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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伤别离 ...

  •   手中利刃割断眼前黑衣人的喉管,那人蓦地回头,腥热的血浆顿时喷洒了慕容景一头一脸。那死人大睁着眼睛,眼神空洞涣散,脸色如草木般灰败,如纸的嘴唇却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啊……”慕容景忽然从噩梦中惊醒,汗湿的衣衫紧贴着身躯,夜风吹过,一股寒意从心底席卷全身。她不自觉抱紧了双腿。
      她竟然做噩梦了。原来自己竟然还会害怕慕容景茫然眨一下眼睛,她一直都明白,自己这双手不干净,曾有许多人直接或间接死在她的手上,可昨夜为了救扶晅而杀的那个人,却是自己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只要一闭上双眼,那个身形矮小的男人,他飞溅如雨的鲜血,那无力栽倒的重响,死前的那声闷哼,都在眼前一一回放。
      又是一个半夜,朦胧的月光照亮船舱的一个角落,船舱里停止了白日的喧闹,只传来微微的鼾声。
      空气微凉,慕容景望向船窗,窗外是雨后晴朗的夜空,几颗星子闪烁在其中,不时传来几声鸟鸣。这宫外的夜空也与宫中来得有分不一样。
      “方才做噩梦了”低哑的声音响起,慕容景惊讶中转头,见扶晅一腿支起,一手撑在膝头,正拿着一个水袋往嘴里送。慕容景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有那双丹凤眼眸在黑夜中闪着亮光,有些蛊惑人心。
      “你不睡吗?”下一秒,却被扶晅将那个水袋塞入手中。慕容景没有多想,拿起水袋喝了一大口,顿时灼热直烧喉咙,呛得她咳了几声。
      那是酒,还是最下等的劣酒,天知道扶晅从哪里弄来的。灼热蔓延开来,热意驱散掉了四肢的寒冷,慕容景壮起胆子又喝了几小口,不一会儿,那酒劲“腾”地一下蹿了起来,直冲脑袋,弄得她晕乎乎的。
      “病还没好,你不该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慕容景恍惚道,一阵热气向上翻涌,热得她拿起一手扇风,迷迷糊糊又道:“你这身子不该喝酒的,不该喝酒的。”
      扶晅的脸陷在黑暗里,看不出表情,沉声道:“若没有我,以阿离的身手,他和小枫绝不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且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他们为了救你而死,是天经地义。小枫是个好姑娘,你可以为她难过惋惜,但绝不该为此事怪罪自己,如此失魂落魄。”慕容景咬牙恨声道。
      眼里盯着利益,麻木掉一切情感,直到自己变为行尸走肉,方能所向披靡,这是慕容景宫闱生活中学到的重要一课。宫庭争斗许多时候,比得不过一个“狠”字,谁最狠,谁在这条道上就能走得最远。追逐高位的道路上,骨肉相残、儿孙操戈尚且是家常便饭,何况一个奴才
      你贵为大燕皇子,高祖扶后所出嫡长子,萧珩的亲兄长,他七八岁时就懂得的道理,你怎会这般……
      但愿是哀家想多了,你并不是萧燚。
      扶晅闻此,心间一坠,眸中升起冷意,“谁教得你这些”
      身旁的人显然是醉了,她突然支起身,剧烈喘吸了一阵,下一瞬,软倒在他怀里。
      扶晅叹息一声,侧眸轻轻抚着怀中人的秀发,江上依旧是清辉万里,水波滟滟。

      清晨之际,船只停靠在小石村,不少商客自此涌上船只,慕容景和扶晅于是趁机下了船。小石村沿江,村里的人大多数以捕鱼为生,扑面而来的鱼腥味逼得刚下船的慕容景倒退几步,差点撞在扶晅身上。
      熹微晨光下,慕容景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捂着因宿醉和缺乏睡眠而发疼的脑袋,开始懊恼起昨晚喝酒的行为。她原本就酒量差,从前宫里每逢宴饮,她不过饮几口做个样子。昨晚晕头晕脑的,许是酒后失言说了些令人生厌的话,现下自己只要一看扶晅,他就兀自撇开视线,不肯拿正眼瞧她。她清楚得很,今日一别,相见无期,念及分别在即,慕容景如今也懒得去想昨晚的闹心事。
      昨日慕容景从船东处打听到,每隔三日会有一艘开往江都的商船经过小石村。江都乃乾右名都,萧笛之乡,那里水网密布,且离她家乡寂阳不过一山之隔。因而她决心在小石村等候几日,搭船去江都,而自江都去往定州最的方式便是翻越险峻的群山,不然就得绕长路,自黔中取道,犹为不便。
      两人在江边数了好一会石子,都不默不作声,晨风吹拂在脸上,冻得慕容景暗暗捏紧了衣袖,见身旁的人依旧神色淡然,一时也不知离别之际说些甚么。
      扶晅看初日缓缓升起,白发渔夫棹着小船去往江心,几只水鸟在江面扑棱,却升起几分怅然来。
      目送着木舟消失在水天相接处,扶晅缓缓道:“扶晅多谢夫人一路照顾。此去珍重。”
      慕容景思索着些应景的话,什么生死有命,勿须悲伤;什么善自珍重,不必苛责自己;又或是不足挂齿,后会有期云云。
      思考了一番,都觉不妥,最后还是温声道了句:“珍重。”
      她的声音很轻,刹那间就被风给吹散了。

      两人分别后,慕容景独自又在江边站了一阵,直到被冷风吹得全身打哆嗦,方从恍恍惚惚中醒过来。
      她沿着村子口的石子路往里头走,数着村里一座座破败简陋的木屋,日头慢慢升了起来,她漫无目的瞎逛了半天,待数到第17间木屋时,才想起自己原该找间客栈住下的。
      然而把村子转了几圈,也没找到有客栈模样的地方,一拍脑袋才想起,这小小渔村,哪来的客栈供自己住呢?她叹一口气,看来,这几日免不了要投宿农家了。
      忽然腹中一阵“咕噜噜”声响起,她才忆起今晨什么也没吃,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恍惚间又想起那扶公子,原来他名叫扶晅,也不知是哪个字。他本就身子病弱,如今走山路可不要晕倒了才好。
      这恍惚间升起的挂念让慕容景心头一坠,离宫的这些日子,自己内心深处的那层坚冰似有细碎的纹路裂开,这感觉实在不好,她霎时心下惴惴。
      这个人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自己当初之所以会救他,本就是念在小枫的份上。如今不管他是皇子萧燚又或只是一介寻常布衣,自己和他注定不会再有交集。这原本是宿命,没人比慕容景更懂得命数的可怕了。从今往后,自己只当是没见过这人便是,就都忘了吧。
      只是小枫……小枫是个好姑娘。
      腹中饥饿却是再不能忍,慕容景路过一间稍微齐整些的木屋,见有老太太坐在门口拿菜叶喂几只鸡,便上去说明来历并询问可否留宿。慕容景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官话,说完一遍后,老人家显然没听懂,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慕容景无奈,又一字一句地说了几遍,老太太是听懂了,却流露出迟疑的神色。
      慕容景只当她是在银钱上纠结,拿出荷包,给了老太一枚碎银子。接了银子的老太当即面露喜色,说着听不懂的方言,忙把她往堂屋里领,又去厨房拿了吃食给她。
      慕容景并非自小养尊处优之辈,对饮食向来也不甚讲究,如今饿得狠了,只顾低头扒着素面。对于老太太和老头在一旁叽里咕噜说个没完,不时还拿眼神瞥她的行为全然没有注意。
      见她吃完面后,老太太忙端来一只缺了口的破瓷碗,来到慕容景面前。老太太知道慕容景是外客,听不懂自家说话,便指了指碗,又做了个捧碗喝的动作。此时嘴里有些发腻,慕容景瞧见碗中是茶,也没多想,谢过老太太后一饮而尽。
      午后阳光明媚和煦,农家小院里头几株花开得正灿烂,树荫下一条老黄狗懒洋洋地趴着。老太太指了指廊下的木椅,慕容景心领神会,走到那木椅处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拿手支了下巴,又开始出神。
      从前小昭那丫头还在时,闲来无事,常常同她眉飞色舞地描绘着家乡的风土人情。在小昭的描述中,她家乡的秋季便是般暖意洋洋的,在阳光照耀下,仿佛是个恒远悠长的梦。而燕都的秋天则多是些阴雨绵绵、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那秋雨的凉意中含着花卉的冷香,有时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朦朦雨幕,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自己,寒凉刺骨。
      小昭说这番话时才十二岁,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总爱梳个老气横秋的贵妃髻,为此没少被慕容景笑话。小昭总气鼓鼓地回答道:“我总会长大的,等我长高了,你就知道我梳贵妃髻有多好看啦。”而她的生命却永远停滞在十四岁她生辰的前几日。
      从那以后,慕容景方才体会到,这古今帝王明明身处一片繁华锦绣,为何要称孤道寡;明明是万人簇拥,却若身处无人之境。
      顿然又想起扶晅,这人虽然是个矜贵的公子哥,总好过……眼下,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莫名袭来的困意使得慕容景猛地直起背,却觉得头越来越昏沉,身子软得快要飘起来了,“砰”的一声,忽然脱力翻到在地面上。
      意识模糊之际才意识到,方才那茶水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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