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31、踏歌行

　　扶晅给薛小姐看病的第二日傍晚，正院就来了人传话，请扶晅和慕容景去花厅与薛家夫妇一道儿用晚餐，说是前日扶晅刚走没多久，薛小姐就喊肚子饿了，一连吃了好些东西，当晚又主动出了房门去给父母问了安。见到宝贝女儿病情大有起色，薛家夫妇喜出望外，对二人自然更加热情周到。
　　薛小姐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恢复了平常饮食，偶尔也出门走一走。扶晅依旧每日过去彤云阁一次，常常一呆就是大半个时辰，慕容景有时拗不过扶晅的请求陪着他一同过去，等在院中之际，每每听见琴音不绝，心想这两人约莫是在房中钻研琴谱什么的。她有时好奇不过，对着扶晅旁敲侧击两句，扶晅也是笑而不答，几次下来，她倒是对着薛家小姐越发好奇了。
　　薛家小姐名唤泠依，年芳十六，是瑜川城内有名的大家闺秀。慕容景听薛府下人讲，他们家小姐知书达礼、文静娴雅，还弹得一手好琴。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薛家夫妇第二次宴请他们时，慕容景终于见到了传言中才貌双全的薛家小姐。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一身素肤宛若凝脂，两只清眸不娇不妖，朱唇一点不画而丹。那日薛小姐身着一袭水蓝广袖长裙，乌黑的发间插着两只玉簪，身材修长，腰肢纤细美好，朝着扶晅展唇一笑微微倾身，那一瞬，慕容景身为女子，也差点瞧得呆住了。她过去常听宫人用白玉来形容绝世美人的肌肤，如今竟是真的见着了这般光洁莹润的色泽。
　　十六岁正是最好的年纪，然而这气质如兰的小美人眉间透着清高之气，精致的下巴始终高高抬起，总也不肯拿正脸瞧慕容景。慕容景本不是热络之人，见她倨傲如此，也就敬而远之了。只是偶尔一想，这般水灵的姑娘竟被许配给那恶霸，就又生了怜悯之心。
　　慕容景久居宫禁，压抑多年，市井生机勃勃的一切自然对她有着无形的吸引力，后来闲着无聊之际，她又被扶晅拉着出府去逛了两次。第二次两人午后出门去逛书市，慕容景玩性大发买了一堆话本，黄昏时分行至一酒楼，扶晅连日来喝的都是慕容景烹的粥，此时兴致大起，非要在外头用餐。
　　慕容景常年吃斋，不沾荤腥之物，菜品备齐之时却发现，满桌碧绿之色旁边，多了一大碗喷香的猪油葱花炒饭，正冒着热气。
　　她心里原本是拒绝的，转念一想，人生得意须尽欢，如今置身的一切不也是昔日所不敢想象的情景嘛，现在她是陈夫人，是容景，不如暂时把深宫后海里吃斋念佛、如同行尸走肉的慕容氏给忘掉好了。
　　于是在扶晅故作挑衅的目光下，她舀了一小勺送入嘴中。这还没咽下去，油腻之物一入口，嗓子眼便不由自主地泛着一股恶心，差点没吐出来，吓得一旁的扶晅立马递了茶水给她漱口。
　　扶晅说她这是许久不沾荤腥，骤然去碰这些重油重盐之物，难免会有些不适应，若是真心打算恢复正常饮食，慢慢习惯也就好了。慕容景笑笑点头，从此以后，每餐或多或少也吃一些荤腥。
　　后来仔细想想，她之所以不再吃素，或许本就是尘缘未了，定力欠缺。
　　二人在薛府一连住了十几日，闲来无事，整日多半是吃了睡，睡了吃，再者就是读读书写写字诊诊病，外加偶尔出门溜达溜达。这不，扶晅背上的伤口早早就结了痂，慕容景之前被绑时留的旧伤基本上也痊愈了，小院环境清幽、无人打扰，二人精神自然也给养得饱满充足。
　　这期间，瑜川城内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周家为恶一方，在渝州城已是人尽皆知，可惜苦于官商常年勾结，百姓无处寻求公道。近日，不知是何人暗中越过地方官，一纸诉状告到了知州贺大人那里，贺大人震怒，当即下令彻查。接着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个钦差大臣，在瑜川衙邸查了几日，竟牵扯出一起周家贩卖私盐的大案子，一时之间，瑜川城内宦商人心惶惶，争相与周家撇情关系。
　　薛家与周家是世交，又即将结为儿女亲家，薛老爷自然也在问话调查的范围之内，听闻薛家夫妇这几日都为周家的这些案子忙得是焦头烂额，二人也看着憔悴不少。这不，他们走的这一日，薛家夫妇二人，一个被请去官府喝茶，另一个在铺子里忙着点货，薛夫人便只好派了一个大管家站在府外送行了。
　　周家如今正直多事之秋，无心顾及其他，慕容景和扶晅无须担忧暗遭毒手，遂挑在早晨离开瑜川。这次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起分道扬镳的话，只是约定了先往西南方向去梧城，其余的事情都留到以后再说吧。
　　薛夫人得知这姐弟二人走陆路去梧城，赠了些银两作盘缠，又吩咐人准备了一辆马车供他们使用。慕容景一心感激当日危难关头薛家施与援手，先是推辞了一番，无奈夫人盛情难却，她又思及出门在外，于是只收下了马车。
　　拥有了马车，自然为南下之路增添了不少便利，然而谁来驾马车却是个难题。她是一介妇道人家，小时候虽然在看过沂川看过几个哥哥驾车，但毕竟没亲自上过手，而扶晅，她是不敢期待那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会驾驶车马。行吧，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慕容景把想法告诉扶晅时，他正在读他们一同从夜市上买来的话本。她还没说完，扶晅便停下翻动的书页，白玉似的手指撑着下巴，抬头佯装愠怒道：“夫人又瞧不起人了”
　　“你……”慕容景心虚，“我总不能指望你一个少爷，除了帮人诊病还能当车夫，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吧。”
　　扶晅睨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书。
　　“你当真能驾车呀”慕容景举着茶杯，将信将疑。
　　“放心吧，摔不死你。”
　　慕容景摸了摸鼻子，见扶晅读话本读得如此聚精会神，也凑上前去和他一同看了起来。这阵子闲得发慌，慕容景又拾起了从前爱看话本的兴趣，也许是此时心境不同了，现在看这些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故事，也不像在宫里时总生厌烦，反正看完就忘了，也是肆意快活的好时光。说来也奇怪，扶晅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也会喜欢读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慕容景忍不住问他，他偏还故弄玄虚。
　　启程的这一日是个阴天，早晨风刮得有些大，同管家短暂告别后，慕容景赶忙钻到了马车里。
　　眼前的景象却让她蓦然呆滞了，只见马车的角落里慵懒地靠着个年轻姑娘——原本的长裙此时换成利落的灰蓝色短打，终日披散在肩头的秀发结成辫子绾在头顶。见慕容景撩帘进入，姑娘一手支在车壁上，一脸审视地望了过来。
　　是她，她怎么会在此处
　　慕容景刚欲出声，肩头传来一下轻拍，她过转头，只见立在车边的扶晅以食指抵在唇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眸色深沉如海。
　　不安惊慌瞬间涌上心头，扶晅，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此时，马车不远处仍站着四五个薛家送行的人，都不约而同注视着她和扶晅所处的方向。慕容景只好暂且压下满腹疑虑，恢复了往常神态，进到车里别扭地靠着小姑娘坐下。
　　随后辘辘车轮声响起，闹市喧嚣逐渐被甩在背后，平稳的马车载着一行各怀心事的三人朝着郊外驶去。

　　到这节骨眼上，慕容景也猜到了扶晅和薛小姐这是在闹哪样了。这两人八成是当日在彤云阁一见钟情了，之前借着诊病之机日日相会，情意渐浓。可如今薛小姐尚有婚约在身，而萧燚此时扮作扶晅，他在大燕又举目无亲，薛家自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这二人情到深处自是难分难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逃家私奔了。
　　慕容景少时读了不少情爱纠葛的故事，然而多年的宫廷生活早磨灭了她内心的那一点子幻想，她早就习惯了循规蹈矩、古板世俗的生活。于她而言，扶晅此举将她蒙在鼓里，无异于拖她下水，陷她于不义之地。
　　残酷的宫廷生涯剥夺了慕容景信赖他人的能力，她的生命里向来只有暂时的盟友而缺乏可依赖的之人。可这些时日的相伴，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扶晅当做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似亲似友，却不想一番真心相待换来的尽是欺瞒。
　　慕容景垂眸叹息，撇开眸去，又往角落了靠了靠。马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时不时颠簸几下，她侧着身子，肩膀便撞在车壁上，磕的生疼。而薛泠依坐在一旁，左手托腮大剌剌地翘着二郎腿，仿佛初见时那矜贵秀气的小姐模样只是一个幻影。
　　两人一路始终没有交谈。
　　薛小姐有时让慕容景想起那些燕宫故人，她眉间那股清高之气有几分像贤妃慕容漪澜，倨傲的神色则像极了自恃貌美的淑妃阮凤燕。
　　因此，慕容景实在喜欢不起来薛小姐，更不想同她说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