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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归鹧鸪 ...

  •   慕容景苏醒过来后,他们又在安山寺待了两天。
      能下床之后,慕容景去了当年她和萧珩堆雪人的那片林地,此时没有雪,四周只有低矮稀疏的秃木,脚下是低矮的灌木丛,冬风在山间回荡,难掩萧瑟。
      她和萧珩最好的时光,就是在他们相遇之初,当时年少尚未懂得珍惜,而后半生她所做的,也都是缅怀过往点滴。如今天人永隔,她亦时日无多,再多的执着不过徒增感伤,都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回忆中她已然找到了那个答案,她用一种释然的心情遥望远方的苍翠的山峰,选择郑重地放下过往。
      可她没有回去,而是在原地站了很久,但这一次她并非沉浸在过往的哀伤中,只是因为扶晅的转变。
      慕容景隐约觉得扶晅变了,可她具体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同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如今扶晅不大想和她同处一室。他问寺庙的老和尚借了几本佛经,在屋里没日没夜地翻,好像在故意避免与她交谈,慕容景不想回去让他尴尬,于是就静静地站着听山谷间风声呼啸。
      冰冷的空气夺走体温,她渐渐地放空自己,忘记了时间,最后还是扶晅寻了过来,一同而来的小白在她足边不停地叫唤,似乎在责备她自私,害大家都错过了吃斋饭的时候。
      他怎么会知道她在那里呢?她没有细想。
      回去的路上,扶晅大步流星走在前头,她怀着一种犯了错的心情,提着裙子小跑着跟在后头,一不留神脚下踩了空,狠狠摔了一跤,抬头一看扶晅已经走出去老远一截,却此浑然没有察觉。
      慕容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事人似地跟上。

      这日下了山,照例到了话别的时候。两个人先前郑重其事道了那么多次别,竟没有一次真正分开过,这一次会有不同吗?
      客套委婉的话从前已经说尽了,慕容景低头笑得有些尴尬,心中寻不出半点新意。
      这一次是扶晅先开了口,“你记得按时吃药,那药不对症,只能暂时抑……控制住你的病情,每日半丸,温水送服,你别忘了。”
      慕容景露齿笑,“吃多了也会像你一样,身上带着那种味道吗?”
      扶晅摸着怀里的小白,低头漫不经心道:“是啊,燕都的人都很讲究,出门在外不便每日熏香,就配了药当作香料丸子吃,反正吃不死。”
      慕容景舍不得说别离,抱着包袱紧张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商铺,忽然想起些什么,扭头询问扶晅今日是初几。
      听了扶晅的答案,她“嗯”了一声,“你不急着去梨阳找小枫他们吧?快到中午了,陪我去吃碗面吧。”
      话音刚落,不待扶晅答复,她便转身自顾自地朝街边一家面馆走去。

      他们点的是清汤挂面,清水煮面,添了一点酱油和盐,顶上应付似地撒了一点葱花。
      几筷子下去,慕容景食不知味,面上却装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用一种欢欣的表象掩盖住内心的难过不舍。
      边上的扶晅却并不赏脸,平常也不见着怎么挑剔的人,今天像是吃错了药,拿着筷子一颗一颗把葱花捡了出来。好不容易剔干净了,夹着面条凑近闻了一下,连嘴唇都没碰到,就一把丢下筷子,转头专心致志地拿着新鲜小鱼喂起了小白。
      “不合胃口?”她小心翼翼地问。
      扶晅头都没抬一下,“嗯”了一声,“你生辰?”
      慕容景心想他脑子转得还挺快的,转念又觉着生辰拉着别人陪自己吃寿面的行为怎么都有点儿矫情,于是偏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是呀。”
      她的生辰和萧珩的隔得近,也不行大操大办的,回想起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坐下陪她吃过寿面,寿面啊,还是外婆和娘亲煮的好吃。
      扶晅从怀里拿出一只手绢,“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个可以送给你了。”
      慕容景揭开裹着的白色手绢,只见里头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这原是扶晅亲自佩戴于腕间之物,两日前她苏醒后,竟然见到这玉镯挂在她的手腕上,她想着此物必定对扶晅意义非凡,千万别是什么专门传给媳妇的,吓得当即给还了回去。
      扶晅像是看出了她的忧虑,“此镯取自天山寒玉,有养护心脉、驱邪避祟的功效,这是别人给我的,并非什么家传之物,你尽管戴着,不必有什么负担。”
      慕容景了然一笑,径自取了镯子戴着手腕上,那镯子是按照男人手骨的尺寸制作的,哪能合适,松松垮垮地垂在手掌边缘,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甩脱。慕容景心想,回头她找跟绳子系上吧,不然摔碎就可惜了。
      看着扶晅神色漠然,她忽地起了调笑之心,“别人送你的,又转过头来送给我,合适吗?”
      扶晅专心揉着小白吃得圆滚滚的肚子,抬头望了一眼慕容景,指着胖嘟嘟的小白道:“不然把它给你?”
      小白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顿时眼神警觉地望着慕容景,悄悄地向她展示了一下锋利的爪子。
      慕容景当即拨浪鼓似地摇头,“免了免了,只吃清晨江里捞出来的新鲜小鱼,这么金贵的小东西就别跟着我受苦了,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特别是还这么胖一只,她可抱不动。
      扶晅没有再接话,继续专心致志地摸小白,慕容景觉得有点尴尬,几筷子吃完了碗里剩下的面,嘴巴登时塞得鼓鼓的,一时卡住了嗓子眼,连忙拿杯子灌了一大口水,才把东西都吞下去。好在,扶晅没有瞧见她方才的狼狈。
      慕容景望了一眼屋外,只见天空阴暗笼罩,非常应景地飘起了毛毛雨。
      身旁的扶晅童心大发,把小白举得靠脸很近,正和小白比谁的眼睛大,慕容景无奈地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我去码头了啊。”
      扶晅看了眼细雨斜织的屋外,“下雨了,我就不送了。”
      慕容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瘪了下嘴,起身背着包袱往门外走去。她总是设想干脆利落的诀别,然而在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了身。
      座位上的扶晅正拿着小鱼逗小白,小白馋得连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他却是不断地把手往高处举,逼着小白跳着去够。
      慕容景瘪了瘪嘴,接着抬手,望了一眼手腕上的玉镯,“扶晅。”
      那人抬头诧异地向她看来。
      她笑得灿烂,“我家在荆州寂阳,你以后可以来看我。我家住在城外头,院子周围有柳树和池塘,我爹爹喜欢养兰花,很好找的。”
      “你想我什么时候去看你?”
      慕容景偏头擦了一下已经湿润的眼角,“过两年吧。到时候你和我爹娘说遇见我的事情,让我爹爹请你喝酒。”
      他把小白往怀里一抱,犹豫了一下,“行吧。”

      去雁南的渡船里头的景象和当日和扶晅逃离杨城时的一样,二三十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船内气息浑浊,透过船上一扇狭小的窗户,和外头交换着空气。
      一切恍若昨日,唯独少了一个人。
      慕容景照旧坐在靠窗户的地方,船外雷雨交加,时而几丝细雨打在她的脸上,晕出一片冰凉,船舱里的人们七嘴八舌地交谈着,不远处有婴儿不断地啼哭着,心疼的母亲摇晃着交叠的手臂,不停地温声哄着。
      侧着脸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慕容景无奈地一笑,这便就是结局了,分道扬镳,后会无期,这是她和扶晅的结局,亦如她同萧珩的结局一样,在开始时就已然写明,她已经不是十三岁的懵懂少女,所以这一次不必去挣扎,不必去执着。
      有时候她心里隐藏的小姑娘脾气上来时,也会恼一小会儿,不是说喜欢她吗,不是说不会让她死的吗,她不过睡了几天,他就改主意了。
      行什么行?答应得那么勉强,不想去就别答应嘛,反正两年以后,她骨灰都不知道埋哪儿去了。
      哼,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变心比翻书来得都快。
      垂头望着戴在手腕间的玉镯,不知不觉,鼻尖已经酸涩起来,也好,这样也好,她在心里默念着。
      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最荣耀的时刻都已经埋在岁月里,如若还需要寻觅什么,也许就是余生相惜、相伴到老,可事到如今,那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而他不一样,他还有大把的时光,他还有余生,他还会娶妻生子。
      她注定陪不了他多久,如果给他希望,两个人强行纠缠在一起,那才是对他的不公平。
      可为什么她觉得这么难过?就好像又一次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直到此刻,慕容景恍然发现,根本不是扶晅离不开她,而是她离不开他,从瑜川一路到永嘉,她早就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去依赖他,习惯了他对她的好。
      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孤身一身,其实这一路上每天有小姑娘叽叽喳喳,有扶晅的关怀体贴,她其实并不孤单,而今,才是真真正正的孤零零一个人。
      船舱里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几个男人脱了外衣,围在一起吆五喝六,不远处的婴儿还在不知疲倦地哭闹。小孩儿啊,小孩,精力就是旺盛,不像她这个老人家,老胳膊老腿的。
      慕容景心里头堵得难受,忽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句话,当你想哭的时候,就抬头看着天空,然后你就不想哭了。她于是仰着脖子照做,还没两秒钟,泪珠不争气地就滚落在脸颊上。
      她叹了口气,将手掌覆盖在眼睛上,脸朝着窗户外头,吸了吸鼻子,抿了下嘴,又有几滴眼泪不自觉地往下落。
      有人戏谑道:“自己的生辰也兴哭的吗?”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慕容景闪电般地扭头,小心翼翼地透过手指的缝隙,她看到了一块金黄酥脆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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