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17、道无常

　　是夜，一对人马打破山间寂静，人群手执的火把将黑夜照的透亮。为首的大汉做了个停止的动作，身后的队伍立马停在原地，大汉翻身下马，指着山路旁的空地道，“今晚就在此处休息，把她们带过去。”
　　大汉一声令下，五六个手执皮鞭的汉子挥着鞭子，将一队用麻绳拴在一起的女人赶至空地。每当有女人不堪长途跋涉、步伐减缓，一旁的看守便毫不客气地挥鞭抽在女人背脊上。
　　在空地上升起了火堆，除一名大汉留在稍暗处看守那些女人，其余的大汉围坐在火边，喝酒谈笑起来。
　　一长髯大汉大饮一口，大笑道：“卖了这些女人，咱哥几个可能过几日舒心日子了。”
　　“哼，李老三你可别乐得太早。买得的钱可得先交给周二少，替贵人办事，他吃肉咱只有喝汤的份儿。”方才为首的汉子道。
　　火旁一青衣魁梧汉子喊道：“你可知足吧，那些个村民欠的是周家的银子，又不是咱几个跑腿的。”
　　“哥几个有话好好说，天也不早了，睡吧睡吧。”
　　未几，谈笑声消失，鼾声渐起。这些大汉在火堆旁睡得香甜，而慕容景这一众被强抢来的女子却纷纷在夜风里缩成一团。远处忽然传来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狼嚎，几个胆小的女子霎时哭出声来。
　　“啪”的一声鞭鸣，那是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看守的这一动作成功制止了蔓延的哭声，只余下微弱的抽噎。
　　“谁再敢闹，明儿个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到时候就知道滋味了。”看守边恐吓边走回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去。
　　初秋的夜里格外寒凉，山风呼呼地刮着，纵使女子们肩膀挨着肩膀取暖，仍旧止不住这刺骨的冷意。
　　慕容景抬眸望着天上的繁星点点，咬紧了下唇，努力克制住不停打颤的牙齿，手上被麻绳磨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而布满鞭痕的后背已经麻木地失去了直觉。
　　或许从心里而言，慕容景从来都把宫里的人和宫外的人区别看待，在她眼里，宫里头的人无不是伪善之辈，而宫外的人——那些与她外公外婆一样的普通老百姓却是善良纯朴的。自她离宫一来，遇到的人皆是良善之辈，未曾料想到坏人的脸上未必写着字，渐渐的也就失了心防。那碗茶，放在往日，若是面生的宫人端来，她断不会轻易喝下；可面对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则全然不设防，却不想掉进了对方的圈套，落得如此下场。
　　她晕倒后，意识尚有几分清醒，记得自己先是浑身上下被搜了一遍，模模糊糊地被老太太交给了这群前来收账的大汉，后又模模糊糊地被以头朝下的姿势放上了马匹。她且记得，马匹剧烈的颠簸，全身上下的血液涌向了脑袋，弄得她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似地疼痛。
　　黄昏时分，队伍在一山间小茶铺稍作休息，为首大汉将见她身上的药力消退，便将她和其余被抢来的女子拴在一起，逼她徒步前行。初时，那蒙汗药犹有残余，双腿软的根本使不上劲，那些个男人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皮鞭木棒马上就招呼了上来。
　　这群男人只是将她们的双手何用一条长麻绳绑上，如若她的匕首没有被老太拿走，也是有逃走机会的，如今，怕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一阵砂石尘土飞扬之中，一行足有四五十人的马队正在山路上飞驰。在靠近空地的地方，一行人勒了马，为首之人一个手势，二三十人翻身下马，方才一路绑她们的那群大汉尚在睡梦中，脖子便被架上了刀。唯一清醒的看守看这阵仗，脚底抹油，没跑几步，就被人撂倒在地，哇哇求饶。
　　前来的这群人马，穿着各色衣衫，或持大刀或持巨斧，个个面色凶狠，瞧着像是传说中的山贼。慕容景心中恨极，生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为首之人身披半旧盔甲，拎一双巨斧，脸上满是横肉，一道长长的疤痕自脸侧蔓延。他跨坐在马上，又一个手势，几名手下竟上前来割起了缚住女子们的麻绳。又胆小的女子当即骇得大哭。
　　方才打盹的大汉此时悠悠转醒，见此景，大惊道：“胡老四，你可知道那群娘儿们都是谁的人”
　　夜空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一手拿着短刀清瘦男子抽回手，大怒道：“黑风寨大当家的名讳也是你唤的”
　　为首之人翻身下马，踱步到火堆边，“你回去告诉周二，这杻阳山向来是俺们黑风寨的地盘，从今儿个往后，但凡沿江的村子，管他什么小石村、大石村也都是俺们的。这些个女人也是归黑风寨管的，你们要是再去惹事，就是跟寨里几百兄弟过不去。”
　　慕容景一双手手解开了束缚，然而长时间的捆绑，导致手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活动了下手腕，她暗地里苦笑，如今是又落到山贼窝里头了，这可是她从未想过的传奇经历。想起少时读过的那些传奇话本，此时该有一少年英雄，身披白色披风，手执宝剑，从天而降才是。
　　然而下一秒，向她们大步走来的却是那山贼头子。那人生得格外魁梧，在这彪形大汉注视下，数女挤在一块瑟瑟发抖。山贼头子随意拉起一个女子，冲着火堆的方向，“你们怎么还打人啊这标致的小娘子，你们这群畜牲真下得去手!”吓的那姑娘顿时梨花带雨。
　　“老七，给俺砍掉他们一只手，算作我给周二公子的见面礼。”山贼头子转向搂着的那姑娘，“小娘子，你说砍哪个人的好”
　　一名被刀架着脖子的大汉浑身抖成了筛子，颤抖道：“你……你们黑风寨不要欺人太甚。”
　　为首之人松开那姑娘，仰天大笑，“俺怎么欺负人了，俺可是跟你们有商有量的，依俺看，过分的明明是你们。”
　　“出头鸟，那就砍你的手好了，记得把话带到。”山贼头子嘿笑。
　　下一瞬，凄惨的嚎叫响彻夜空，吓得方才啜泣的女子们纷纷呆住。这群山贼如此残暴，不知等待她们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没想到，下一秒，那山贼头子说出的话却让她们大惊。
　　“你们别怕，这群畜牲都是自找的，待会儿俺再让兄弟们收拾他们一顿替你们出出气。”那汉子又是嘿笑一阵，“待会儿，让兄弟们送你们回家去，保管他们以后不敢再来惹事。当然要是谁想留在黑风寨，俺们也是欢迎的。”
　　众女相视一望，喜出望外，有人当即就给那山贼头子磕了个头。
　　山贼头子见此，似乎是有些羞怯，摸摸后脑勺，想来自己平生也不甚做好事，“可别谢俺们，俺也是为给结拜弟兄积点德。”
　　既是愿意送她们回家，慕容景想着自己独自离开，这群山贼也是不会为难的，如今那小石村是回不得了。
　　她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身，脚腕上又传来熟悉的疼痛，没了玉凝散再加上又被逼着走了几这许久，脚踝上看来是又肿了。她强忍着周身蔓延开来的疼痛，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还未站直就先一步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最后那一刻，苍穹如钻，皓月当空，繁星烁烁。

　　慕容景仿佛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熟悉的小桥流水，池塘草地，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这一睡，似乎是要将她这两年在漫漫长夜中被剥夺的睡眠都补回来似的，然而梦的尽头确实一片亮的刺眼的白光。冥冥中，有个轻柔声音在说，快点醒来，醒来，醒来……
　　待慕容景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半旧的床帘，下一刻，背脊上即刻传来疼痛感，自己是受伤了吗？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尝试着回忆一下之前发生了些什么，刚转头就瞧见了扶晅安静的睡颜。
　　萧燚，不，扶晅为何在这里他不是……走了吗？
　　床边扶晅一手支着下巴，偏倚在床沿，纤长的睫毛仿佛小扇子似的。他换了身黛蓝的袍子，那衣裳倒还挺讲究，绣了好些繁复的花纹，只是看起来不大合身，袖子短了一截，露出的一段白皙手腕上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
　　又不是姑娘家，戴什么镯子慕容景不禁腹诽，恍然回过神来——这是何处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那些山贼呢扶晅又怎会出现在这里一连串的问题，绞得她脑子发疼。
　　正是一头雾水，突然“哐”的一声巨响，一彪形大汉破门而入，满脸凶神恶煞，正是昨晚那黑风寨头领。
　　扶晅显然是被这声巨响惊醒的，睡眼惺忪地望着慕容景。一个是一头雾水，一个是还没从睡梦中回过神，两人于是你望着我，我瞧着你，面面相觑的同时把那山贼头子晾在一旁。
　　那山贼头子仿佛受了冷落般，鼻子里发出“哼”声，大吼道：“你这破郎中，存心耍俺是吧俺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你说要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材，俺都给弄到了，你要俺救了那群娘儿们，人也给你救了。你倒好，你守了这娘们整整两天，俺那结拜弟弟可躺着还没醒呢!”
　　山贼头子越说越气，脸上的肥肉抖个不停，“俺胡老四再给你一天时间，听清楚了，就一天。到时候人要是还不醒，你就别怪俺不客气了……”
　　扶晅回眸斜睨了他一眼，站起身遮住来人望向他身后的视线，“你待如何”
　　那眼神的寒意吓得胡老四心尖一跳，但他堂堂黑风寨大当家，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能轻易认怂。
　　他撸起袖子，黑胖的手指指着扶晅身后的慕容景道：“俺……俺就杀了那娘儿们，她的命本也是俺救的，若没有俺，她早就冻死在山里头了。”
　　听到这里，慕容景心里也有了六七分明白，但又不禁生起疑惑来，扶晅怎的知道自己落入了那帮人手中他又是怎样到了这山贼窝里头来的
　　不想胡老四话音刚落，一道瘦小敏捷的身影从门口窜了进来，没注意门槛，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老……老大，”那人灵活地翻了个身，面朝上，两道鼻血挂在脸上，气喘吁吁道，“小白脸刚刚醒了。”
　　“真醒啦”
　　“千真万确啊，老大。”
　　下一瞬，一胖一瘦两道身影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房间里，掀起的浮沉，呛得房中二人一齐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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