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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何须问 ...

  •   屋外清脆的鸟叫唤醒了沉睡的慕容景,细密纤长的睫毛颤动几下,睁开双眼,周身感到了久违的舒适放松。她伸了个懒腰,昨晚睡得很好。
      屋内仍旧帐幔低垂,光线暗淡,瞧不出外头天色。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记忆逐渐闪回,不对,她怎么睡在了床上,扶晅呢,里间空荡荡的,他去哪里了
      慕容景一个起身坐起来,三千青丝迤逦在背,她发觉自己昨晚是合衣入眠的。对了,她昨天夜里忍着困意同扶晅说着话,看来最后还是没坚持住,趴在被子上睡着了,后来是扶晅把自己弄到床上来的
      若真是如此,他身上带着伤,拉扯到伤口怎么办?
      想来困窘,原本是担心扶晅长夜无聊,想着同他说话消磨时光,没想到最后自己先在他眼前睡着了。
      她伸手在床上摸索着自己的木簪,却怎么也找不着,只好先穿上鞋去寻扶晅。
      外间也没有他的身影,桌子上摆着食盒,想来薛家送饭的仆人已然来过。他伤还没好跑到哪里去了,慕容景着急了,推开屋门,清晨的阳光迎面洒下,她下意识伸手去挡,好半天才适应眼前刺眼的光亮。她走下屋前的台阶,置身于一片暖阳之中,然而眼前整齐的庭院亦是没有那道清瘦的身影。
      难不成扶晅是先去拜访薛家主人夫妇了耳旁此时传来熟悉的笑声,慕容景猛然回头,那人一袭白衣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一只黑猫,远远地正含笑望着她。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女子诧异的神情迅速在光影里褪去,换上惯有的木然表情。除了那晚在杨城客栈下棋,扶晅鲜少见到她这般长发披散慵懒随意的模样,顺道说一句,她绾发的功夫当真不怎么高明,碎发能把整张脸遮掉大半去。
      女子走到他身旁隔着一段距离坐下,她脸向着光,神色淡淡地问:“你去拜见薛家夫妇了”
      扶晅不置可否,低头缓缓揉着怀里的黑猫。
      “为何不叫醒我咱们应该一块儿去的,不然会显得失礼。”
      扶晅听她脱口而出的“咱们”,微微勾唇,凑过去指着怀里的黑猫道:“要不要摸摸”
      慕容景诧然,她没料到自己略带责备的话语会换来这样柔软的回答。昨晚自己是兴奋过头失了分寸,自己纵然欠他良多,但那般亲昵随意的相处方式始终是不该存在的,所以自己方才一直冷淡自若,无声地拉开距离。
      刻意装出的疏离就这样被悄然化解,黑猫嘛,慕容景其实对这种小生物没什么抵抗力,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扶晅怀里的胖猫像预先有了感召似的,往里缩了缩,琉璃般的眸子戒备地望着她。慕容景的手僵在半空中,心生退意的同时,一只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下一瞬她便触到了动物柔软的皮毛。
      没了发丝的阻挡,女子神情细微的变化也就容易观察了,比如说她此时双眸圆睁,又羞又惊地望着他,刹那间又仿佛心事被人看穿了似的,懊恼地低下头去看那只猫。扶晅得逞之余又暗暗叹气,这样生动的神情变化终究少见,女子时常神情木然,连带着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也是黯然无光。
      曾几何时,她尚天真烂漫,总把一切情绪写在脸上,后来那些血泪的教训教会她不动声色,将一切心事深藏心底。而今不知是她这些年功力退却抑或是眼前人观察地太过贴近仔细,慕容景每每与扶晅对视之际,总有被他看穿一切的感觉。
      或许是慕容景手重,黑猫“喵呜”一声,抖了抖身子,吓得她当即放轻了力道。扶晅把一切尽收眼底,温声道,“我见你睡得沉,不忍心吵醒你。放心,薛老爷那边,我已经替你道了谢。”
      慕容景低低“嗯”了一声,她开始担心扶晅的伤势,思忖着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猜这猫是哪里来的”
      慕容景自然想起前几日这猫是由那老妈子抱着的,它长得圆滚滚的,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想来是薛家主人养的家猫,但要说究竟是哪位养的,她还真说不上。不过似乎猫都喜欢粘着扶晅,初见时小枫养的叫小白的那只胖猫就是这般,客栈大火后,如今小白也不知身在何方,不过她总是不能把这点说出来,以免勾起扶晅关于那夜的伤心事。
      见慕容景摇头,扶晅道:“薛小姐的。”
      “听说薛家小姐病了有一阵子了。”
      “是啊,病的古怪,茶饭不思,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弹琴。眼看着与周家的婚期将近,人却瘦的不成样子,请了数位郎中也是不管用,薛家夫妇如今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扶晅顿了顿,抬头望着慕容景,“等你吃过东西,咱们一道去瞧瞧薛小姐去。”
      慕容景蓦然想起扶晅也是大夫,倘若他能治好薛小姐的怪病,也算是报答了薛家夫妇的一番救命之恩了。话说回来,人还是有权势傍身才好,若她还在宫中,大可以对恩人大行封赏,而如今漂泊在外,自己不过一介孤弱女子,除了单薄的一声谢语便再也无力其他了。
      转眼想起些事情,她又问道:“薛小姐与周家有婚约”
      “不巧,还正是与那位周二公子。薛、周两家俱是瑜川赫赫有名的商宦之家,世交之间联姻也在情理之中。”
      她无所谓地点头,忽然想起自己背后垂落的发丝,“你见着我的簪子没”
      扶晅茫然摇头,“什么”
      慕容景在头上比了个簪子的形状,见扶晅犹睁着双眼一脸无辜地望着她,不由泄了气,“我自己回头再找找吧。”

      午后金色的阳光慵懒地洒下,辛映漓靠着凉亭的廊柱,盯着不远处月季花上嬉戏纠缠的两只碧蓝蝴蝶,脑子里却想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故地景象。
      可拜她的夫君所赐,如今世上已无苍越。
      那些能够在马背上肆意驰骋、放声高歌的日子,似乎随着那年她欢欢喜喜同萧钺来到燕都,就都一去不复返了。记忆中那个克制隐忍的少年,终于也跟随着父兄的脚步,成为了宝座上薄情寡义、心冷如铁的君王。
      记得彼此仍是少年时,在她眼里燕都皇子多是些只知提笼遛鸟、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于是曾笑问萧钺:“你好歹是个王爷,若真打起仗来,谁也不会让你去上战场,你这么用功做什么”
      星辉月影里,身姿挺拔的少年突然扔掉手中长剑,伫立在原地沉默地望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暗潮涌动,看得她脊背生寒。
      自被放逐西北以来,萧钺一直是不甘心的——明明他才是先皇最为看重的皇子,如今坐在龙椅上君临天下的该是他,迎娶那谢家如花美眷的也应当是他,而非被世家大族捧上高位的萧珩。
      当年她错把少年眼底的汹涌暗潮浅显地理解为暂时的仇恨不甘,直到两年前在宫阶上见到众人簇拥下盔甲染血、眉目冰封的他,恍然才明白,他的蛰伏隐忍——目的始终都是这万里河山。
      “这样不好吗?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为我在外征战而担惊受怕,你和我会是这天下的主人。”
      呵,这样不好吗?
      与她夫妻结发的少年郎啊,觊觎的是他兄长的那张椅子,和他兄长身边那个他痴恋已久的姑娘。后来那个姑娘不在了,他的心也就死了,眼里剩下的就只有那个足以让全天下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位置了。纵使杀兄弑君,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坐上那个位置。
      故国苍越本是蕞尔小邦,拥弹丸之地,夹在北凉和大燕两大国之间一直倍受欺凌。然苍越居要塞之地,地势险峻,城池多易守难攻,故大国也不敢小觑。历代苍越国主为保全国土,多贯彻中庸之道,权衡利弊,以求在夹缝中得以生存。
      那一年,在太子淳懿的竭力主张下,苍越摒弃惯例,光明正大派她父亲护国大将军率领兵卒,助燕军一同大败北凉骑兵于漠北,最后北凉不得已割让边界城池十六座,以熄战火,战后,苍越也自愿从此依附于大燕,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那夜,她在上阳宫等候宴客归来的表哥淳懿太子,最后等到的却是一道国主赐婚的圣旨。
      太子哥哥握住她的手唤她的乳名:“阿娅,嫁给他,让他爱上你。作为草原的花朵,请把安宁与庇佑带给苍越的子民。”
      她自然理解他的苦衷,于是拭去泪痕,乖巧懂事地点头,然后把苦涩藏在心里。
      太子哥哥,阿娅不愿意嫁到异乡去,阿娅只想当你一人的新娘子。
      “阿娅,你要相信哥哥,终有一日我会收复河西失地,将苍越带回往日的荣光。”
      为了表哥能坐稳他的东宫之位,为了苍越未来的繁荣昌盛,她离开了喧嚣繁华的上京,穿过牛羊成群的草原和荒无人烟的沙漠,来到了大燕的西北大营,就这样嫁给了一无所有的萧钺。
      时至今日,她都记得鸾凤红烛散发的朦胧烛光之下,萧钺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厌恶,为这段注定结局悲凉的故事拉开了序幕。
      在他看来,她是褐眸卷发的异族,还是个他兄长赐婚专门用来折辱他的蛮女。
      自新婚夜后,萧钺就没踏足过她的营帐,可上营地方就那么大,难免时不时会碰到,但萧钺也总冷着一张脸,走得飞快,仿佛压根没瞧见她。
      羌族人相信婚姻牵扯着夫妻三生三世,她很怕接下来漫长的一生,都是独在异乡的孤寂苦闷,若单只她一人委屈也就罢了,可苍越与燕国的长久的和平,还指望着自己呢。月娘撩帐进来,瞧见她哭丧着脸,“小姐这是怎么了”
      “殿下他厌恶我,”辛映漓转过头看月娘,“可我答应过太子哥哥要让他喜欢上我的。”
      她一直都是最守诺言之人。
      “我的小姐呀,殿下他几日都难得见你一面,又如何让他弃了那些偏见,倾心于你呢”
      辛映漓有些无辜,“是他不愿意见我,我又没有躲着他。”
      月娘笑得柔和,“其实女孩子家主动些,也未尝不可。”
      辛映漓仿佛受了启发,自那日起,她便丢了女孩子家的矜持自重,日日厚着脸皮跟在萧钺身后。他去校场训练,她就靠在一旁看着,深夜时分他回了自己的营帐休息,她就在他的床下打了地铺。
      萧钺是沉默少言之人,几句警告训戒之语不顶用,于是日常冷着脸凶狠地看着她,她也壮着胆子,毫不示弱地看回去,其实心里面怕得不得了——他可比自己高了不少。好几次她都以为萧钺丢了剑要来收拾自己,好在他似乎不屑于对女子动手,只是做个样子吓吓她罢了。渐渐的她胆子越来越大,心底积蓄的挫败郁闷之情爆发,也敢同他吵架了,反正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蛮横不讲理的异族女子。不过虽说是吵架,其实是她一个人发泄一通,而萧钺似乎也认了命,自知甩不掉这块狗皮膏药,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听着。
      慢慢的,军营里流传着宣王爷娶了个悍妇的故事,她的刁蛮的名声越传越远,以至于后来她去到燕都皇宫,那里的女人以为她不懂官话,在她面前有模有样地讲着她那些光辉事迹。
      就这样,萧钺似乎默认了她的存在,一晃这许多年,从西北到燕都,她一直厚着脸皮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她以为他不再恶语相向,不再狠心推开她,便是心里或多或少有她的。她天真的以为自己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慢慢抚平他心里那些累累伤痕。她以为自己终有一日能等到他忘了那个艳冠京华的女子,放下过往那些仇恨屈辱,然后与她在西北无忧无虑地过一生……
      一朝梦醒,才发觉一切俱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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