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14、惊变生

　　客栈的大门已被贼人用蛮力破开，呛鼻的烟雾扑面而来，心情忐忑地迈入大门，只见大堂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慕容景认出，不久前才为她开门的瘦猴伙计正面朝地趴着，尸身自肩膀至腰间几乎被利器砍成两截，暗红色的鲜血流了一地。
　　厮杀声自二楼传来。慕容景抬头，二楼的过道中央，小枫正与两名黑衣人缠斗着，小枫昨夜酒醉，此时明显反应不够敏捷，脚步也摇摇晃晃，很是吃力。一旁黑衣的阿离手执一把长剑，身手凌厉，满身杀气。见小枫此时落了下风，阿离抽出身，一招就解决了两名黑衣人。
　　得了间隙，小枫瞥见伫立在楼下的慕容景，神色焦急，大喊道：“姐姐快……”然而最后一字还未出口，一把利刃骤然自后方贯穿小枫的胸膛，曾经灵动的眼神瞬间涣散。
　　“小疯子……”阿离想要抓住小枫向后坠落的身体，无奈眼前敌人太多，又要护着扶晅，那伸出的五指什么也没有抓到。
　　“小枫……”一切都发生地太快，慕容景根本来不及反应，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拼命克制住内心的恐慌。楼上小枫扭头望向阿离，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只传来咕噜噜的声音，鲜血涌出，火光映到她的眸子里，很亮很亮……
　　不到半个时辰前，还把双腿放在她肚子上呼呼大睡的姑娘，就这样死在了慕容景的面前。叽叽喳喳总不停歇的小枫，撒娇起来有点可爱的小枫，嘴硬心软的小枫，细致体贴的小枫，就这么死了……
　　她死了，为自己而死的。那样鲜活灿烂的生命就这样凋落在漆黑的长夜里，从此不见黎明，凄然的绝望自心底蔓延，亦如若干年前那个雨夜，她在北苑抱着小昭的冰凉尸体时，一样的痛彻骨髓。
　　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想要消化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攥紧匕首，果断朝楼上跑去。
　　阿离杀红了眼失去了理智，出手招招致命，无数黑衣人的尸体堆叠在一起，更有不少，被其直接从二楼抛下，摔落在大堂里。火蛇席卷了二楼所有的房间，烟雾中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不久前还安宁如常的客栈已成为人间地狱。
　　眼前的黑衣煞神太过可怕，黑衣人们专心一起对付阿离，反倒忽略了手无寸铁的扶晅。
　　慕容景踏上楼梯转角处时，见到四五个黑衣人一齐朝阿离举刀砍去，阿离反手一剑，划破其中两人的喉管，血流喷洒到了他的侧脸，说不清的凛冽肃杀。一名黑衣人趁其不备将刀刺入他的小腹，却在下一秒被踢下楼去。最后两名见此情况黑衣人合力而上，一人抽刀率先向他砍去，被阿离一剑掀翻在地，利剑割喉，剩下一人终于趁他掩护扶晅的空当，成功地从背后将一把短刀送入了阿离的心脏，继而阿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身，来人的头颅几乎被利剑斩下。
　　她终究是到得太晚了，待慕容景跑到二楼时，火蛇已经窜到了二楼木制的栏杆上，噼啪的爆裂声传来。
　　过道上横七竖八堆叠着几十具尸首，有穿着各色衣服的寻常商客，也有穿着整齐一致的黑衣刺客。黏哒哒的血液顺着楼梯不断向下流淌，沾染了她的袍脚，慕容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几次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火光烟雾里，她用袖口捂住口鼻，看到十几步外那个半跪着的白色身影。
　　仿佛周围的杀戮与他毫无关系，扶晅垂着眼眸，一手抱着怀里的小枫，一下下摩挲着那已失去生气的脸庞，动作温柔，仿佛怀里娇小的人儿随时都会醒来，对他莞尔一笑，再用撒娇的语气唤一声“主子”。
　　突然有一名倒地黑衣人爬起身，举着刀步履蹒跚地朝扶晅走去，黑衣人受了重伤，动作并不轻巧，然而扶晅此时却如同丢了三魂六魄一般，全然没有注意到危险的逼近。
　　温热的血液自发际缓缓滴落，扶晅只听一声重响，一名黑衣人突然自身旁倒下。他抬眸，对上了一双杀意消逝后瞬间茫然的眼眸，去而复返的慕容景居高临下地站着，手里紧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
　　卸去了一贯客套伪装的笑容，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苍白似鬼，身上素色的衣袍遍染血迹，若冰天雪地里傲然绽放的红梅一般，看得扶晅有些茫然。
　　“起来，跟我走。”慕容景听到自己的声音沉然坚决，完美地掩饰了身体轻微的战栗。
　　半跪着的扶晅仿佛没听到似的，他人的鲜血一滴滴自他的额头缓缓流入眼中，染得苍白的脸颊上一片殷红之色，令慕容景没有想到的是，他似乎没有求生的念头，只是抱紧了小枫，大有欲与之共葬火海之势。
　　“啪”的一声脆响，慕容景蹲下身子，几乎是用尽全力打在了扶晅右脸上，脸颊立刻肿起来了，他再次懵懂抬头，苍白的脸颊上血水宛若泪珠般流淌，漆黑如墨的眼睛中映着四周肆虐的火光，容颜脆弱而妖异。
　　火蛇舔舐木头发出阵阵爆裂的脆响，四周尘烟弥漫，两人靠得很近，四目相对，慕容景重重地呼吸着，扶晅面色无比平静，他们都能看到彼此眼中闪烁的火光，时间仿佛凝止在这一刻。
　　忽地，扶晅望着慕容景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似是终于找回了半条魂。
　　“跟我走。”慕容景冲着扶晅喊道。
　　她用力拉起扶晅的衣袖，好不容易唤回他的心智，慕容景几乎是拖拽着扶晅往楼下走。两人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无视大堂里的遍地横尸，离开客栈，一路跌跌撞撞，一直冲进了雨幕之中。
　　细雨浸透衣袍，垂堕的发髻紧紧贴在脸颊两侧，慕容景最后一次回望——身后火海吞没整座客栈，烈焰洗去所有罪孽，只余一片灰烬供过往行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