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32、定风波

　　车行多时，慕容景心里烦闷的紧，撩开一旁的车帘想透透气。此时天色昏沉，马车刚好经过一个岔路口，正向着左边的小路驶去。
　　路旁的树叶在秋风中飘零，有青衣小童牵着黄牛徐徐向山坡走去，偶尔经过的农家小院里，女主人坐在屋檐下编着竹筐，脚边还趴着一只慵懒的猫儿……
　　左边，为何走左边的路慕容景猛然回忆起了什么——根据地图上画的，往荆州方向不是应该走右边那条道吗？
　　“扶晅，我们这是去哪儿”蓦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一路的沉静。
　　话音刚落，马车渐渐慢下来，然后停靠在了路边一株大树下。慕容景一把撩开挡住的车帘，只见扶晅侧着身子靠着车门，半低着头，侧脸明静温和，纤长的睫毛纷纷垂下，“往沧州去。”
　　沧州……为何是沧州如若不是我发现，你又还想瞒我多久
　　她恍然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这熟悉的地名彻底搅动了她已然慌张的内心，在怒火的双重作用下，她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好不容易稳住思绪，她伸开手就去够放在一旁的包裹，神色变得冷淡疏离，“你们既是往东走，而我往西，干脆就此别过吧……”
　　“且慢，”始终静默在一旁的薛泠依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你陪着我们去沧州。”
　　慕容景的动作蓦地一滞，她是不可能去沧州的。
　　她回眸睨着薛泠依，一阵怒火在心头无声无息地烧着。
　　“我一个姑娘家身娇体弱，这孤男寡女的又路途遥远，我——不放心，”薛泠依挑衅一笑，“你若不陪着我去，我立马就去官府，说你们俩强掳良家女子，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掉。而且以薛家在瑜川的势力，你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你……”慕容景此时凭着一股怒气，猛地甩开她的手，背着小包袱跳下了马车。
　　“喂，不过是陪我去一趟而已。”薛泠依见硬的行不通，立马将头伸到车外面，放柔了语气作撒娇状，“好姐姐，我胆子小，你就受累陪我走一趟吧。等我见到了我想找的人，一定重金酬谢你们。”
　　慕容景闻言停下脚步，在原地思忖一阵，沉声道：“五百两银子，少一分都不行。”
　　“五百两就五百两。”薛泠依爽快道。
　　慕容景知道这小恶魔是真做得出诬告陷害这种事情的，而闹到官府去的后果，她又怎能预料不到。此时无论是为了扶晅还是为了自己，权衡一番利弊，她都万万不能逞一时之气。而之所以跳下马车装作要走，不过是一直在气恼扶晅的蒙骗和小姑娘的嚣张，做个姿态而已。
　　沧州……沧州……
　　她低头抚额，终于见到了扶晅悄然拉在她衣袖上的手。她顺势望过去，扶晅略带歉意的低着头，目光似乎含有点点乞求，牵着她衣服的手仍然不放开。
　　你们两个你侬我侬，又何苦扯上我来她无奈，狠狠朝扶晅瞪了一眼，扶晅顿时心领神会，粲然一笑。
　　慕容景撇开头故意不去看扶晅，有那么一刻，她生出了一种错觉，自己似乎一步步掉进了扶晅的某种圈套。

　　三人坐在车上都是各怀心思，全程毫无交流，行至午后，马车经过一个乡村集市。
　　听着车外传来的男女喧闹声，薛泠依忽地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肚子喊道：“我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慕容景靠着椅背偏过头道：“你刚从家里逃了出来，就不怕你爹娘派人来追你回去到时候你是回家往床上一躺，我们两个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从这里到沧州少说还得一个月，现在还是赶路要紧。”
　　“不打紧，”薛泠依将头探出车帘，低声同扶晅说了几句话，又钻了回来，“我爹娘以为我去城外舅舅家小住了，他们这阵子忙得晕头转向的，等知道我不见了，三五天都过去了。况且，他们还以为你俩往西走去定州，这一路找过来，又得费一番周折。”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薛泠依撩开车帘率先跳了下去，站在小酒楼旁斜着身子朝着慕容景晃了晃手中的鼓鼓囊囊的钱袋，“走吧，这一餐本小姐请。”
　　慕容景望着薛泠依潇洒随意的走姿，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姑娘家走路这般……嗯，有男子气概，上回宴席上她不还是纤纤细步、分花拂柳而来的千金小姐嘛，如今怎么像换了个人。
　　她无奈偏头一笑，无意间对上了扶晅满含笑意的眼眸，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成了冷漠。她心想，你连解释都还没跟我解释，我才不会轻易原谅你呢。于是迈开步伐，紧跟着薛泠依走进了酒楼。
　　扶晅站在原地，仍然沉浸在她气鼓鼓的可爱表情里，回神时早已不见了两个姑娘的身影，拍了拍额头，从容不迫地进了酒楼。

　　大堂内，薛泠依掏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拍，对着前来招呼的伙计道：“好吃的尽给我端上来。”
　　伙计见来客出手大方，端茶擦桌自然格外殷勤，不一会儿，小桌子上就摆满了鸡鸭鱼肉，阵阵扑鼻的香气使慕容景不自觉地舔着嘴唇，这一刻才发觉腹中已是饥肠辘辘。
　　“扶大哥，来，吃个鸡腿。”薛泠依用手扯了一只卤鸡腿就往扶晅碗里送，“你看你瘦的。”
　　“谢谢。”扶晅低头接过。
　　慕容景见这小两口恩爱不已，暗自嘀咕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压低了头只顾扒饭。
　　“扶大哥，再吃块肘子……”
　　没想到扶晅突然把碗一偏，油腻腻的猪肘落了个空，薛泠依的筷子在空中尴尬地停留了一会儿，下一瞬猪肘就在慕容景的碗里安了家。
　　薛泠依对自己的机智颇为得意，撑着下巴望着慕容景道：“姐姐，你是寡妇呀”
　　慕容景拿碗里的泛着油光的大猪肘没办法，吃也吃不下，丢掉也不是，随意“嗯”了一声，继续就着碗沿一点点扒米饭吃。
　　“姐姐你年纪轻轻的，如何就守寡了呢”
　　“泠依。”扶晅警告似地望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泠依……泠依……慕容景垂着头腹诽，这二人还真是恩爱，郎情妾意，这会子连闺名都叫上了。
　　萧珩怎会英年早逝呢自然是在沙场之上中了敌方毒箭，庆功宴上饮酒导致旧伤复发而死的。她会这么说吗？她自然不能说实话，而这其实也不是实话。
　　慕容景揉了揉眼睛，半晌抬头直视坐在对面薛泠依，圆眸中已然蒙上了一层雾气，似要诉说一段无限悲凉的往事。
　　“我男人……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他是个……纨绔子弟，邻里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对秦楼楚馆比自家院子还熟，一年到头流连在花街柳巷，也没几日在家，年纪轻轻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慕容景此时眼眶发红，声音含了丝丝哭音，薛泠依年纪轻轻不知人心诡诈，原本捉弄的心态顷刻间化为了无尽懊悔。
　　“前年冬天刮大风，他感染了风寒，大夫说这病来势汹汹，我费心在床边伺候着，几天几夜没敢合眼，却不想他还是……”慕容景低头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泪水。
　　扶晅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慕容景面前。（你就继续演吧）
　　慕容景正思量着是否还要将叔伯欺负自己的那一段故事讲给薛泠依听，瞥见小姑娘面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知道她信了，遂收住了话头。
　　“姐姐，燕都有什么好玩儿的呀”薛泠依把右手胡乱蹭干净，然后双手抱住脸颊，一双明亮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慕容景放下手中茶杯，盯着杯中漂浮的几根碧色茶叶漫不经心道：“你没去过燕都么”
　　“小时候爹娘带我去过一次，后来京城的生意专门交给了我三叔来打理，我爹就很少往那边过去了。”
　　慕容景夹了一片青菜慢悠悠地嚼着，“我是嫁到燕都去的，这些年成天给关在家里头，你问我燕都有什么好玩儿的，一时半会我还真想不起来。”
　　“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女儿却给锁在家里头，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燕都的女人都是这般吗？”
　　“你这话说的不对，试问这世上哪有女子成亲后不在家相夫教子，反倒还天天抛头露面的”
　　“我娘就是啊!这薛夫人的名号，这瑜川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这管店算账谈生意，我娘哪一样不能独当一面啊，瑜川城就没有比这还能干的媳妇了。我爹成天挂在嘴边，说自己三生有幸娶了我娘这样的贤内助，我们家的生意才能有今日的成果。”
　　薛泠依说得眉飞色舞颇为得意，带着红晕的小脸微微昂了起来，“我娘她不光在做生意上特别有天赋，你看她坐立行走、言谈举止，哪一点儿比不上南阳侯府里头那些太太小姐了”
　　“也算是便宜我们家薛大善人了，我娘出自书香门第，当年也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美人，说媒的人把门槛都给踏破了。可惜家道中落，欠了大笔外债，外祖父穷得趁着天黑偷偷去卖传家宝，这才不得已把女儿嫁到了薛家。我爹——可就偷着乐吧。”
　　慕容景抿唇一笑，心头蒙上阴霾逐渐淡去，心想哪有做姑娘的这么贬低自己父亲的。
　　最后端上桌的鲫鱼豆腐汤，浓郁醇香，慕容景忙给薛泠依盛了满满一碗，赶快堵住她那张滔滔不绝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