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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细雨摇 ...

  •   午饭后屋外已经是细雨霏霏,三人顶着风雨将薛家赠送的马车卖给了集市上的商人,然后又用银子购置了一辆更为小巧轻便的马车,继续往东南方向出发。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蜿蜒的道路上铺满了泥浆,泥泞难行,马车奔跑的速度逐渐减缓。倾盆大雨噼啪冲刷着车棚,这车不比薛家赠送的那辆结实,车框在暴雨中左右摇晃,仿佛随时都可能散架。
      前路本是去宋城,若是没有遇上这骤雨,天黑之前应该勉强能赶到,可今儿个不赶巧,这个时辰被堵在这荒郊野岭,该如何是好
      雨势渐猛,慕容景心生焦急,赶忙叫扶晅进到车厢内躲雨,扶晅在外头低声说了些什么,无奈暴雨如注,淹没了他的声线。
      薛泠依急得探出头去,伸手就要拽扶晅进来。然而扶晅按住她的手,同时另一手指向前方,暴雨之中,姿态依旧文雅安详。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隔着朦胧雨幕,前方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小寺庙,院内种着一棵苍翠挺拔的大松树,浓绿的枝叶已然蔓过了灰色围墙。
      马车逐步靠近前方,只见小庙上悬着一块黑色牌匾,上书“静观寺”三个大字。马车刚停稳,薛泠依赶紧从车内拿出备好的油纸伞,扔了一把到扶晅怀里,自己率先撑开一把,抱着个蓝色包袱就着急忙慌地冲进了寺庙,留下在马车上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扶晅身上石青色的衣衫被雨水浸透,几缕发丝卷曲地沾在脸侧,唇色苍白如纸。
      之前的欺瞒仍旧萦绕在怀,慕容景没有再看扶晅,背上包袱,咬咬牙走进了连天的雨幕中。
      滂沱大雨浇头而下,没走几步身上的衣衫就被打得湿透,沉重地黏在身上,水珠顺着发尖不断滑落。此时“啪”的一声,有东西打在地上,头上松松绾在脑后的发髻忽然散掉了,湿漉漉的头发顿时披散开来,慕容景慌张地蹲下身去寻找掉落在水洼里的牛角簪。
      此时,一只苍白的手先一步从地上捡起了发簪,一直冲刷的雨水这一刻蓦然停止,一把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在油纸伞遮挡的狭小空间里,二人面对面靠得极近,近到她几乎可以闻到扶晅白皙的颈部散发的淡淡香气,好像是某种焚香的味道。纵然心跳在这一刻猛然加速,她表情依旧是扶晅所熟悉的木然,面无表情地接过扶晅递来的牛角簪。
      “待会儿赶快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了。”扶晅把伞柄往慕容景手里一送,不急不徐地往雨中走去。
      “你……”慕容景知他素来体弱,此时身上又带着伤,心里就算再气不过,又哪能睁眼看着他这样糟蹋身子,只好小跑上前,伸直了手臂才勉强把伞罩过他头顶。
      薛泠依靠在廊下等了半天,才见到二人以这般狼狈的奇怪姿势走进寺庙,笑嘻嘻地来了句:“喂,你俩可真慢啊!”

      听见屋外人语,“咯吱”一响,佛堂里迎出来个身披灰色僧袍的枯瘦高个和尚,手中捻动着一长串佛珠。
      扶晅上前说明来意,那和尚听完后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缓步将三人带到了位于后院的禅房。
      慕容景和薛泠依共住一间禅房,待她慢条斯理地换好衣服,拭干头发,屋内早就不见了薛泠依的踪影。
      屋外雨势渐弱,室内略微闷热,慕容景对着镜子重新绾了个髻,刚走出房门,便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琴声。她沿着琴音传来的方向一路追寻,果然远远的在走廊连接的凉亭中瞧见了扶晅和薛泠依的身影——二人又在弹琴。
      原来薛泠依方才那般紧张,竟是把自己的琴给带出门了,又思及在薛府中所见所闻,这薛小姐果然是个琴痴啊。
      这会子,扶晅换了身白衣在琴案前坐定,修长的指节正在琴弦上抚动,而薛泠依在一旁瑟缩着身子小口喝着热茶,脸上倾听的神情少有的专注。时而琴声间断,两人便把头凑到一块小声说着什么。
      慕容景懒洋洋地靠在回廊下坐着,一边听着雨声与琴音混杂在一起,一边数着屋檐滴下的颗颗水珠,时不时还侧眸望一望远处的一对璧人。
      其实慕容景也不是一点也不懂弹琴的,当年在沂川,慕容夫人致力把她培养成才貌双全的女子,请了好些长胡子老头来教她琴棋书画,学得不好便不让吃晚饭,生生把个胖姑娘饿瘦了一大圈。在那一两年摧残下,结果就是慕容景样样都懂一点,但样样都不精。其实倒也不是她不肯认真学,只是她对那些个才艺实在不敢兴趣,自以为有时间还不如多看些话本,多吃几块糕点,再不济,睡睡觉也行啊。因此,先生上课时,她能念着母亲的希冀皱着眉头尽力而为,但到了课后却决计不会碰的。
      对于所有琴曲,她只觉得旷远飘渺,意境悠悠,再深层次的东西,她也就品味不出来了。
      她抬眸,远处小亭中已换了薛泠依在弹琴,忽然似是拨错了弦,琴声戛然而止,薛泠依捂住眼睛红着脸朝天大笑。听到她爽朗的笑声,扶晅先是无奈抚额,接着唇际也浮起宠溺的笑容。
      这二人因琴声结缘,兴致相通又性情互补,确实般配的很,看着他们这般恩爱,慕容景心里有点甜蜜兴奋,又莫名奇妙有些酸溜溜的。
      思绪一瞬间又飞回往昔,上一回她亲眼见到同样登对的一对,还是崇宁八年的事情。

      那是她登上后位的第二年,也是完全被阴霾所笼罩的一年。
      这年年初她生了一场重病,喝了许久汤药也不见好,那时她和萧珩的情意在面上还过得去,得知她病中思念远在寂阳的家人,萧钺便下旨宣了阿绯入宫来陪伴她。
      阿绯抵京时已是六月,慕容景的病早就痊愈了,姐妹俩分别多年,平日只得书信交流,难得一见自然是亲密非常,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慕容景在宫中凉薄已久,甫一得见骨肉至亲,疼阿绯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她。
      阿绯比慕容景小上三岁,这一年正是十七岁的大好年华,她长相自小随娘亲,肤如凝脂,巧笑嫣然,早就出落成了沉鱼落雁的大美人。慕容景心里是骄傲的,她这亲妹子那双明亮生辉的美目,再穿上一身尚衣局新制浅蓝色昙花印花齐胸襦裙,就连当时宠冠六宫的淑妃谢挽湄见了也暗暗妒忌,后来时不时便要在眼皮上搽点眼圈膏子,说来也是,这谢淑妃容色清妩绝丽,像极了昔日皇后谢琰,唯独一双细长无神的眼睛稍逊一筹。
      阿绯性情温婉,彼时还带着点未被世俗玷污的冲劲,慕容景暗地里想,一定要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们的阿绯。
      可她并不想阿绯嫁给燕都的王侯贵族。那年随着掌管后宫之权落入谢挽媚手中,她渐渐察觉了萧珩的用意,如果慕容家最终也将走向覆灭,阿绯还是远离这漩涡的中心来得好。
      她可以心甘情愿的充当慕容家的工具,必要时为这场闹剧陪葬,但她绝不会看着自己的亲妹子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虽言天家富贵凉薄,可她慕容景原不是这皇室中人,她念父母恩,念手足情。
      她想把阿绯送走,然而让她痛彻骨髓的是,她突然意识到,就如同其他男子一样,萧珩似乎也对阿绯产生了些情愫。慕容景冷笑,她爱了半生的人,竟然如此待她。
      她的阿绯要嫁的夫君,不仅要待她如珠如宝,更要始终以一颗真心相待,萧珩纵然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独独没有心。
      也不知是出于对阿绯的爱护或是内心的嫉妒,那是她第一次反抗萧珩。晚膳后喝茶时,她没由头的旁敲侧击提起那些话,萧珩神色淡然,唇际浮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得她心里发毛。恐惧顺着脊背蔓延,曾经一起欢笑打闹的人,离心太久,竟变得让她如此畏惧。也许这次她不遂他的愿,待尘埃落定时,他便会千百倍奉还。
      罢了,反正她早晚都是要死在萧珩手上的……不想了,不想了。
      女儿家的心事不好猜,阿绯入宫以来,对她献殷勤的贵家子弟不在少数,阿绯都以礼相待,慕容景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钟意的。
      直到那一夜大宴群臣后,姐妹俩说着体己话,提及祈允时阿绯露出那似羞含怯的女儿娇态,倾慕之情溢于言表。一顿旁敲侧击,才知这二人已经相识良久。
      祈允这人慕容景是几分印象的,这个人家世出生好,相貌堂堂,又颇受萧珩重用,确实是彼时燕都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可慕容景却不喜欢。
      慕容景第一次见到祈允,便看出来他和萧珩是一类人,表面看起来是君子如玉,实则是深沉狠绝之辈,这估计也解释了为何祈允能深得萧珩信任。
      祈允是萧珩的心腹,他又是个明眼人,必定深知慕容家如今表面风光实际上已是朝不保夕,又怎会愿意去娶阿绯,从而将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就算慕容景觍着脸去求萧珩赐婚,况且男儿欲遂青云志,为宦者皆已仕途为重,他日慕容家败落,祈允又将如何对待孤苦无依的阿绯
      纵然此时阿绯已然情根深种,慕容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往火坑里送,为此慕容景不介意来做那个铁石心肠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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