岁,周二便不知央着他母亲来我家催了多少次婚,早早盘算着要把我们家的家产据为己有。”
      “其实我眼光也不高,我只想嫁的是个品行端正、心地善良的人。沈砚,他是我们女学的先生,专门负责教《论语》。今年春上,自打我第一次见着他,我就喜欢上了这个人。沈砚他心地很好,常常给街角的孩子们买糖吃,也总乐得帮附近善堂的人念家书,代写家信。
      “他并不常笑,可一旦笑起来,雪山都要化了。”薛泠依说这句话时唇角微扬,眼中似有星辰。
      “他为人谦和,讲课生动有趣又生得俊俏,比以前只晓得摇头晃脑的姜老头可好了太多,所以在女学里,不管是上学的小姐,伺候的丫鬟,还是做饭择菜的老妈子,都喜欢他。我是真心想嫁给他的,可我唯一能比过侯府小姐的地方,就是我家的银钱了。”
      “我常常给他买东西,衣物零嘴甚至是奇珍古玩,可他从不领情,一样样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娘亲说,要想觅得如意郎君,便得有个淑女样,所以我学着纤纤细步,装着温声细语,可他依旧和我说话不超过三句。打听到他也喜欢琴,我便花高价钱求得《牧云谣》的孤本,逼着他向我开口借,他到底是开口了,可就算我精心梳洗后坐在他身边,他对琴谱的兴趣也远远大于对我的兴趣。我一生气,就把他的玉给偷了。”
      “周家小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偷偷向我爹告密,我爹才知道我在摘星楼为了沈砚一掷千金的事情。我爹从来没对谁发过那样大的火,他把我关在彤云阁,让下人看着我,也是这时,传来了沈砚不辞而别的消息。我本想着他走了也好,算是断了我心里那点念想,我爹娘也不必再为我费神了。可我真没用,一得知他人在永安的消息,脑海里就只有“去找他”这一个念头……”
      薛泠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颊上泪光点点,眸中神色寂寥。她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这么笨呢”
      慕容景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装作过来人的样子,“读书人嘛,圣贤之书读多了,未免迂腐拘谨些,这么好的姑娘站在眼前,他一定也是喜欢你的。”
      “容姐姐,”薛泠依惨淡一笑,眼眶里大颗大颗淌下泪来,“我很清楚,他不喜欢我的。他都懒得拿正眼瞧我一下,又怎么会喜欢我呢?现在想来,我一路编得那些故事,不知是在骗你们,还是在自欺欺人。”
      这些话如若一柄尖刀戳入慕容景心脏,一直扎得鲜血淋漓。一个是“不喜欢”,另一个却是满怀执念,她和萧珩之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正因为不喜欢,她的悲欢喜乐皆与他毫无瓜葛,正因为不在意,她的默默守候到头来也只感动了自己。
      可怜的是,原非世人皆能迷途知返,饮鸩止渴的也大有人在。
      碗碟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慕容景忽然一把抱过桌上的小酒坛,举起来就往嘴里倒。一缕酒液顺着下巴留到了颈部,打湿了胸前大片衣襟,半坛酒下肚,一阵灼热感从胃部一直烧到喉咙,整张脸都染上了红晕。
      “砰”的一声,空酒坛砸在木桌上,薛泠依半眯着醉眼拍手叫好,“小二,再拿酒来。”
      店小二刚取了酒坛,扶晅便朝他使了个眼色,暗中示意他将酒坛换作小酒壶。
      桌上,二女不疑有他,拿了酒壶便对着嘴喝了起来。
      “酒能解千愁,容姐姐,咱们继续!”薛泠依此时一醉,嗓音都拔高了几分。
      “呵呵,继续。”慕容景执酒壶与之一碰,痛饮一口,眼前的景象已经迷糊,昏暗的小酒馆里,他桌客人的交谈声明明就在耳边,下一瞬,却又似远在天边。
      慕容景,你是不是后悔了帝王之家,又怎能轻言后悔呢?
      冰凉的酒液顺着嘴角溢出,她打了个酒嗝,摇曳的灯火下,眼中一片迷离之色。
      解千愁,解千愁,果然什么都忘了,真好……
      扶晅见她面泛酡红,醉眼朦胧,不复清醒时神色,伸手便去夺她手里的酒壶,没想到,却被慕容景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右手手腕。
      温热的指尖握在他冰凉的肌肤上,慕容景蓦地靠近,湿热的鼻息落在他的腕上。
      “你怎么跟姑娘家一样,还在手腕上带个镯子”
      慕容景绯红的脸靠得极近,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貌似正在细细端详着他手腕上的玉镯。
      扶晅唇际浮出略带兴味的笑容,伸出左手指尖,就要去抚摸她的脸颊。
      慕容景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松开手,抢先一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先向周围扫视一圈,接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向扶晅,然后痴痴地笑了,好似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扶晅心里一沉,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你是谁呀”慕容景身形往后晃荡了一下,好容易站稳了脚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扶晅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刚欲伸手拉她站稳,却被慕容景猛地一下捏住了脸,弄得他一时哭笑不得。
      “我记得你了,你是在县衙门口卖画的那个柳书生。”慕容景茫然地眨着醉眼,“你不是进京赶考去了吗?如何又在此地”
      扶晅低叹一声,伸了手欲去扯慕容景覆在他颊上的手,然而慕容景此时双腿无力,竟顺着力道径直向着他这侧栽过来。
      扶晅生怕她磕到桌子,连忙站起身来去扶她,下一瞬,她就软软地栽倒在他怀中。
      慕容景好似浑身没长骨头一般,全然倚靠在扶晅怀中,呓语似地呢喃:“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夜半钟声到客船。”
      她侧过身面对扶晅,努力站直了身子踮起脚尖,双手扶在扶晅肩膀上轻拍着,“床前明月光……母亲,我会背了。”
      扶晅见她丹唇微启,一阵浓烈的酒气便钻入鼻尖。他忍着要把她一掌劈晕冲动,解下她缠着的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扣住她的后脑勺不再让她乱动。
      此时“嗵”的一声巨响,扶晅视线一扫,被遗忘多时的薛泠依此时抱着酒壶摔在地上,睡得正香呢。
      扶晅望着这两个醉鬼,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片刻后才定下心神。
      “小二。”

  • 作者有话要说:  夜市2,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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