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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今夕何 ...

  •   自客栈与周楠一别已然过去两日,昨夜下了小雨,此时官道上还是微微湿润的,时而有车马驶过,带起一点点烟尘。午后的空气里塞满了桂花的清香,煦煦温和的阳光,照得人心生暖意。
      一路走着,慕容景不心急,更多时候她都忙着欣赏沿途的秋景,未曾留意黄昏悄然而至。照她这速度,估计今晚又得投宿村野了——慕容景忽然想起了孩童时的一桩趣事,霎时孩子气地冲着一棵柳树笑了起来。
      约莫是应了前人那句话,人在太得意之际,往往要栽跟头。
      慕容景还来不及从柳树上抽回神,一辆豆青车帏的马车不知从何方窜出,突然向她撞来,逼得她慌忙向旁退让,一不留神踩在一块长了苔藓的滑石上,脚脖子顿时抽疼,一下重心不稳,狼狈地倒在地上。
      脚踝处的疼痛使她一时难以动弹,她趴在地上,听着渐近的沉重马蹄声,心里悲哀地想到想道,自己今日该不会要丧命于这畜牲的脚下了吧
      不想,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口哨,那两匹疯狂的枣红马竟奇迹般地停下了。
      “你可还好”慕容景抬起头,两鬓的散发遮住了大半脸颊,透过发丝的间隙,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粉衣少女从车里撩起了车帘,一脸狡黠地望着她。
      慕容景还来不及回话,坐在马车外头的黑衣车把式就一巴掌拍在了少女的头上,引来少女一阵惊呼,“阿离,你竟然打我我……我……”
      “你想怎么你方才给马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黑衣少年拧起了眉头,原本清清秀秀的脸此刻全都黑透了,“你别总仗着主子宠着你,这次幸亏没出事,不然……”
      “不然怎样你还想再打一次我不成”粉衣少女一时杏眸圆睁,分毫不肯相让。
      见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正欢,慕容景思及自己眼下处境,不愿再生事端,拢一拢额前散发,索性默默爬起来继续赶路。不想站是站了起来,却是再也迈不开步子了,脚上一用力,方才扭到的地方就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一个没站稳,差点又要跌倒。
      “你的腿怎么了”粉衣少女轻身一跃,落在慕容景身旁,柔声道,“让我瞧瞧,可是方才扭到了”
      慕容景不习惯别人碰她,踉跄后退半步,赶忙推辞,少女已抢先一步,蹲下撩起了她的裤腿。
      “呀!不好,都肿起来了。都赖我!”没想到少女冲着那车把式吵闹时嘴是挺硬,但心肠倒不坏。“姐姐此行可是去杨城,不如与我们一道儿车上备有玉凝散,涂上保管明天就消肿了!”
      “小枫!主子喜静......”
      小枫趁慕容景不注意,朝着车把式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停止了劝阻,神情先是闪过几许释然,接着面带疑虑地望了一眼马车。
      车把式压低了声音,“你这样,万一......”
      “姐姐别听他的,主子向来疼小枫,他不会见怪的。”小枫拔高声音,搀扶起慕容景的手臂,忽略她轻微地挣扎,就要把她往那马车上带。
      “阿离,不得对客人无礼。”一道如水般清列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
      慕容景未曾注意到的地方,阿离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嘴,小枫则是得意地挑了下眉。
      眼下前路茫茫未卜,身后恐怕萧钺已知自己未葬身山谷,派出了追兵,慕容景本无心与旁人深交,恐日后连累无辜。可自己伤的不是时候,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晚上露宿在此恐怕会被豺狼叼走。
      她还不想死无全尸,于是咬咬牙,不顾车把式冷冽的目光,上了马车。

      这马车从外边看着小巧,内里却别有洞天,想来主人并非寻常人物。两张石青色柔软坐塌相对摆着,靠左的坐塌旁置有一雕花小木柜,另一坐塌旁放有一紫铜小炉,炉上的铜质茶壶正冒着热气。两个坐塌之间尚有距离,一张小几被人放于此处,既不妨碍走动,又满足了主人旅途中茶水、点心的摆放所需。
      慕容景头刚探进马车,就敏锐地感觉到车里的温度明显比外头高了不少,却见此时才入秋,今日车外明明旭日和风,马车内却早早点上了两个火盆,使得车内暖若初夏。
      小枫搀着慕容景在靠右的坐塌上坐下,她抬眸,见坐在对过的年轻男子身披白狐大氅,懒懒地斜倚在软枕上,膝上卧着一只圆滚滚的白猫。他正低头瞧着一卷书,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容貌,只见苍白修长的手指翻动薄脆的纸张,不时发出沙沙声。
      她情不自禁地皱眉,觉得对面的男子莫名有几分熟悉。
      马车很快恢复了行驶,车上挂了竹制风铃,随着行车,银铃发着叮当的脆响,很是好听。小枫也没闲着,麻利地拿起铜炉,沏了一壶茶,放在小几上。
      “主子大病初愈,有些畏寒。”小枫似是看穿了她的疑惑,“姐姐别见怪,若是觉着热,就把外衫除了吧。”
      慕容景摇摇头,这才注意到小枫此时仍然身着轻薄的夏装。不过她向来体虚,萧珩曾专门派太医为她细心调理,却多年也不见效果,置身此间,亦只觉得十分温暖。
      小枫拿起茶壶倒在两只陶瓷梨花杯中,醇厚的茶香顿时弥漫开来,想来这茶叶是佳品。
      似是因为闻到了茶香,那年轻男子丢下了手中书卷,从小几拿起一只茶杯,抬起头望着慕容景微哂道:“请用。”
      这......这分明不可能!
      待看清男子面容时,慕容景霎时怔住了,脑中一片空白,过往的对话在耳际重现。
      “你喜欢过很多人么?”
      “是呀,你可千万要对我好一点儿,不然我很快就不喜欢你了。”
      他歪着脖子浅笑,“你喜欢我呀?”
      “一点点。”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拿书挡着脸,稍后又不甘心地问,“你呢?”
      “我喜欢脸皮薄一点的,瘦一点儿的,知书守礼一点儿的。”
      他是个骗子,后来她变成了这样的姑娘,他还是不喜欢她。
      ............
      他半敛着醉目,“自那以后,你还喜欢过我多久?”
      “一两年吧。”
      他将眼眸闭上,眉目舒展,“不必再等了。”
      彼此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他让她不必再等。
      “知道了。”她知道了。
      ............
      “后来皇后还喜欢过什么人?”
      “陛下真的想知道?”
      “皇后以前可是什么心里话都讲给朕听的。”
      以前?那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北苑外头当值的侍卫,御膳房送茶点的小太监,宴会上弹琴的乐师......还有一些,臣妾记不得了。”亦如从前,谎话张口就来。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是个傻子,傻傻地被他骗,傻傻地在一棵树上吊到死。

      萧珩啊,萧珩,难不成你是来......索命的吗?
      记忆再次回到那年无比闷热的佛堂,小小的窗口外是一片橙色的天空,木鱼声声敲着,瓢泼大雨落下前的一刻,她终于如愿收到了她连月盼望的消息。
      那一刻的心情复杂得无法判断,那是神经放松后的狂喜,紧接着又是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她以为自己在笑,事实让脸部肌肉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
      曾经,我那么后悔此生自己遇见了你,现在,你也一定也很后悔当初遇见了我,如果有来世,我们一定不要再遇见彼此。
      她就那么坐着,手里握着那串她已经不再需要的朱砂色佛珠,直到夜幕沉降,直到白幡将整座燕宫带入了白雪皑皑的冬季。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她的这场燕都梦,至此划上了结局。

      一别经年,慕容景仿佛又感受到了左边胸口下久违的疼痛,脆弱的心脏恍若被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削割着。
      那疼痛迅速连成一片,一时剥夺了她言语的能力,她迅速埋下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本要脱口而出的谢语鲠在喉中。
      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她低头于心中默念几遍,眼眶却先一步潮红——他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的。
      许久后,她好不容易稳下心神,抬头望向男子时,唇边带了礼貌的笑容,眼睛不自在地眨了一下,只愿自己刹那的失神未曾引起对方的怀疑。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先帝萧珩根本不可能还存活在这人世间,即使她也曾后悔过,也曾祈求过。
      那个曾与她共度无数岁月的人,到底还是如她所愿的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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