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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作茧缚 ...

  •   有时候在听雨轩佛堂里感叹时光飞逝,弹指一挥间,这浮生回首,多是些辛酸与不甘,这一生的好光景又去了何处呢?
      去年中秋佳节,本是人月两圆的日子,慕容景秋日困乏,终日神色厌厌的,听雨轩内有机灵的小宫女为博她一笑,召人在池塘边办了灯会。夜晚,众宫人亲手做了许愿灯放入池塘,满池璀璨,再由慕容景挑出几盏佳品来赏赐。
      夜幕如绸,望着满池的灯火辉煌,身旁有宫人问道,“娘娘可有什么心愿要许”
      心愿么,这一生多少的愿望都在不见天日的宫阙里化为了悲戚的绝望,此时哪还有什么奢望。下一瞬思绪翩飞,忽然忆起那年在雁南,那人许下的诺言,“你若好好吃药,等到日子暖和了,我便带你去城外看桃花。”
      可他们终究没等到桃花绽放的日子就离开了沧州,北地的清明没有连绵的雨,而他们的情谊尚未开出花朵就夭折在了终日的艳阳里。从此以后,她便只能独守着那些过往甜蜜,欢乐悲喜都只余她一人。
      彼时年少,她尚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而他是不得志的皇子;为了给宫里头久病的老祖宗冲喜,一道圣旨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慕容景此前看书里写皇帝唯我独尊、凌驾万人、生杀予夺皆在一瞬之间,觉得好不神气。若有一日能往燕都亲眼目睹皇帝的威仪,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可真当她接了旨,得知要给皇帝当儿媳妇时,她却并不欢喜。本以为沂川离家够远了,可如今圣旨一下要她远嫁到沧州去,这可何年何月能再见故土啊
      得知婚事之际,她尚不满十三岁,却也明白自己出身不够,嫁给九皇子为正妃实在是高攀,前路究竟是福是祸,谁也猜不准。
      自古以来,皇子欲争夺大位,必先倚仗母族势力,而九皇子萧珩的母亲乃北凉前朝公主,一朝国灭阖族尽被屠戮;后来他虽寄养在文贵妃膝下,可贵妃有亲子萧钺,自幼聪敏过人,尽得高祖宠爱,文家有哪有闲功夫来理这个养子呢?慕容景待嫁的日子里也听父兄谈论她未来的夫婿,听闻这九皇子虽坐享富庶之地五年,然而资质平平、毫无建树,故也不得皇帝看重。别的皇子都在燕明里暗里挣着拉拢结识大臣,而他一人在沧州悠哉悠哉,好不快活,想来他自知实力有限,心境淡泊,对那高位也没存什么心思。
      照规矩,皇子年满十二岁即可出宫前往封地建府,九皇子的封地在沧州,自古乃沟通南北之交通要塞,繁华之地。可见高祖在斟酌之时不光暗含了几分对扶后的愧疚,更是看准了这个儿子不过草包一个,这样重要的地方给了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父亲说,若真是如此,只要他能对四丫头好,就是桩再美满不过的亲事了。
      慕容景听了却暗自叫苦,好什么好,她那时心思单纯,只想到这官当的越大,家里头就越讲究规矩,她平素是最怕麻烦的——她那时只管自己快活,而夫婿草包不草包、争不争权夺位则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许多事情放到如今一想,一步步都是被人算计好的,她却只能道是造化弄人,要将她牵扯其中。锦绣帝业这盘大棋,萧珩他苦心积虑布局数年,慕容景开始是不过是一枚最不起眼的小卒。
      其实最开始慕容景是不大喜欢萧珩的,她年少时喜欢书里头描写的清秀单薄的男子,携着一身的书卷气。而新婚夜挑开绣金盖头的少年仿佛跟她一般个头,站在一片灯光烛影里,手持一柄白玉如意,一双微弯的丹凤眸闪烁出琉璃般的光泽——慕容景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眉眼长得太精致了,看起来挺像绣花枕头那么回事儿的。
      你既然比我还长得像个姑娘,你父皇就该给你挑个更好看的新娘子。
      慕容景腹诽的同时忘记了嬷嬷们再三嘱咐的礼节,两人四目相对僵了一会儿,惹得一旁的嬷嬷低低地咳嗽,少年的眼眸逐渐弯出了好看的弧度,“皇子妃吉祥。”
      他的声音柔柔的划过心田,一片大红的布景里,坐在婚床上慕容景猛然记起了嬷嬷的叮嘱,慌乱中跟着道:“九皇子吉祥。”萧珩勾了唇,光影映衬下,眼睛里似有星辰大海,然后缓缓走到她身旁坐下。
      屋里的众人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当即忙活开来,合卺酒、子孙饽饽,一样接一样,人来人往看得慕容景头晕。
      屋里的火盆烤得满室温暖如春,眼前尽是鲜艳明媚的红色,红衣服的喜娘、红色的帐幔、红色的地毯……渐渐的她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那年她十三岁,嫁了个纨绔子弟。
      往事其实经不起太多的思索琢磨,不然隐藏的丑陋与不堪就会漫漫浮现。
      日子过得飞快,当年萧珩想必以为她是慕容家派来的监视的细作,新婚夜后就将她撂在了倚梦园里头,一连半个月没露面,冷眼看她能玩出些什么名堂来。
      高祖体弱,时常头昏目眩,无力于政事,世家门阀乘机把握朝政。其中谢氏一族乃大燕建国肱骨之臣,族中子弟人才辈出,先后曾有四人为相,时右相谢灏权势滔天,众皇子争相愿得右相垂青,以夺大位。慕容家虽历来是望族,根基却远不如谢家深厚,一直以来慕容家都跟随谢氏一族身后,为其鞍前马后,以期提携。萧珩对这来自慕容家的小王妃存有戒备之心,其实也不足为奇。
      大概是听了手下眼线报告,这半个月,新王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的搁床上看小说,萧珩料定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干脆亲自来探她的虚实。
      因着急着给宫里老祖宗冲喜,这亲事办得仓促,慕容景来时只带了一个陪嫁丫头依兰,婚后,王府里于是给她拨了二十个丫头来王妃住的倚梦园伺候。萧珩久不出现,突然从某一天开始,慕容景的贴身侍女遇燕开始绘声绘色地跟她讲萧珩如何在燕春楼一掷千金、温柔乡里不知归路的传闻。
      那时慕容景正趴在床上看话本,半晌她抬起头,“燕春楼是个什么去处”
      遇燕窃喜,凑到慕容景耳畔低语一番,慕容景当即红了耳根子,“他喜欢去就让他去好了。”
      遇燕见她这云淡风轻的样子急了,忙道,“我的小祖宗,这殿下要是酒色过度伤了身子,看您将来往哪里哭去。”
      慕容景心想,这九皇子一连半月不来,定是嫌弃我小门小户出身,瞧不起我。他若是死得早,我便可以开开心心带着他的家产回寂阳寻我的柳生了。我可是王妃,柳生不敢不娶我的。因此萧珩尽管往那什么楼去,最好他夜夜宿在那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慕容景当时虽是这么想,但终究被遇燕寻了个出门买书的机会,骗进了燕春楼。那个地方古怪极了,里面焚着熏香,大片大片的纱幔遮住了背后私语的男女,间或传来两声诡异的弦响,教人迷迷糊糊的。
      当年遇燕想必是花了不少银子,她们两个女子这般大摇大摆走进燕春楼,竟也一路畅通无阻。上了二楼,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点心铺,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慕容景一怂掉头就想跑,遇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方猛地一推,下一秒“砰”的一下她就撞进了一间厢房,一屋子的人正目瞪口呆地瞧着她。
      慕容景恍然明白了遇燕的动机,可此时遇燕在身后挡着,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觉得自己活像只猴子暴露在观众面前。
      书中所写,正妻来青楼堵自家逍遥在外的男人时多半是来势汹汹的,慕容景索性破罐子破摔,摆出一副来者不善的表情,挺起胸往前走了几步,试图在一堆男子中找寻半月前的那张面孔。
      这九皇子长什么样来着,她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记得他生得很是精致。
      这屋子极为宽敞,一边临江的露台上支了张矮桌,围坐着五六个个年轻公子。不远处有一清雅美人正坐在琴案旁,一双美眸正似羞含怯地望着她。
      慕容景径直忽略其余人好奇的目光,心想这美人姐姐气质出尘,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怪不得九殿下他会流连忘返,同时脚底下不自觉地往美人姐姐的方向挪去。
      忽然眼前一片漆黑,不知是谁自身后用手蒙住了她的眼,慕容景下意识去抓覆在她眼睛上的那双手。
      待手心触到那微凉的肌肤,身后的人忽然贴近她的耳畔低声道,“小王妃可是来寻我的?”
      黑暗褪去,下一瞬出现在慕容景面前的,便是少年戏谑含笑的容颜。
      靛蓝色银色云纹长袍显得少年的身姿格外挺拔修长,一头乌黑的发结成无数的细小辫子束在身后,再用一颗明珠缀底。少年眸若点漆,此时虽是含笑近人的,却也无时无刻不显露出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
      慕容景知晓他此番肯定是误会了,脸上一片火辣辣的,低头嗫嚅:“殿下。”
      婚后宫里便传来了旨意,封皇九子为湛王,她也因而成了湛王妃。他方才唤我小王妃,我忘了他的相貌,想来他也不记得我叫的名字,不错不错,如此甚是公平。
      慕容景只顾低头腹诽,少年却是看得不耐烦,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逼得她与他对视。慕容景生来是最不喜欢看人的眼睛的,不自觉地侧目逃开,少年仿佛寻到了什么乐子,恶劣地用手捏她下巴尖上的肉,痛得她差点没叫出声来。慕容景心里来气,用力拍向少年的手,惹得他低笑起来,他笑起来时一侧唇边有浅浅的梨窝,很是动人。
      少年低哑的笑声里,慕容景的脸更红了几分,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少年抚慰似的轻轻替她揉了揉,牵过她的手带她朝着沿江的露台走去。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是她第一次被别人牵着手,他的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彼此熟识已久。
      他一边拉她坐下,一边对着好奇的众人道:“这是我刚过门妻子容景。”
      慕容景尚沉醉在手心那温暖的触感里,一众公子哥纷纷了然似的点头,有的叫她弟妹,有的唤她小嫂子,然后是一片大笑。慕容景一张脸臊得快滴出血来,这群人方才就一直在旁哄笑,这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狐朋狗友。
      当真是嫁了个纨绔子弟!
      “尝尝燕春楼的桃花酿,这可是千金难买的佳酿。”
      慕容景好奇地盯着白玉杯中粉色的液体,浅浅地啜了一口,甜丝丝的还伴着果子的气息,慕容景于是贪婪地一口饮尽。
      她当时年少天真,竟也信了萧珩日日来燕春楼只为饮酒听琴的鬼话。
      那群雁南公子哥在一旁讨论着天寒地冻,究竟去哪里找乐子才好,慕容景则自顾自抓过酒壶,继续小口喝着酒。
      在沂川时,每逢过节,母亲才准她稍稍尝一尝酒的味道,也真是尝一尝味道而已。如今几杯酒落肚,眼前的萧珩逐渐变成了两个。萧珩见她眼底染了桃花色,清俊温润的容颜缓缓靠近,修长的手指捏上了她的鼻尖,“今日总算知道来寻我了,还以为……”
      慕容景此时还是有几分清醒的,但听他语气颇为得意,便也懒得去解释遇燕的功劳,“不许捏我,”慕容景轻轻打开他的手,“你若是在乎,怎么不来倚梦园找我呢?”
      “那夜也不知是谁不停踢我,害得我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偏生还蛮横不讲理。”少年笑盈盈压低了声音,“我母妃说,男人可不能先跟妻子服软,不然是要被欺负一辈子的。”
      “你胡说,我睡觉向来规矩。”酒意渐渐涌了上来,慕容景全身热得在冒汗,一双大眼睛赌气似的睁得圆鼓鼓的,非得争个输赢。
      少年眸中笑意更深几分,温柔地替她撩开碎发,“你说怎样便是怎样。”
      “这还差不多,”慕容景酒量差劲,此时醉了个十成十,醉眼迷离目不转睛地盯着萧珩瞧,半晌得出结论,“你生得真好看,比那弹琴的美人姐姐还好看……”
      慕容景已经不记得她还对萧珩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傻话,只记得少年修养极好,一直含笑听着,任她无赖地靠着他的肩。彼时少年笑容温暖和煦,掩饰了彼此之间的鸿沟,这虚幻的景象让她心生依恋,错以为那便是正当其时的相逢。
      任凭光阴错付。

  •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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