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15、逐兰舟

　　生恐身后会有追兵，慕容景拽着扶晅的衣袖，在杨城的迂回的小巷里一路没了命似地跑，夜色如墨，受伤的脚踝隐隐作痛，她分辨不清楚道路，惶恐不安之下空凭着直觉往前冲，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待终于到达码头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见到渡口有一艘即将出发的船只，慕容景来不及仔细想，大声喊停了船只，带着扶晅气喘吁吁地往上头赶。
　　渡船缓缓驶离渡口，小小的窗户外晨光黯淡，细雨密密斜织，慕容景才松了一口气，背靠着墙壁，在脑中回想着方才客栈里的惨案。
　　不，滥杀无辜绝不是萧钺的风范。
　　堂堂帝王之尊，若要要诛杀慕容景，如今她流落在外，势单力薄，要解决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他派人动手即可。若是记恨旧仇，要给她惩戒，临死前再折磨她一把，杀了于她有恩的小枫一行人足矣，何必大费周章殃及整座客栈？况且，如若目标真是慕容景，何必等她离开客栈后才动手，就当真如此笃定她会去而复返、自投罗网吗？
　　不是萧钺，那么这些黑衣人又是冲着谁来的呢客栈里日日来往商客不计其数，如今一切都已化为灰烬，问题的答案恐怕也只有老天知道了。可惜了小枫和阿离，魂陨异乡，小枫啊……
　　慕容景轻叹一声，看向了坐在身旁的扶晅，被雨水打湿的白衣服紧紧贴在他清瘦的躯体上，上头还有火燎烟熏的痕迹，这衣服要不得了。
　　船舱门大开，冷风袭来，慕容景打了个哆嗦，寒意从四面八方传来。扶晅却一动不动，他透过着船舱里唯一那扇窗看向窗外，神情漠然。
　　细雨斜织，坠落在混浊的江面，此情此景，当唱一支悲歌。
　　慕容景默默起身离开船舱，找到了船上的伙计，先打听了船只的去向，又向他买了一套男子的衣物和一些干粮。跑了一路，所幸自己的包裹没丢，里面的衣物也没怎么被雨水打湿，慕容景于是向船伙计寻了个地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重新理了理头发，再回到了船舱。
　　船舱不大的空间里席地坐着二三十个人，有成年男子，亦有跟随的妇女婴孩，空气浑浊，人们七嘴八舌地交谈着，好不热闹。穿过嘈杂的人群，慕容景径直走向那个安静的角落。
　　“去把衣服换了。”慕容景把方才向伙计买的衣物递给扶晅。然而扶晅如若罔闻，甚是连头都没有转过来，清澈如水的容颜上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也无须太难过。”慕容景故作淡漠，拿起干帕子朝扶晅的湿法上胡乱拭去，然后又大力去擦他的脸，扶晅的脸上犹有水痕，也不知是雨还是泪，一双清亮的凤眸静静地望着她，纯粹而脆弱的模样。
　　和萧珩截然不同的眼神，她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声，告诫自己不能胡乱对别人心软，以免招致祸患。她继续在扶晅发丝与脸颊上擦拭，待擦到肿胀的右脸时，方想起那是自己的杰作，心中一窒，瞬间轻缓了手头的动作。
　　“小枫不会喜欢你这样折腾自己的。”主子大病初愈，有些畏寒，这句话慕容景记得清楚。眼下她矜贵的主子离开了温暖如春的马车和厚实的大氅，还被自己扯着在雨里跑了那么久……到底是身份尊贵之人，离了服侍的仆从，连照顾自己都不会。
　　“你冷不冷”
　　话音刚落，许是“小枫”这个名字触动了扶晅心里的某根弦，他突然按住慕容景擦拭的手，两只冰冷的手蓦地触碰在一处，二人都愣了一瞬，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良久，扶晅从她手中接过帕子，握在掌心，又默默地接过衣物，起身缓缓朝舱外走去。
　　被扶晅按住掌背的时候，慕容景的动作瞬间一滞，迅速抽回了手，脸上有点烧烧的。其实她哪会照顾人，方才之所以主动替扶晅擦拭，也是念及小枫对她的恩情。
　　“将就着吃点吧。”慕容景将馒头递给扶晅，身旁的扶晅换了身粗布黑袍，没了那柔情似水的微笑，两潭深眸盛满冷寂。
　　扶晅接过干冷的馒头，只是捏在手中，失去血色的唇嗫嚅了一阵，半晌却什么没说。
　　“公子可知那些黑衣人为何而来”慕容景低声问道。
　　扶晅垂眸不语，继而又摇了摇头，一闪而过的悲伤神情，泄露了心底的脆弱。
　　慕容景忽然忆起某年谢琰忌日，月影清晖里，萧珩独坐在赏心亭中，举杯时的悠然长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那之前，慕容景一直以为萧珩在一步步走向帝位的过程中，早已抛下一切热血、软弱、信任、怜悯、情爱、愧疚，抹杀掉全部可为他人利用的弱点。
　　原来他也会思念追忆，只是不是对着自己。
　　慕容景就着凉水大口吃起了馒头，举止随意，丝毫没有深宫教养过的痕迹。干冷的馒头嚼在嘴里，宫外的饮食比不得宫里精致，多了些尘世的烟火气息，她并不是自小养在深闺大院的娇花，再苦的生活从前也过过，现在也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问题。
　　“这船去往云州，与荆州的方向刚好相背。今夜咱们就出了中州地界，明日清晨船只会停靠在一个小渔村，我预备在那里下船。不知公子如今作何打算”
　　扶晅长睫微颤，闭目道：“回定州。”
　　“好。那咱们一同下船。我与公子相逢于江湖，也算是有缘，我把所带的盘缠分给公子一半，还望公子日后珍重。”她拉着扶晅逃跑之际，就发觉他身上衣衫穿得草率，此时恐怕也是身无分文。扶晅的行李财物估计已经被大火烧成灰烬了，就连那只胖乎乎的大白猫，也不知跑向何处去了……
　　慕容景不忍再往下想，因为再想下去她只会一味心软，若是被有心人暗中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扶晅听出了眼前人不愿与自己同行的意思，或许这即是她深夜不告而别的缘由，也不做勉强，沉声道，“那就多谢夫人了……保重。”
　　他接着把头靠向墙面，移眸痴望向窗外那渺无尽头的水面，一脸的心事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