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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姻缘错 ...

  •   慕容景常听从书中看到,人生就像一场棋局,于是有时也思量着,自己命里的这盘棋究竟是那一步走得不对。转念又想到,自己这辈子多半时候是为他人棋子,身不由己,这点算是暂且搁在一旁。
      她这半生的故事都源自一个错误,这场悲剧的源头想必就在自己十一岁那年,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元鼎37年的夏末,爹爹收到一封自荆州首府沂川的长信,初时爹爹也没当回事,看完后随手把信一扔,揉揉阿绯的小脑袋,就赶着去打理那几盆他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兰花。
      然而很快,第二封信就来了,这封信来自燕都,信封上印着精美的花纹,似乎是某种家徽,爹爹看完后坐在椅子上半晌不动,面色越来越沉重,然后把自己和娘亲锁在书房里,呆了整个下午,直到屋外暴雨初歇,爹爹方才叹着气打开房门。
      仅仅两天后,一辆青布马车拉着慕容景离开了故乡寂阳,来到沂川开始了她寄人篱下的生活。当她站在气派的将军府门前,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矮胖的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将会是未来大燕的皇后。当然慕容景自己也没有想过,毕竟一直以来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一个故事里头描写的俊俏书生,如果有可能再去燕都瞧一瞧,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慕容景在将军府住了下来,府邸的人都唤她四小姐,吃穿用度上从不苛待。虽说大家都待她格外客气礼貌,可她能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新爹娘对她总归是太客套了些,少了些亲人间该有的亲密热络,而忽然多出来的三个新兄长每每遇见她,也俱是下巴一抬,眼睛一睨——压根不搭理她。又过了好久,她才晓得,其实人家当初看中的是阿绯,根本不是自己。也是呢,阿绯小小年纪就出落得眉清目秀,性子又是乖巧体贴,再瞧瞧镜子里的自己……
      慕容景叹了口气,感慨自己当初干嘛要自告奋勇地跑过来,现在巴巴受苦的还不是自己。这将军夫妇也是奇怪,自己生不出女儿就非得惦记着别人家的女儿,找谁不好,找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旁系的旁系家的女儿,还非得说自己请了高人指点,非是这家的女儿不可。如此光明正大的抢女儿,人家自是不肯,不得已又搬出了远在京城的慕容大人,硬逼得人家把自己的女儿交出来,这位慕容大人高居大将军之位,手握军中重权,又哪是一个小小县官敢招惹的呀
      那天傍晚,雨幕潇潇,慕容景见着娘亲通红的眼眶,那时她尚不懂别离,只是莫名地难过。慕容景告诉自己,阿绯年纪小,而自己是阿姐,哪能狠心让阿绯去给别人过继,况且爹娘平日里更爱怜阿绯几分,现在让阿绯离开去遥远的沂川,无异于剜他们的心头肉。
      大概自己终归不是将军夫妇想要的女儿,慕容将军乃是四品明武将军,向来治军森严,就连对待自己的三个亲生儿子,也向来以军礼拘束,甚是严厉。而到了慕容景这里,将军叹了口气,基本上就把眼前矮胖的乡下丫头当空气了。
      若说慕容将军他是严父,慕容夫人无疑便是慈母。夫人出自沂川大族,年轻时也是明艳动人的大美人,然而这些年连续的流产使得她的身子格外病弱,多时缠绵于病榻。慕容景并非她所中意的女儿,矮矮胖胖的丫头,性子又粗笨,而现下又不能再把人往外赶,她也懒得费精力去管教这小丫头,于是干脆把慕容景丢给几个嬷嬷,琴棋书画等该有的功课尽给招呼上就是了。
      将军府不比家里,规矩繁多,平日里是不能随意跑到街上去玩儿的;但好在将军夫妇皆不理她,负责管教她的几个嬷嬷也并不严苛,对于慕容景的种种恶劣“行径”,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逐渐地慕容景也学会“化悲痛为力量”,每逢想念爹娘、阿绯、小伙伴们的时候,就躲在床底下,翻开自己从寂阳偷偷带来的“宝藏”,吃着甜兮兮的点心,一连读上好几个时辰。
      然而好景不常,有一次她躲在床底下,因着那日的故事实在精彩极了,她入迷太深,一时没听到二哥敲门的声音,待回过神来,已经被二哥拎着一只耳朵,一路拖到了母亲屋里。母亲望着桌子上那厚厚一摞“宝藏”,素来温和娴静的脸庞满是愠怒,吓得她身子一缩。说来也巧,那阵子母亲的身子经名医调理,逐渐有了起色,想着眼前这小丫头那脸比刚来时还肉了,真是半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可得好好管教一番了。
      结果就是,慕容景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自己那些话本了,也不知到慕容夫人给藏到哪里去了。慕容景小时候在乡下被外婆惯坏了,所以嗜甜如命,最爱的就是府上大厨做的那些小吃食,而现在每日里除了几顿正餐外,一切零嘴都给禁掉了,而晚上若不能完成好那些个功课,除了被母亲罚打手心,还不给晚饭吃。开始时慕容景“恶习不该”,还不把这当回事,连着被饿了几顿后,方才知道厉害。
      这时候,慕容景方才晓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女人认真起来实在可怕,每日只好老老实实地学着那些个无聊的琴棋书画,再不敢阳奉阴违。她从前野惯了,到底不甚喜欢那些个东西,纵使用了功,隔三差五地也少不了一顿板子伺候。更惨的是,大概是将军府平时太井然有序,大家伙都喜欢看个热闹,每当竹笋炒肉的声音响起,院子里鸡飞狗跳时,她那三个哥哥都会很凑巧地出来晃一晃,美其名曰“饭后消食”,然后再顶着憋红的一张脸悠哉悠哉地晃回去。
      慕容景本就不喜欢他们,有了上回二哥告状那回事,她就再没给过这三人好脸色。她那时年龄虽小,也是个要面子的,本来受罚就委屈,这几人还跑来幸灾乐祸,害得她好几次没忍住眼泪。所谓日久生情,慕容夫人到底怜爱她,见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冲着自己儿子们警告,从此谁要敢再来幸灾乐祸,就一起罚。
      也不知道这三人打得什么鬼主意,第二天,竟是拉了慕容将军一起,一大家子人一齐来“观摩”每日例行的检查功课。她犹记得,那日的功课是弹琴,周围看客一多,慕容景就越是紧张,好好的曲子弹得是磕磕碰碰、断断续续,调子拐了十八个弯,而有了父亲在场护着,她那几个哥哥更是明目张胆地笑出声来,气得慕容景咬着银牙,一张脸都涨红了。
      慕容将军是武将出身,不懂这些琴呀筝呀的,闭着眼睛似乎听得倒是颇为享受。听见了儿子们的偷笑,当下睁开眼睛,对着他们就是狠狠一瞪,吓得她那几个哥哥当即敛了笑意。
      慕容大人捋捋胡子,又沉默了一会儿,“四丫头啊,琴弹得不错,可身为我的女儿,光学这些个附庸风雅的没用玩意儿怎么能行呢明儿个,就让你哥哥们教你骑马射箭去!”
      话音刚落,慕容夫人一张秀脸立马就黑透了,慕容景生性惫懒,自然没兴趣学什么骑射,本还指望着母亲能为自己说几句话,没想到她只是哼声拂袖而去。
      不过也是,朝夕相处十几年,慕容夫人到底了解自家夫君,他生性固执,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成亲多年来,二人一直想要个女儿,当初她几番流产,也曾萌生过让他纳妾的念头,他却非说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夫人苦笑,也不知道这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人,是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
      这下可苦了慕容景,从此不光功课加了一倍,还得日日面对自己无比讨厌的三个人,气得她当天晚上只吃了一碗米饭。
      慕容家这三位少爷平时没少捉弄这个妹妹,可这次父亲亲自吩咐的事情,他们倒也不敢马虎。慕容将军平日里总板着个脸,不苟言笑,慕容景素来是有些怕她这个父亲的,因此学习骑射也是下了十二分的功夫。她到底是女孩子家,将来是要嫁人的,大哥他们也不会真教她些舞刀弄剑的本事,也就是叫她骑骑马、拉拉弓再者学些防身术罢了,她渐渐地十分珍惜这些肆意驰骋的逍遥时光,对几个哥哥的脸色也稍微好了一点。她从前总觉得,这几个人就是欺负自己是乡下姑娘,自觉高人一等,瞧不起自己,半个来月朝夕相处下来,忽然也觉得这几个哥哥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有一回傍晚,她刚从校场下了马,忽然见到慕容将军并几位同僚正站在远处看向她的方向,显然是站着看了好一会了。慕容景见父亲一脸严肃,于是心里惴惴不安,耷拉着头,一步一步向他们挪过去,思索着,这老头不会也学了母亲的套路,要来罚我吧
      没想到,慕容将军揽过她的肩,对着同僚不乏炫耀地说:“这就是我家那个四丫头,这骑马的身姿,颇有她父亲当年几分风范。”慕容将军鲜少夸奖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慕容景不知所措,一张小胖脸红透了。
      就这样,慕容景融入这个家庭的过程无疑是痛苦并甜蜜着的,但任谁也想不到,一家人变得愈来愈像一家人的同时,离别的笙歌却已悄悄奏响。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十三岁生辰的前夕,那日午后,她刚从郊外骑马回来。刚走进正厅,就见到鲜少用来招待人的大厅坐着几个人,而父亲母亲正端坐在上首,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见她进来,忽然一位穿着颇为讲究的嬷嬷,扭着富态的身躯,堆了满脸的笑容,迎了上来道:“呀,奴婢贺皇子妃大喜!”
      “皇子妃大喜!”剩下几名客人跟在嬷嬷身后,一齐行礼道。
      慕容景当时一头雾水,觉得这些人涂着的大白脸有些可怕,好像香粉不要钱似的。她有些怯怯地望向父母亲,默默地寻求着帮助,只见母亲起身也朝她走来,走了一半,却又踌躇在原地。母亲的眼眶红红的,就像那年娘亲送别自己来沂川时的样子。
      慕容景想,母亲身体不好,流泪要伤身子的。她走过人群,想要去拉母亲的手,安慰她不要难过,却被母亲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拥住。
      “我的儿啊……”母亲恸哭道,慕容景知道母亲此时失态了。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家教极严,于人前失态,本是母亲从小所受教育不为容许的事情——慕容景想,母亲是真的真的舍不得自己这么小的年纪就离家远嫁,几百个相处的日夜,自己难道又舍得下他们
      尚在几日前,一家人晚餐时聚在一处谈笑,母亲笑说要把自己那些宝贝首饰将来都拿给四丫头压陪嫁的箱子,将来儿媳妇们的首饰,就要靠儿子们自己去努力了。而她二哥嘴巴子一向最损,戏谑道:“她的嫁妆,我看倒不急,毕竟她这样能吃的小丫头,沂川城里又有几户人家敢要”结果换来父亲一记冷眼。
      后来去沧州的路上,慕容景坐在金箔彩绣十二抬的花轿里回想起当日这番话,只道是人生如戏,世事终难料。
      往事一一在眼前浮现,忽然扣门声响起,慕容景自窗前回眸,见扶晅一袭黑袍,已然跨入屋中,长身玉立,清秀拔俗,朝她清浅一笑。
      那刹那的回眸一瞥在扶晅一贯平静寂然的心湖里掠起一点波澜,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淡然声音,“都收拾好了”
      慕容景颔首,紧跟在扶晅身后出了屋子,扶晅想,她的头发似乎有些散乱——一如杨城初见时,想来她是真的不擅长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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