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35、夫妻缠

　　这寺庙不大，拢共只有五六个僧人，之前迎接三人的正是住持了尘大师。静观寺地处偏僻，前来拜访的香客也多是散落居住在附近的村民。
　　晚餐的时候，三人与众师傅们在饭堂一同用了斋菜。桌上饭食简朴，皆由清水煮熟，缺油少盐，慕容景因着习惯了不沾荤腥，倒也能勉强凑合，可却苦了薛泠依那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只能垂头丧气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茶水泡米饭。
　　饭罢众人回了房，慕容景晚饭前才被扶晅从被窝里叫醒，如今夜幕降临，漫漫长夜，她与薛泠依共处一屋却话不投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她正愁着该怎么消磨时间才好，忽然思及饭后向方丈请教佛法时，方丈曾提起本院珍藏的一卷佛经，遂想着乘机借来翻看。
　　寺中成年的僧人此时皆聚在佛堂诵经，她不敢打扰，只好轻声唤醒在屋檐下打瞌睡的小和尚，询问那本经书之所在。小和尚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张小嘴撅得老高，懒意洋洋地将她领至后院角落里的一间屋子。
　　“喏，俺们院里的经书都摆在里头了，你自个儿慢慢找吧。”小和尚说罢，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转身离去，看样子正着急回去继续睡觉。
　　慕容景没了办法，拿着小和尚递给她的蜡烛，推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藏经阁里黑漆漆的，不时不知名的轻微的声音响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些微的恐惧在心底滋生，她硬着头皮往前走去，烛光所及之处隐约可见一排排树立着的高大黑色书架。
　　在这样一片书海里寻一本佛经，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慕容景果断放弃了原本寻找的念头，她不想回去面对薛泠依，索性随便逛一逛，就当作参观好了。
　　藏经阁可见许久未曾有人打扫，经书上都蒙上了薄薄的灰尘，有些书架上还缠着根根蛛丝。她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把蜡烛朝着经书靠近，一边粗略地扫视着一本本经文的名字，一边顺着走道往书架深处走。
　　她正漫步经心的逛着，忽然“砰”的一声自身后响起，她吓得连忙捂住心口，转身向四周查看，却又闻“吱吱”的叫声自脚边传来，拿蜡烛往前一照，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向着书架深处跑去。
　　她幼时读多了精怪小说，对于那些恐惧的来源，从来都是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方才给那老鼠骇得魂都快没了，此时她一颗心脏狂跳，两腿发软，不敢再呆下去。
　　刚欲转身，一阵阴风吹开窗户，整个人从头到脚给吹得凉飕飕的。背后此时突然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那声音极轻，却不紧不慢地向她逼近。
　　完了完了，她紧张地闭上眼睛，一股寒意爬上后颈，这藏金阁里头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握着蜡烛的手微微颤抖着，蜡油一下子不小心滴到了手指上，额头上已冒出了滴滴冷汗，她心想，自己若是此时突然转身夺门而出，是不是有可能比鬼怪大人跑得快？
　　不对，不对，鬼怪大人用飘的，“嗖”的一下，来得自然比她快。没准她刚到门边，鬼怪大人都已经先一步在外头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等着她了。
　　完了完了，她慕容景英明一世，不会要丧命于此了吧……
　　不对，都说鬼怪没有脚，所以是飘着走的，那么这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又是什么由头？
　　“怎么跑到此处来了，我寻了你好一会儿。”熟悉的清朗声音自身后传来。
　　慕容景抹掉额上的冷汗，心底暗道一声“果然”，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经书，转身越过扶晅就往门边大步走去。
　　“你在躲我？”扶晅跟在她身后。
　　见慕容景仍然自顾自地往外走，扶晅自后方扣住她左手手腕，先一步拦在门前，弧度优美的眼睛在微弱的烛光里闪着清澈的光芒，明知故问道：“怎么生气了？”
　　看扶晅这架势是不准备轻易放自己出去了，慕容景将视线瞥向右手中的散发着光芒的蜡烛，“我没有。”
　　“可是因为泠依的缘故”扶晅满含关切之情，“她自小给父母捧在手心上，难免任性，但本性是好的，你千万别跟个小姑娘一般计较。”
　　“我怎么敢怪罪你的心上人呢？”讥讽之语脱口而出，慕容景却瞬间垂了头，暗暗后悔。
　　“我几时来的心上人？”扶晅故意眨巴了下眼睛，露出迷惑的表情，而后兀的松开了握住慕容景的手，“你是说……泠依？”
　　“这都哪跟哪呀，我比人家小姑娘大了十来岁，怎么可能呢？你成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慕容景扭头不语，牙齿不自觉地咬着下唇，脸上气鼓鼓的。她的面部表情细微变化，顺着烛火的微光尽入扶晅眼底，男子原本始终淡然的凤眸顿时弯出了好看的弧度，他故意弯腰凑近她耳边，“你吃醋了？”
　　“嗵”的一声，这一刻仿佛有绚烂的烟花在脑中炸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急度的惶恐涌上心头，剧烈的情绪波动使她全然没有注意二人此时暧昧的姿势。
　　回首间，扶晅挺直了背脊，片刻之前脸上戏谑的神色已然烟消云散。
　　“泠依她有自己的意中人，她此番从家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来寻心上人的。”
　　“什么？”慕容景抬眸时已恢复了如常神色，而在二人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她又不自在地瞥开了视线。
　　“瑜川的达官贵人们闲来无事办了个女学，于是城里头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纷纷争抢着把女儿送去那里读书。这书院里头也不乏风流人物，这不，泠依她对一位教书先生芳心暗许。这人原本是个书生，风流俊俏又弹得一手好琴，两人以琴相知，本是情投意合，可薛院外嫌弃这书生家贫配不上独女，于是棒打鸳鸯，不许女儿再去学堂。”
　　“泠依日日给父母困在家里，本就怏怏不乐的，某一日又听说那书生早已离开了瑜川城，这才茶饭不思，生起怪病来。日前她收到消息，听闻心上人在沧州，当即就想去与那书生相会。只是她一人困在府中孤立无援，又如何能脱身。”
　　“所以当你受托去看诊时，她以为你是个耳根子软的，便对你百般威逼利诱，要你带着她千里迢迢到沧州去。”
　　扶晅听了她的话，顿时哭笑不得，“你如今也见识过了这丫头的手段，我当时给她缠了几日，不得已才答应了她，也不是一早存了心思要陷你于不义的。”
　　“既是如此，你何不早告诉我？”若二人并非是一对鸳鸯，慕容景实在想不出为何扶晅要把自己蒙在鼓里。
　　扶晅闻言惨淡一笑，语出寂寥，“我若是一早告诉了你，此刻你只怕已经在往西南去的船上了。”
　　慕容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扶晅说得不错，若她预先知道了二人出逃的计划，纵然难免心中有愧，也一定会把它当做用来摆脱扶晅的借口。毕竟，不管扶晅是不是传闻中的萧燚，他们之间的交集都越少越好。这些天在薛府共处，若抛去对扶晅的感激愧疚，本已是万万不该，现在受那小丫头逼迫又还得一同去沧州，夜长梦多，她又该如何是好？
　　空气静止了片刻，她方狠下心肠道：“你总拿我说事，离了我，你又不是活不成了。”
　　话音刚落，她便被猛地拥入温暖的怀抱，额头磕在男子的胸膛之上，右手不自觉手指一松，原本握住的蜡烛随之砸在地面上，摔成了几段，满室随之陷入一片漆黑。
　　猝不及防的相拥让她浑身一僵，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忘记了挣扎抵抗，双手滞在身侧，任凭清冷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深入五脏六腑——那似乎是某种焚香的味道，令人安心的味道。
　　疯了，扶晅他疯了。
　　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意识恢复的那一刹那，她慌乱地试图用手将扶晅推开，好从旁脱出身去。无奈的是，扶晅将头埋在她颈侧，先一步察觉了她的企图，一双手臂抱得更紧了。
　　这人看着孱弱，力气可真大，她推了几下硬是没能把人推开。
　　一只手轻轻抚摸在她脑后的发髻上，颈边传来男子温热的气息，“别动，一会儿，就一会儿。”
　　刹那间，慕容景受了蛊惑般停止了挣扎，这轻柔的动作暂时安抚了她敏感到极点的神经，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她放弃了抗拒，听从了心底最深处一直以来被压抑的真实意愿。
　　一会儿，就一会儿，她亦是如此告诉自己，睁着双眼，听着耳边之人的心跳声，暂且迷失在这片刻间扶晅给予她的安稳之中，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彼此二人。
　　皎洁的月光照进黑漆漆的藏金阁，撒在寂静相拥的二人身上，焚香一般的气息逐渐将彼此缠绕在一处；房屋内布满积尘，依稀可见光亮中上下浮动着的尘埃，在这秋夜里恍若星辰一般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